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开每案例会时,我攥紧拳头,和戏中人一齐抽吸,好几次。然而,意外归意外,这本书的颇多场次,却是模糊的熟悉。比如,故事发生在一个富翁家里,他年事已高,邀集子女济济一堂过圣诞,不想前夜被人割断喉咙;案发房间门户反锁,血迹斑驳,场面零乱,好似隐形人曾肆意来去,杀戒大开。这个场面,早在波罗出山那次斯太尔斯庄园奇案(The Mysterious Affair at Styles)就出现过。法国有名的黄室奇案(Le Mystère de la chambre jaune)也是类似反锁玄虚。
老人家死了,众人一拥而上,都表示惊恐,都听到过家具击撞,继而一声惨嚎,like a soul of Hell, inhuman, like killing a pig, 说辞纷纭,一个比一个阴寒,紧接下来,大家都摆不在场的凿凿证据,随着问讯,证据又一一软脚,谁都有动机,谁都在谎言的纵深层次上。这几乎是波罗故事的恒定路数吧,最著名莫过于东方快车谋杀案(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 ),永远从没有嫌疑人的平静冰面切入裂痕,一下子枝蔓张扬,读的人轰然坠入蘑菇云,再也把持不定辨析的意志,只好屈服于波罗,任他怎样说怎样算。这种混乱感,倒很像小尼古拉(Le Petit Nicolas)和他的朋友们打打闹闹收束故事的方式,而今由波罗听出来,颇有一点滑稽和无力。
再好比乔装冒名的戏法,斯太尔斯见过,葬礼之后(After the Funeral)也曾上演;貌似仓卒实则从容的作案艺术,著名的罗杰疑案(The Murder of Roger Ackroyd)并不逊色,而阳光下的罪恶(Evil Under the Sun)里,甚至被害人还参与了谋杀自己,凶手的道行只怕更高;又如,圣诞一案的真凶是一直在办案的警司,这多少又让人想起捕鼠器(The Mousetrap)中类似的安置。
波罗对案子人物的初次印象,常常是最关键的解码。比如阳光下的罪恶里,一切阴谋尚未成形,他就表达了对后来被杀害的性感尤物阿伦娜.马歇尔的奇特观感,别人只看到她的美貌,他却说她看起来很容易受伤害,她的软弱与轻信之后也确实授人以柄。再比如在高尔夫球场疑云(Murder on the Links)里,乍见美眉,波罗的同伴黑斯廷斯被电得七荤八素,波罗却直指,这个女生眼神怎么好像有什么焦灼的欲念,果然,她便很不简单。圣诞一案同样如此,波罗看到一地血,翻覆的桌几灯台,十分纳罕,那么孱弱的老人家,怎么可能大动干戈,还流那么多血?于是乎,眼前一切,是不是凶手特意做出来的,众人听到的巨响甚至嚎叫都可能不是真的?问了一遍口供,他即判断,老人与子女关系紧张,他的灾难,多半是其性格所致。随后,他绕开警方与读者的思维定势,走到一个你测不透的深度,坐看云起。
读者于是很少见波罗像福尔摩斯那般勤力,他更倾向于观察人,发问,闲谈,一边调动灰色小细胞串起所有视听片段,他常常惊叹,but this is totally wrong,那即是螺丝拧紧,错漏归位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