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说到『诗』之前, 小土豆想说说什么是『舞』.
舞是以身体语言去释放内心的情感, 它通常(却不一定)有音乐配衬, 有节拍, 有含象征性的动作去连系舞者及观舞者使他们在可能范围下融合成一体去分享一种超越性transcending的体验. 舞的两个支撑点是美和力量, 如果把力量也看作『美』的一种的话, 舞, 就是以身体语言分享『美』的表现.
一个人可以胡乱的手舞足蹈去表达他的兴奋, 快乐, 哀伤等等情感, 可是, 单单这样不形成『舞』, 最少, 不是艺术层面的『舞』, 因为只有他自己才觉得是舞蹈, 其它人可能只把他当作一个疯子.
诗, 也是基于同样的道理. 没有共通的工具(语言, 文字, 音韵, 意象), 美这种体验是无从传达, 读(听)诗者亦难以与作(诵)诗者产生共鸣.
反过来说, 任何足以使作者与阅(含听, 下略)者产生共鸣的才能升华为『艺术』, 而『诗』这种文体是以最简约精确的语言去试图产生这共鸣. 在这方面, 它别于散文, 别于小说. 如果小说等同悠闲地漫步, 散文是轻快的散步, 诗, 就是飞奔, 飞翔; 在极短(相对)的篇幅内把阅者的情感与作者的扣在一起; 受作者的感染, 因他的喜而喜, 因他的悲而悲. 因此, 诗, 不是『说理』的好工具, 它要求的不是箪释, 而是剎那的领悟, 是作者与阅者之间的拈花微笑(或同声一哭).
诗, 是禅之外, 最接近生命本质的东西. (当然, 是指好的诗)
因此有人说: 诗, 是神的国度里的快线.
诗, 本身就没有什么格律规则的. 但它有内在的韵律. 就正如最原始的鼓声, 往往能唤起我们内心的骚动, 因为它使我们想起在母亲身体内时心房跳动的声音和节拍. 在原始社会里, 巫师祭天地的长啸, 部族战士列阵绕篝火而歌, 母亲的子守呗, 亲属们对死者的唤灵, 安魂, 都是『诗』, 它们从不要求什么平仄, 押韵, 却无不合乎生命的韵律. 诗是语言, 歌是音韵, 因此, 诗离不开歌. 没有音韵美的「诗」, 只能是带诗意的说话, 文字, 而成不了『诗』.
诗, 本来是属于人民大众的. 『诗经』(最少在『国风』中), 是采自民间的歌谣, 中间有讽刺, 有歌颂, 有欢乐, 有哀怨; 有写政治的, 亦有写爱情的, 甚至有被后世伪君子说成「淫荡」的, 有私通的恋人, 有同性恋者的爱慕, 有欲火攻心的煎熬…这些都是如此真朴, 美丽.
『诗三百篇, 无邪』, 事实的是有人把无数的『诗』依个人的道德观砍掉了, 即使如此, 三百篇中仍有先民发自内心的真朴篇章. 至于那止说什么诗是用来『暗(讽)刺君』的, 绝大部份是无中生有的谬论和屁话!
先有诗, 经删除, 归纳, 编改才一步一步形成诗的「格」, 春秋时是四言. 四言不足才发展出后来的五言, 六言, 七言 (南方楚辞是另一体系, 与北方中原的诗互相抗衡, 亦互相影响). 即使到了南北朝, 诗亦只是有韵而无一定性的(格)律. 看看传颂千古的『木兰辞』, 它主要是五言, 但亦有七言, 九言的句. (原因之一是: 它根本不是汉语的诗, 而是起源于鲜卑人的民歌.)
『国诗』的严谨格律在初唐才逐渐成形, 到盛唐才真正成为系统. 能使天下诗人都「奉行」格律的望因, 是唐以诗歌取仕, 你要当官, 就要依格律写诗, 否则就要名落孙山, 久而久之, 即使你不想当官, 写诗不依格律也被人取笑为「出律」了.
格律, 当然有它的优点. 除了把作品规范化外, 探用南朝以来的韵文及声学研究成果亦大大丰富了诗歌(及文章)的节奏感和音色之美. 可是, 这是渐进的, 亦不断有逆流, 甚至复古 (所谓复古, 说白点, 就是唐人用古诗的风格写出来的假古董). 诗的发展也没有因格律出现而停顿. 除了乐府诗一直以另一体系流传外, 词, 在诗发展到荼薇后出现. 可以说, 如果当时新文体不出现, 唐人的诗再难写下去了, 因为几乎什么都写过了, 再写也是陈腔滥调. 新的时代需要新的文体诞生; 于是词兴于五代, 大盛于宋, 曲起于元, 后来成就了杂剧与明戏曲. 诗, 也因词的兴起而获得了新的养份, 及至清, 诗风与唐诗已是崭然不同了. 杜, 李是唐代的诗圣, 诗仙. 可是他们如生于宋、清, 就绝不会写出原来的作品, 即使写出也不会有「市场」!
任何一种的文体都是应时代需要而生. 它不为人的意愿而转移. 是时代选择文体, 而不是人的意志. 人如强加意志去硬性改变文风, 最后一就是失败, 一就是出了丑陋的伪文学. 历史可能有迂回, 但永不会走回头路的. 因此, 古典诗可以作为文化的宝贵财产, 作为小众的修养、玩意, 却绝不会成为新一化的主流. 就正如拉丁文只会在弥撒及古文字学中被奉为拱璧, 社会却不会「复古」.
好的诗都是真性情的展示. 可是「卖弄文才」就不是真性情吗? 金农的『夕阳返照桃花渡, 柳絮飞来片片红』不是卖弄文才是什么? 如果诗人都不『卖弄文才』, 就不会有五万首唐诗留下来. 李白也不是每天都诗情横逸的, 而他写的诗留下来的近万篇. 诗, 不是不容许卖弄文才, 只是不容许过份的卖弄, 以致诗失掉灵魂而已.
至于不藉以谋生(李白不以诗谋职?), 不沽名钓誉(如此, 何来柳七, 三照?) , 说得清高, 其实经不起历史拷问. 即使陶渊明, 如果知说自己的诗可以传颂千古, 也』会感动流涕的. 『好名方忌说青云 』, 没有诗人不想挂上桂冠的.
小土豆
二零一二年八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