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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蕭振[/u]发表的内容:[/b]

    拜讀大作二十八、二十九!
    一言蔽之,漸入佳境。[/QUOTE]
    谢谢你孜孜不断的鼓励!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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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在梁天祥回到翠竹坡后,知青大院迎来了它最后一对知青伉俪。男的叫张诚诚,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女的叫梁美轮,她是和双胞胎妹妹梁美奂一起下放的。本来她们想下在同一个生产队,公社干部说:“你们长得太像了,要是谁犯了错误,处罚的却是另一个那可有失公允。”于是硬生生将她们拆散开来。梁美轮身材高挑貌若天仙,和妹妹梁美奂并列为公社社花。开始只有男知青叫她梁美人,后来女知青也叫起来了,久而久之竟与何大善人一般大家渐渐也忘了她的真名。关于张诚诚娶梁美轮一事全公社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相貌天差地别,年龄相差整整十岁,他们究竟怎么走到一块的一直是个迷。有些农村老人说看见张诚诚化了碗水给梁美轮喝,梁美轮一喝下那碗水便死心塌地跟了他。有些知青说张诚诚文革武斗中抢了许多金银财宝,梁美轮是爱财才跟了他。
        张诚诚是最早下放又最晚搬进翠竹坡的知青。他下放时每队只有一名知青,寄住在贫下中农家。后来下放的人多了才开始办知青小组。自从新知青下来后,最先下的老知青纷纷与新知青融为一体,唯独张诚诚始终游离在知青群体之外,即使在知青大院的鼎盛时期他依然不为所动。张诚诚性格孤僻乖张,整天阴沉着脸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他八辈子债似的。文革武斗期间他曾担任过湖南最大知青组织“反迫害”的武卫部长,那段时间他成天带领五六十名手持刀枪棍棒的小青年打家劫舍专抄一些小造反组织的总部。最辉煌的时后有长枪短枪近百杆。张诚诚好几次鼓动高云入伙都被高云婉言推脱。促使高云最终选择离开湖南知青造反派大本营——省委招待二所的原因是他目睹了一场发生在招待所食堂的血案。那天高云和几名知青一起去食堂吃饭。省委招待二所一共积聚了数十个知青组织,多则几十万遍布全省各地人少则三五人蜗居招待所,各打各的旗号、各领各的经费,吃饭则在同一食堂。高云他们刚走进食堂便听见里面一阵叫骂声,紧接着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等喧闹声稍稍平息后,高云随好奇的人群挤过去一看:只见满地横七竖八躺着几具一声不吭的尸体和几个痛苦呻吟的伤者!旁边有人不断在喊救人。忽然几个持枪的知青分开人群走到伤者面前,其中一人指着满脸血污的一名伤者说:“是他扔的手榴弹!”站在中间的知青肩上扛着一挺轻机枪,只见他把手一挥大叫一声:“大家都让开!”说时迟那时快,那挺机枪哒哒哒哒朝着扔手榴弹的伤者双腿狂喷子弹,鲜血、碎肉和布片顿时四处飞溅。那几名持枪知青打完后表情木然地迅速转身离去,剩下那位伤者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头一歪一命呜呼。后来高云打听到事件起因竟然只是插队买饭这么小的事。从那以后高云渐渐对政治充满鄙夷与轻蔑,不管是街头政治还是宫廷政治均不例外。
        武斗结束后好长一段时间,高云才在队上见到更加沉默寡言的张诚诚。在高云和张诚诚接触的二十几年里他压根儿就没见张诚诚笑过,仿佛他天生就没有笑神经,或者是他的笑肌由于长期得不到锻炼而失去了弹性。张诚诚对京剧十分着迷,只要听说哪里演京剧无论刮风下雨无论路程远近他都要前去观看。平时嘴里也总爱哼着京剧,不过大家能听清楚的只有 “手持钢鞭将你打!”这一句。后来张诚诚和高云招到同一所工厂,高云当了维修工,张诚诚分配到保卫科。自从进了保卫科,张诚诚手里便多了个小红本本,无论书记厂长还是普通群众谁说了什么出格的话他都一一记录在案,晚上巡逻时听到夫妻间的悄悄话他也会一字不漏仔细抄录,一遇到机会他就会照本宣科或写大字报或上台检举揭发。弄得全厂上下人人自危,上自书记厂长下自平民百姓都对他如避瘟神。后来在全厂干部职工强烈要求下厂方终于把他调到轧钢车间当一名操作工,在一次事故中他的右手被轧钢机轧断,于是他又光荣地成为一名厂保卫人员,一直干到退休。退休那天张诚诚破天荒炒了一桌菜请高云去喝酒。
        “总算熬出了头,十五号就能白拿工资了。”张诚诚端起酒杯一干而尽,然后长长吁了口气对高云说,“你关系多,有什么守大门的事给我推荐推荐。”
        “好吧,我留心一下。”高云回答。他无数次想和他断交,一是看知青情份,二是看梁美轮的面子一直与他若即若离。张诚诚成为名符其实的一把手后,很多曾被他暗害过的同事多次想报一箭之仇,都是被高云劝阻的。
        “高云,他遭那次大难后每次都靠你关照,今天我陪你喝一杯。”梁美轮在一旁真诚地劝高云的酒。
        酒过三巡张诚诚醉意渐浓,高云知道他不胜酒力劝他不要再喝了,但张诚诚执意不肯一定要留高云陪他再喝几杯。
        “大家都羡慕我懒蛤蟆吃上天鹅肉,你不知道我为此吃了多少苦……”说着说着张诚诚眼眶红了,但里面却空空如也,不说泪滴连泪花也不见一丝。高云心头不由一惊,原来他以为张诚诚不会笑,现在才发现他连哭也不会了!生活居然能把一个人变成活的木乃伊,这是何等残酷的现实呀!
        第二天一大早,高云还宿醉未醒,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原来是梁美轮早上起来后怎么也叫不醒张诚诚,高云过去一看发现他早已停止了呼吸。高云知道他门分床已有十几年,他究竟什么时候断的气梁美轮也说不清。梁美轮后来咨询医生得知猝死有很多种:心脏性猝死、中风性猝死、肺源性猝死、噎食性猝死、醉酒性猝死等等,她无心去探究张诚诚真实的死因,只想一个人轻轻松松过好自己的晚年,高云因为了解她嫁给他的真实原因也不怪梁美轮绝情冷雪,只劝她好好帮女儿带好孩子。
        张诚诚当初为什么要搬进知青大院,连和他同床共枕的梁美轮也说不清,她只知道从嫁给张诚诚那天起她就强烈要求搬进知青大院,可张诚诚死活不肯,一直等到知青大院只剩下陈静梅夫妇和吴招娣夫妇两家人时他才突然决定搬来。尽管没赶上知青大院的黄金时期,能触摸到一点黄金时代的影子梁美轮也深感欣慰,至少她可以离开那座无人问津的囚笼了。对张诚诚为什么不愿来知青大院这件事,梁天祥说这是所有老男丑男共同的一种自卑心理——害怕自己年轻貌美的潘金莲被西门庆拐走。接着他还说了一句让高云惊叹不已的至理名言:
      “欺骗有很多种形态,最高明又最卑鄙的是对被欺骗者许一个美丽而无法兑现的允诺。一个政党为勤劳善良的子民描绘的理想蓝图、一个老男人为不谙世事的少女勾勒的爱情梦幻均属此列。”
        高云承认梁天祥说的是一个理由,但他觉得最重要的还是张诚诚内心阴暗的心理在作怪:因为自己已失去笑的功能,所以他极不愿看到有人笑,尤其那种笑声是发自自己最亲近的人。高云想如果张诚诚能得到康生那样的权势,可能会比康生更狠毒更残忍。
        有一天,生产队派张诚诚去大山里烧木炭,三天后才能回来。那晚梁美轮显得异常兴奋,她安顿好两个女儿睡去后像只自由的小鸟坐在院子里再也不想归家。那晚的明月格外灿烂,仿佛要把人性最阴暗的角落也照得通明透亮。陈静梅见梁美轮难得这么高兴,便舍命伴佳人打算奉陪到底。她先是熬了一壶好茶,炒了一盘瓜子一盘花生,再拿出一瓶自酿的红薯酒。高云和梁天祥有美人明月相依相伴,自然喜得眉开眼笑乐不思蜀。他们一起唱歌聊天说笑话,一直闹到午夜,再一次重温了往日的辉煌。午夜一过,高云见梁美轮仍无睡意,便向她提出一个久久盘旋在心头的疑问:
        “梁美人,你为什么会想到嫁给张诚诚?”
        “你问这个干什么?”陈静梅瞪了高云一眼说。她是怕梁美轮难堪,特地为她解围。谁知梁美轮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勃勃地说了开来。
        “这是我最不愿意回答的一个问题,它压在我心里已经有好多年头了,我总担心哪一天它会把我的心压碎。静梅姐,你不要怪高云这么问,我说出来也许会得到解脱。你们三个就像我的亲哥哥亲姐姐,我要信不过你们,我在世界上就没有可相信的人了。”梁美轮的声音伤感而悲哀,一下把四周的空气染上一层忧郁而黯淡的青灰色。
        “我们是修水库认识的。我大队的工棚就在你们队隔壁。高云和梁天祥对段乔何山妹的关照我都看在眼里,我羡慕她们有那么好的福气,也期待会有位白马王子来拯救我。可我万万没想到:白马王子没等到,却等来我一生最大的噩梦!张诚诚挑土时总爱跟在我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找我搭讪,我一见到他心里就直打颤,总想躲得远远地。我不止一次地明确告诉他我不想见到他,可他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像蚂蝗一样死死缠着我,缠得我简直快要崩溃了。好在我的轮换期到了,回到队上我才长长出了口气,以为终于脱离了苦海。
        “可是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我正在田里干活,忽然听见队长叫我说有客人找,我一看又是他,恨不能马上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说我要干活,队长说今天我批你的假,你回家陪客人去。看到全生产队的人都在望着我,我只好洗干净手和张诚诚一起回家。一到家我就开诚布公地对他说: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免得影响我们的关系。’
        “‘不会的,我会祝福你们。我并不奢望娶你,我只想把你当成我死去的妹妹宠你帮助你,没别的意思。’张诚诚表情十万分诚恳地说。
        “听他这么一说我一时没了主意,只好留他吃了中饭。从那以后他一发不可收拾,隔三差五便往我队上跑,一来就自己动手挑水弄饭像在自己家一样。挑水时还满村和人打招呼,像是认识了几百年的老邻居。开始他还只是吃餐饭就走,后来干脆就不走了,我到别的女知青那里寄宿他就大摇大摆的鸠占鹊巢。有一次他还买了好酒好菜把队长会计统统叫到我家里吃宵夜。我想让别的知青帮我赶他走,可是谁也不敢得罪他,逼得没办法我只好央求队长说我根本没有和他谈恋爱,希望队长主持公道不要让他干扰我的生活,谁知队长反而劝起我来:
        “‘小两口闹点矛盾没什么,张诚诚是个不错的小伙,就是样子差点,可是在农村长得好有什么用?能挣到工分还是能当上队长?’我再三向他解释我和张诚诚没有恋爱,只是兄妹关系。队长一听说得更起劲了:‘兄妹关系那更亲了,你别隐瞒了,你送给他的照片我们都看到了,支书和大队长也知道这事,大家都觉得这是件好事,你可以安安心心扎根农村一辈子。’我一听顿时气得晕头转向,赶快回家找我的照片,一翻相册果然被他拿走几张。这时我彻底绝望了,连夜赶回郴州父母家。我祖父解放前是郴州首屈一指的大富商,解放后逃到台湾去了。我父母都是教小学的臭老九,树叶掉下来都怕打破头,他们听我一说也束手无策,要我暂时住几天再说。哪曾想第三天队长就带着张诚诚风急火急地找到我父母家,队长一见我就厉声斥责起来:
        “‘你怎么走也不请个假?耽误生产你可要负责任,再说你和张诚诚恋爱的事也要做个了断,他要是死在我们队上我可要你承担法律责任!’
        “队长几句话就把我和父母吓懵了。就这样我又乖乖地随他们回到队上。一到队上我才知道张诚诚几天不见我人影找了根绳子要在我屋里上吊,这下连公社也惊动了,公社大队生产队三级干部纷纷来做我的工作。我像木头人一样在床上不吃不喝整整躺了两天,张诚诚床前床后忙活着给我弄饭洗衣搞卫生。晚上就跪在我床前苦苦哀求:
        “‘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亏待你,你嫁给我所有的家务我全包了,赚的钱全交给你管,如果我对你有一点不好,天打雷劈暴病身亡!’
        “我那时才刚满十八,哪见过这种事,整个人就像被蜾蠃叮咬的螟蛉幼虫虽然活着却全然没了知觉。后来究竟怎么去的公社怎么领的结婚证我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结婚那晚下身刺骨的疼痛,那种疼痛跟随了我一辈子!我害怕和他同房但又无法躲开,每次他先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后来就嬉皮笑脸扑到我身上解衣裤,有一次我把他的头打破了,他也不恼也不揩血迹就那么不依不饶地死死缠着我,直到我精疲力竭被他占有为止。队上的社员不明就里就说我们隔几天要打一架,其实都是为了这事。别的事他从不敢违逆我,在家里什么事都是他做,连我的月经带都是他洗。我也想过离婚,但女儿怎么办?碰上把女人又当性奴又当佣人的男人怎么办?碰上打老婆的男人怎么办?思来想去也只好认命。大家都说男女同房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这件事更痛苦的了!”梁美轮说着说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一脸,陈静梅连忙进屋打盆热水给她洗脸,却顾不得自己也哭成泪人一样。
        高云和梁天祥听到这里只感觉胸口又闷又胀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将他们的心绞得像麻花一样。招工后高云还知道梁美轮受的这种性酷刑一直维系了十几年,直到成年的女儿发现父母这个不齿的秘密坚持要求父亲分床后才结束。在厂里高云和他们住隔壁,每月两三次的深夜惊魂不止一次扰乱过左邻右舍的安宁,有人甚至因此报了警,结果也不了了之,大家至今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半夜三更闹那么几次。最令高云感慨的是张诚诚只剩一只手后,家务活一点没少做。看到他用左脚代替右手将满满一盆脏水抬上一米高的阳台快速倾倒的场景,高云在嫌恶之余不禁徒添了几分同情。
        梁美轮夫妇的半夜惊魂曾让嫁给当地农民的吴招娣饱受惊扰,她丈夫何石头甚至以为是鬼屋的冤魂又开始作乱几度想搬离知青大院。只有深知内情的陈静梅和梁天祥见怪不怪、泰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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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誠誠是否可多寫?我估計大作至少寫到知青回城或者更遠,因此招工後到離世不妨以後慢慢道來,無需一下說完。前面有些人物我也有此想法。
        婚姻真是緣,惡緣、善緣……
        上次忘記說一字:

        “就在我回队不久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逃下山后我和孙石生大概过了三个月才敢回生产队。我们一到队上,黄营长就把我们叫到大队部去训话,他说上面要抓的人是你和老鬼,但我们必须在队上老老实实出工,否则新账老账一块算。没办法我只好成天和社员一起出工。你知道那有多苦,一个人又要出工又要打柴种菜弄家务。队里一分钱也分不到,年终个个都欠队里的钱。有时候我连买盐的钱都没有,只好等打完米卖掉康才去买一包盐。我天天盼你的消息,就是流浪也比这种生活强。可你连一点音信也没有……”

        康是“糠”誤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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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蕭振[/u]发表的内容:[/b]

            張誠誠是否可多寫?我估計大作至少寫到知青回城或者更遠,因此招工後到離世不妨以後慢慢道來,無需一下說完。前面有些人物我也有此想法。
            婚姻真是緣,惡緣、善緣……
            上次忘記說一字:

            “就在我回队不...[/QUOTE]
            我在第二稿时一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第一稿基本完成了,十三万字,因为写得匆忙难免出错,我会慢慢修改。糠字已经更正,谢谢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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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翠竹坡有两位嫁给当地农民的女知青,一位是黄国辉,另一位叫吴招娣。吴招娣中等个子、活泼开朗、酷爱唱歌。她下放时和刘玉兰一样未满十七,也是在送同学时一道跟车前来,唯一的区别是刘玉兰坐汽车,吴招娣坐火车。吴招娣的哭和她的笑一样都能让人乐而忘忧。第一次哭是因为头上有虱子,那天陈静梅一边帮她洗头一边听她抽抽噎噎哭过不停,无论怎么劝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最后还是睡着了才止住哭。第二天一早她又乐呵呵的笑个不停,仿佛昨晚哭的人不是她。
                第二次哭是因为接到陌生异性的一封信。那时她刚满十八岁,出落得水灵灵的煞是好看,又是大队文艺宣传队队长。写信的是林业局工作组一名成员,今年刚满二十,工农兵大学生,长得高大帅气颇有明星风范。信如同主人一样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信中并无亵渎之词,仅仅表达了情笃初开的少年对懵懂少女的纯真爱慕。接信后吴招娣像扔一块烫手的烙铁般将信抛到地上,然后蒙着脸趴在床上嚎啕大哭。这一回哭与上一回有过之而无不及,吓得所有知青纷纷跑到她房间里来探究竟。陈静梅和高云捡起信看了看,不约而同地纵声大笑起来。
                “这是好事呀,怎么哭得这样伤心?那位男士我打过几次交道,人很不错,嫁给他可是你的福气!”高云一个劲开导吴招娣。
                “先交个朋友了解了解也不错。”陈静梅也在一边帮腔。可是他们的劝导反而像火上浇油,吴招娣的哭声更大了,大得整个村子都能听见。她这一哭可把自己打好的前程哭没了,哭声把那位彬彬有礼的绅士吓得连忙调到另一个大队去了。
                吴招娣是家中老大,底下还有三个妹妹。有一天梁天祥对吴招娣说:“你爸爸妈妈知道你家没生弟弟的秘密吗?”
                “不知道呀!”吴招娣一脸茫然地回答。
                “我知道。”梁天祥故作神秘地欲言又止,急得吴招娣举起巴掌在他肩上拍个不停。
                “我也知道。”高云也在一旁逗她,“是你的名字没起好。”
                “那要取什么名字才会有弟弟?”吴招娣问。高云一时语塞,梁天祥立刻抢着说:
                “要叫吴招妹才能生弟弟。”
                “你瞎说,那么多叫招弟都招来了弟弟。”吴招娣说。
                “你也不看看你姓什么?吴招娣就是不会招来弟弟呀,回去叫你爸爸早点帮你改名字吧。”梁天祥说。
                同何山妹一起来知青大院玩的还有位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男青年何石头。何石头比吴招娣大两岁,但一来何石头就叫吴招娣姐姐,他个子矮小大家都以为他少小不懂事。何石头沉默寡言,但人很勤快,常常帮女知青挑水打柴干些零活,当然帮得最多的还是吴招娣。这样一来二去成了知青中的一员。郴州土话姐姐的读音为“假的”,所以后来他娶了吴招娣时知青都说“假的”最后变成“真的”了!
                在知青大院的鼎盛时期,吴招娣和段乔一样压根儿没想过要结婚,后来大家走的走嫁的嫁整座大院逐渐变得冷冷清清,加上生产队的粮食一年比一年减产,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吴招娣比段乔幸运的是大招工时她立刻被长沙一家大型国有工厂录取。吴招娣走的那天,何石头一个人躲在屋里呜呜哭泣,这时他婶婶在一旁骂他:  “还不赶快去拖她回来,她一走你就休想找这么好的老婆了!”何石头一听将眼泪一抹急急忙忙赶到车站。那时火车眼看就要开了,何石头泪眼汪汪地望着吴招娣用眼神祈求她下车,在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吴招娣终于下车和何石头一同返回翠竹坡。运上火车的行李还是后来由别的知青帮她托运回郴州。
                多年以后陈静梅问吴招娣当时为什么要下车?吴招娣无奈地说:“我怕到了工厂再退回来。”原来那时她已怀孕两个多月了,陈静梅感叹地说:“你就不会去长沙后打胎吗?那样你的命运就截然不同了!”
                每每提到命运高云总会感叹人生如戏世事无常。他们队那四个出身好的知青据他后来了解其中两人的家庭背景比他更复杂更糟糕,只是他们在填下乡登记表时没有如实填写,结果高云与他们在政治上的待遇便有了天壤之别。高云在村里受尽歧视凌辱,他们则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如果说家庭出身是人的第二张面孔,那么档案就是那人的另一个自我。对于长期压在自己身上如铁板般沉重的神秘的档案,高云后来才慢慢知道:原来他那么看重的档案竟是如此漂浮不定如此荒诞不经!当初中同学将档案递到高云手中时,高云不禁悲从中来感慨万千。那位同学正是送高云《普希金诗集》的人,当时已是学校红卫兵头头,在砸烂学校党委的同时他们也砸烂了党委管辖的档案室。高云拆开尚未开封的档案袋,只见档案中清楚记录了高云平均九十五分的中考成绩,特别刺眼的是下面学校批语:此生不予录取!简简单单六个字便决定了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应该受到哪些凌辱与磨难。而至于公社的档案纯粹只是下乡时各人填写的表格,文革中公社档案室被砸后连那张表格也不见了,后来又重新填写了一张,招工时的档案就以那张表格为依据。高云的家庭出身是下中农,但因父亲当过国民党高官,所以高云添了一行小字予以注明,就是这个注脚注定了高云在乡下的政治遭遇。那两个所谓出身好的知青一个干脆就是将地主改成贫农,一个则隐瞒了父亲的过去。第二次填表时高云学乖了,家庭出身填的下中农,父亲只填大学教授。招工后单位领导把他当成可靠的接班人多次委以重任,使他以后的道路平坦了许多。
                由自己的命运高云联想到管知青的国家工作人员的遭遇。动员高云下乡的区政府知青工作干事王大妈,四十来岁和蔼可亲。她一直将高云他们四十人送到生产队,一路对他们关怀备至,离别时大家和她哭成一团。文革武斗期间,她竟被本区的下放知青开枪打死了,高云和陈静梅听到这消息不知难过了好多天。
                还有一位让高云终生难忘的好干部是县知青办的袁大妈,年龄也是四十来岁,和王大妈一样说话柔声细语。袁大妈对下放本县的知青无论出身好坏统统一视同仁。谁有困难她都会尽力帮助,为了知青她没少和上级或下级的干部吵过架。高云大队有位女知青投塘自尽了,袁大妈连夜从县城赶到水塘边,亲手帮那位女知青抹身穿衣,并再三叮嘱大队干部和社员群众说她是不慎落水身亡。这样不仅免除了死者不满现实的罪名,还能为死者父母争取一笔抚恤金。周福生的自杀、梁天祥的住院,袁大妈每次都流着泪忙前忙后,送钱送物床前床后服侍,周到得和他们的母亲一样。袁大妈从知青办退休后,高云和袁大妈的友情还延续了几十年,一直到她耄耋之年无疾而终。袁大妈的追掉会是在她居住的小区举行,高云急急忙忙打了十几个电话,结果全县知青来了一百多,追悼会上高云的悼词引起了一阵阵震耳的哭声,小区居民看到这些年过半百的知青如丧考妣的哀嚎个个惊诧不已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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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诗词里长醉 在生活里长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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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冰云[/u]发表的内容:[/b]

                    [/QUOTE]
                    谢谢你的关注!我一定努力去完善。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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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高云在生产队还呆了几个月才招工。那段时间他最快乐的事就是和陈静梅聊天。他对她讲了自己对段乔的爱,也讲了谢凌云和他的两次交谈,陈静梅听完后唏嘘不已,不止一次地为段乔流下伤感伤痛的泪水。高云只对陈静梅隐瞒了他和段乔亲吻的那一幕,他不愿讲只因为那一幕涉及到了性。高云从不和陈静梅谈性,他怕谈到性会打破陈静梅内心的宁静。既然对她来说性是一块未开垦的处女地,那就让它永远沉睡下去好了。对某些完美的女人达不达到性高潮又有什么关系呢?纯真纯净的人间挚爱已经让她们获得了足够多的快乐与宁静。当然这不过是高云一厢情愿的猜想,他既然从未和她谈过性自然也无从知道她是否达到过性高潮,他的哥德巴赫猜想是从他和铁算盘聊天时得出的。有一次铁算盘硬要和高云梁天祥谈女人,他谈女人也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只关注性,他以为女人除了性还有什么可谈?在谈到阴茎插入阴道能勃起多长时间时他回答最多一两分钟,而且从不用亲吻抚摸等前戏,他说起来还头头是道:
                        “男人就是要出水,出完水就舒服了,搞那些名堂憋得人难受。”
                        当听梁天祥说能勃起十几分钟时他只当他在说天方夜谭。后来他问高云,高云说和你差不多,这下铁算盘得理不饶人一个劲说梁天祥吹牛。高云不想和他谈性是因为铁算盘完全把性当成一个人的事,就像向欣欣把爱情当成一个人的事一样。其实真正完美的性与爱情一样都是两个人的事,没有两人共同参予要想获得性的快乐万万不能。男人只有爱一个女人时他的性能力才能大大增强,勃起时间长久完全可以由男人自行掌控。在生理心理科学如此发达的今天,衡量一个真正男子汉的标准早已不是能否插入、插入多久的问题,而是能否让一个女人获得性的快乐。此外,很多男人以为通过占有女人的肉体可以快捷获得女人的心,那只是妄想。事实恰恰相反,女人肉体的全部魅力只有当男人获得她的心灵后才能尽情享用。否则无论男人用什么办法也休想从女人肉体上获得幸福与安宁,离开心灵的沟通男人从女人肉体上只能获得永不平息的贪婪与狂躁!性,如果不能使男人和女人的心彼此接近相互融合,那种性就是祸水而非福泽!
                        高云最快乐的另一件事就是和梁天祥一同爬山一起聊天。他们几乎爬遍了方圆五十里内所有大大小小的山头,那种天马行空的感觉永远让他心怀渴望乐此不疲。高云和梁天祥聊得最多的话题一个是女人另一个是文学。不知为什么高云不喜欢和自称酷爱政治和文学的谢凌云谈文学,也不喜欢把自己的习作拿给他看,反倒愿意与并不爱文学的梁天祥谈文学,每写一篇诗或小说总是第一个拿给他读。个中奥秘后来还是梁天祥一语道破天机:
                        “谁真爱文学谁假爱文学我只要看他的眼睛便知道。正像歌中唱的:‘甜蜜的爱情从哪里来?是从眼睛到心怀。’真正的爱情从来不会从耳朵到心怀,很多人之所以受骗上当都是因为太相信耳朵的原因。”
                        在手抄本《第二次握手》流传到翠竹坡那段时间,谢凌云大加赞赏,称其为二十世纪文学经典,高云和梁天祥则不以为然。那时王霖的诗集《白云》和高云的短篇小说《柳丛里的春天》和《听不见的琴声》也曾在湘南一带手抄流传。高云认为这么粗糙的涂鸦之作居然以手抄本流行,唯一能证明的就是那个时代文化生活的匮乏和读者欣赏水平的低下。谢凌云说高云自轻自贱,他认为现在正是出大师的时代,一代文学巨匠必定产生在知青之中。高云反驳道:
                        “我们这些共和国同龄人从小到大置身于史无前例的文化荒漠中,能保持对文学的纯真爱好亦属难能可贵,谁还敢奢望写出流传千古的佳作?”
                        “既然如此你还孜孜不倦地读书写作干嘛?”谢凌云反问高云。
                        “读书能给我快乐,写作能排遣我心中的孤独与忧伤。我从没想过要用这些涂鸦去获得什么,创作时的快乐已经足够我自得其乐了。如果我也像那些一心想成名成家的人企图用它们去获取什么,那这些快乐就会变成痛苦,因为当一种快乐必须由其结果而不是事件本身获得时那种快乐就会大打折扣。创作的结果很难预料,而漫长等待本身就是一种极其难熬的痛苦!”高云说。梁天祥等高云说完也接着说:
                        “不光文学,爱情也一样,如果你怀着某种目的与异性接触,你的快乐也会大打折扣。恋爱的快乐在恋爱本身,不在恋爱的结果上。真正的爱情绝不能怀有其他目的,爱情的目的就在爱情本身。”
                        十几年后当高云再次想起这场争论时,他把大多数知青的遭遇编成几句顺口溜:

                              儿时见父辈打成右派,
                                     上小学过了三年苦日子,
                                     进中学停课闹革命,
                                     豆蔻年华上山下乡,
                                     而立之年返城当学徒,
                                     三十三、四光荣晚婚,
                                     三十有五喜领独生证,
                                     不惑之年下岗待业……

                        谢凌云病退回城后由一名派出所协警渐渐升至副所长,在权力鼎盛时期他的境遇比大多数知青强许多,有房有车有娇妻。80后大学生娇妻是他离了糟糠后娶的,比他小三十多岁。他的好运只维系了几年,后来家财散尽年轻娇妻另攀新枝。谢凌云退休后不久中风瘫痪,孤独地在养老院苦度余生。每当有朋友探访时他都会不厌其烦地述说自己与娇妻的旷世奇恋,还信誓旦旦地保证等自己病好了要把他们的爱情故事写出来,让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稀世传奇万古长存。
                        张诚诚和高云同一批招到县新建综合厂,梁美轮到一家国营商店当营业员。陈静梅夫妇双双由各自父母单位招工回了长沙。梁天祥本来可以在吴招娣和何石头离开之前招工,一场意外变故使他成了最后离开翠竹坡的人。由于知青纷纷离去,剩下的知青尤为深感绝望与孤寂,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知心与贴心却被何石头误解。一天何石头当着刘老汉的面将一盆滚烫的开水朝梁天祥劈面泼去。高云请了一个多月长假在医院精心陪护梁天祥,直到他伤愈出院。那位闯了大祸的知青女婿后来提了一篮鸡蛋前去医院看望,梁天祥默默接受了他的道歉,既没有要求民事赔偿也放弃了刑事追诉的权利。等梁天翔伤愈返回翠竹坡时吴招娣和何石头已经招工到林场。又过了一个月梁天祥才离开翠竹坡。离开时他把人去楼空却修葺一新的知青大院郑重地交给了生产队,后来那里成了生产队的政治文化中心。
                        高云离开翠竹坡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他一头挑着薄薄的旧棉被一头挑着崭新的樟木箱一步一步向繁华的都市走去,步履是那么沉重。那口樟木箱他无论搬多少次家都一直带在身边。离别时陈静梅照例在他口袋里塞满热腾腾的鸡蛋,那些鸡蛋和那口樟木箱一样温暖了他一生。高云一路走一路频频回头张望翠竹坡上那些熟悉的身影,他的眼泪一直长流不断……漫长的知青生活他失去太多太多也得到太多太多,他不知道那些失去的是否还能再回来,但他知道那得到的将永远为自己拥有。他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怨恨,只有对过去的无尽怀念,只有对知青、对淳朴村民、对这片富饶而贫瘠的土地的深情祝福。

                                   我走了,
                                   一步……一步……
                                   挥别青松与翠竹,
                            走向苍茫与孤独……

                            纵使我能走出时光的隧道,
                            也走不出往事留下的云和雾。
                            过去的永远不会过去,
                            它总会出现在未来每一个转角处。

                            罪与罚、得与失,
                            每一场与命运的搏击,
                                  都带来理想的破灭、爱的醒悟……
                                  灾难倘若没有善与美相随,
                            痛苦就不会默默将幸福雕塑。

                            啊!
                            十年一觉知青梦,
                            赢得百年同船渡!

                            我走了,
                                  一步……一步……
                                  从幻灭走向永恒,
                                  从懵懂走向成熟!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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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读大作三十二,其中谈论性心理和生理方面,拙见是如果以高云的个人认识未尝不可,如果是在医学和心理学立场有欠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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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UOTE][b]下面引用由[u]蕭振[/u]发表的内容:[/b]

                          拜读大作三十二,其中谈论性心理和生理方面,拙见是如果以高云的个人认识未尝不可,如果是在医学和心理学立场有欠客观。[/QUOTE]
                          你说的很正确,小说人物所表现的只能是他个人的拙见,每个人的拙见都会受到他所处时代的局限,我只是在真实再现那个时代人们对性的看法,这与科学无关,因为主人公并非医生,他的看法只代表那个特定环境中的个人看法,即便有些看法违背医学心理学常识那也是环境造成的,可以让后来的医生进行研究。看看严重性压抑性禁锢的后果是什么。
                          对真理永久地存疑是我唯一的使命,
                          ——因为所有的真理都是蹩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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