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奈先生告诉他说客栈住客三教九流,人人满肚子故事,客栈掌柜听多了都成了天下最会讲故事的人了。年轻掌柜说那不同,那些都不是吉卜林不是康拉德书里的故事,他情愿天天读诗,写诗。上星期我在中环找到一本一九四六年第二十版的《三十九级台阶》,回家先读第三章,爱吟诗的年轻掌柜依然那么年轻那么好奇,我读着新鲜的倒是第六章里写的那个考古学家,秃头,机敏,老房子里一大堆藏书,德语是母语,英语也流利。巴肯文笔清爽,干净;希区考克一九三五年拍的电影版也好看,黑白片。巴肯爱活动,爱参政,牛津学生时代品学兼优,三十年代当过英国驻加拿大总督,封爵士。一生著述三四十部,廉价惊险小说畅销几十年,从来不写严肃文学作品,说写作是快乐的消遣,刻意高眉反而走味反而失色。六十五岁逝世前写的《病心河》我读过几页不好看,写内心世界崩塌和生命意义落空,一片暮色,沉重极了。萧老夫子战后留学英国初期研究西洋通俗小说,他说那些小说家文笔都了不起,有些晚年转写文学作品一写都写浓了,进得了文学史的没有几个:「是自然清丽的村姑就是自然清丽的村姑,」他说,「刻意一打扮反而坏了事了!」夫子后来一度潜研英诗,熟读柯尔律治,常说柯尔律治韵文好在淡扫蛾眉,偶尔敷点胭脂总是惹人惊艳。我不很同意却也不敢反驳前辈的看法。夫子晚年似乎不读诗了,满屋子杂书满肚子杂学,学问做到出入庙堂进退村舍。前几天听李侬电话里说夫子最近在读费兹杰罗妻子姬尔妲的小说《 Save Me the Waltz》,他说姬尔妲可怜,费兹杰罗更可怜。伦敦约翰.萨瑟兰教授书里说姬尔妲嫌费兹杰罗性器官小,费兹杰罗忧心忡忡,跟海明威在巴黎吃午饭悄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