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说开去”，此文成于金融海啸前，如今房价已跌，但愿人的价值得以维持。
[B] 从“不卖的房子”说开去[/B]
一
那天和朋友聊起旧金山湾区近年飞涨不已的房价。一个说，你的房子，10年前买入时才花30万，如今超过100万。从前让多少人艳羡的“百万富翁”，轻松地当上了，想不到吧？房屋主人淡然曰：说是这么说，可是，房子是自家住的，并不打算卖出，值多少也没实质性意义。我在旁，想插一句俏皮话：“不卖的房子，已嫁的女人。”但看到座在不乏在婚姻里安居乐业的中年女士，怕被骂为“语带讥讽，居心叵测”，忍住了。
女人，哪怕何等倾国倾城，何等锦心绣口，只要没有走出婚姻，就是没上市的房子，只具备内在价值，却没有“市场”――即情场的价值。不排除她拥有大量的观赏价值，只是引发男人追求与竞争激情的优势多半不复存在，当然，于唐璜们又作别论。
在这方面，更有力的例证是婚礼上新娘和女傧相的比较。前者，是刚刚“成交”，退出市场的“房子”，后者，多半是“云英未嫁身”。鉴于这特定的日子，新娘是当仁不让的中心，所以，有心计的新科丈母娘和有自知之明的新娘自己，都会果断地把比新娘漂亮的女子排除在傧相名单之外，务必让披雪白婚纱的新娘成为最抢眼的女人。然而，失敬得很，在场的男士，尤其是单身汉们，从四面八方投出的眼神，纵横交错，最后聚集在伴娘身上。
这原因，却不全在于未婚的伴娘具备“市场价值”，而在于伴娘们可爱的姿态。如果说，新娘因婚而昏，忘乎所以，陶醉在一辈子只有一次（但愿！）的幸福中，表情单调且表面，一如一本书装潢豪华的封面；那么伴娘是蕴涵丰富的内页。尽管她们谨守分际，从礼服店租来的礼服和新娘的婚纱近似却只负烘云托月之责，首饰上也没有喧宾夺主。然而表情是藏不住的，伴娘们清醒地明白，贵宾席上的自己是全场的焦点之一，难保台下的衣冠楚楚的男士们中，没有若干位爱慕自己的或自己爱慕的。这辈子头一遭掂出“举足轻重”一词的份量的怀春伴娘，想及此，不能不娇羞起来，颊间轻红如花瓣，在水般的目光和微笑的灌溉下绽开；不能不矜持，对爱的期待和自信、自恋、自怜，和对自家容貌身段风度的自卑，搅和在一起。知道人们在看她，偏装出不在乎，力求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冷艳；于是她们技痒难耐，情痒难禁，爱欲难熬，不能不频频来事，象孔雀遇到衣服华美的女子必欲开屏一般，一次次地出彩。
二
即将出卖却未正式成交的房子，小姑独处的伴娘，相同之处在“临界状态”，将然而未然，众多的变数，无法确定的前景，使之具有巨大的张力。
人生所以平淡如水，只因为我们没有胆量和力量，把生命推向边缘。你敢把负担叠加，直到成为一头只要加一根草就能压垮的骆驼吗？你敢每天出门，都得祈祷一番，愿自己能好好地回来看家屋窗棂的灯光吗？你敢去到赌场去，豪赌百家乐，以99次沮丧和1次狂喜来造就情绪低昂的曲线吗？你敢临雪山之巅，悬崖之边，只消一脚踏空，便跌进万丈深渊吗？你敢象百无聊赖的少年一般，以瞬间的窒息来体验濒临死亡的感觉吗？
三
不得已而求其次，日常生活中的绝大多数事件，都和生死荣辱贫富等人生大事搭不上界，但存在着次等的“临界状态”。它们未必惊心动魄，然而教你久久回味。
这一类临界状态，指的是面对两种以上的选择。徐志摩的名句“最是一低头的温柔”，可算这一境界的传神写照：低头，是羞态，是憨态；是期待，她即将抬首偷看对方的背影，将以深情无比的目光送别；也是决绝，她晓得男子此去不复回，就此了却情缘，她竭力把思念压进心的深处。看，“低头”蕴含着多少感情的张力！
我在住处附近的人行道上，目睹这样的一幕：年轻的母亲把五岁的儿子领到幼儿园门前，她轻轻敲了敲门，门打开，早上和煦的阳光里，洒在阿姨的笑脸上。阿姨的背后，是一群刚刚来到的男孩女孩。孩子扭了扭胳膊，挣开母亲的手，兴奋地扑过去。母亲和阿姨道声早安，来不及和儿子说什么，便转身向大街的巴士站小跑。我尾随着她。年轻母亲的神情变得微妙起来，她好几次想回头看看幼儿园的白色大门，却把再看宝贝儿子一眼的渴望抑制住。她要赶搭巴士上班去，没那个功夫。可是，她暗里盼望，儿子从门里面跑出来，抱住她的腿不放，好让全世界晓得，儿子多么眷恋母亲。缠绵和决绝的交替，感情和理智的角力，凝集在回头的一瞬，这一秒胜于千言万语。
所谓“一根稻草压垮骆驼的背”，人生的大部分，无非是在堆放“最后一根”之前的许多根稻草，时机到了，最后一根石破天惊，完成伟业。分别，无论是长亭更短亭的相送，还是萧萧易水畔的诀别，都那么眩目，就因为处在结合与分离，生与死的结合部。
只是，房子终归要卖出，独处的小姑迟早要出阁，孩子一天天长大，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也没有永远没完没了的苦厄。把握住将然未然的刹那，就拥有人生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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