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爱上点小日子里的琐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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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爱上点小日子里的琐碎
文/心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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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给八十八的妈打去电话,问她小日子,听她絮叨。相隔万里,骨肉分离,帮妈妈做不了什么,唯有牵挂。妈妈晚年不幸福,知心的话儿没人说。老人寂寞,只能默默常回忆,而且回忆最多的是些不愉快的人和事和些没办法的事。他们这一代人,差不多活了三个辈子。万恶的旧社会,亢奋的新中国,迷茫的新新中国。三辈子里有多少愉快?人还忙得不停学习,还是不知道“人的正确思想从哪里来?”。

电话里妈给我聊了一个多小时的文革,当年有人迫害她,不让她为党做工作。字字血,声声泪,阴阳顿挫,上下起伏,左右腾挪,来回转圈。历史仿佛在眼前。红歌弄起情怀?一会“一切向前看”,一会“惊回首”,三十年玩刀,三十年使剑,生新中国长红旗下的的人受不受得了,比党小两岁的妈,心理真有些不能自理,好在还有个万里之外肯听她叙说的儿子。我无可奈何,听妈说话告一段落,我问妈:那些人都死了吧?妈扑哧乐坏,说,他们都早死了。

我母亲一生很不容易。年轻时像白扬,喜欢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嫁给爱文学之乎者也的我爸,不曾想旧社会会挣钱且说会道的我爸却有钱捐给郭沫若(郭当年在重庆领导红色文化),没弄下殷实的家底。“天安门上红日升“后,我爸成分虽高但还是留住了命,”共产党,号召我闹革命”,自己拿鞭子揍自己,年过四十学谋生。

我妈上过革命大学,懂革命道理,会给我爸指引革命路,但从来不会烧火做饭。有了我哥我姐以后,又有了我。我生得伟大,那年我爸混到他人生的新高潮。不过,没多久的“反右”,炼钢,饿肚,文革,又几乎要了我爸的命。文革摧毁过不少家?我家是一家。文革让多少妈妈苦?我妈吃了大苦。

文革让人脾气大,我爸就脾气大;文革也让人长得快,我就长得很快。十来岁时,我就常和我爸的强权教育做不妥协的斗争,当年力气小,全靠智慧。妈妈为我挡过很多爸爸的巴掌和拳头,保护了我,让我没脑残。

因为了我,父母在我十几岁后就感情不合。什么是感情不合?就是不爱搭理。不过妈妈的不幸福,也不全因为我。当年人只重精神生活,就特别爱听毛主席的话,没完没了地拿自己的那一丁点精神不停地变物质。辩证法里的“特殊与一般”手法,,毛主席用的娴熟。他老人家讲的很多话,人都很爱听,乍一听也对,不能多想。

后来毛主席死了,后来我爸也死了,再后来我走了.妈妈身边就只剩下我的神经哥和她相依为命。妈妈寂寞,但还能工作,有工作在,就有大山侃。有工作在,就有人来人往。后来我妈不工作了,就学着我爸写诗,常回忆和我爸有过的幸福。

我不知道妈妈为啥从来不爱做饭?我爸走的时候,妈妈才六十多,身边一个因文革而神经的儿子,海外一个爱自由找尊严的儿子。妈妈过得很苦。心烦和思念,寂寞与无聊。但妈妈爱还是不爱做饭,不爱种花,爱神侃,爱抒情。这样的生活,好是好,但就是心里常常太激荡,太容易多愁太善感。岁月总是无情多过有情。

妈妈一点不喜欢日子琐事;刷锅洗碗,烧火做饭,养花种草,弄虫遛鸟。其实人还是该对琐事有上点爱。但年轻时没爱,老了很容易就算了。这几年我差不多年年回家看妈,母亲欢天喜地,因为我能神侃,还能把饭做得好吃。但是我娶了媳妇顾不了娘。妈妈能理解。“相见时难别更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我很想做些事来帮妈妈有个不需要心里激荡就能自乐的生活,想让她少想些不愉快没办法的事,但收效不大。我虽然表面潇洒,其实母亲的晚年的不幸福我天天牵挂。意识得到却做不到,牵挂得了情不了。国内现在通货膨胀,对平头百姓掠夺,还让百姓得唱赞歌。

妈妈晚年最大的不幸福,在我看就是她对小日子里的琐碎,没有一点热爱,这会让人没有平静心态和很多无聊。这些年妈不幸福更成了常态,亲朋好友大多去世,虽然伟大党九十了,还再唤发着第几个青春?

妈多病的身子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只有这药得吃那药得吃。两个保姆管着妈的日常,但没人能解除妈的寂寞。跳跃的心和不中用的身子的矛盾天天在激化,时而爱钱时而又不爱,所有的钱上都是毛主席,但知心的话儿不想给他说了,说了他也听不着。天安门多吵?老人家三十多年都睡不好。

妈妈的日子里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想我爸,当年他们自由恋爱。妈把我爸那写得不怎么样的古诗读过一遍又一遍。“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妈说我对爸不够庄重。其实,我爸给了我生命,把我养大,而我也常常为他生命的最后那些日子里,和父亲推心致腑一次而觉得不能原谅自己。多病年老多愁善感,真的是很凄凉的。

生命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像林语堂讲,人老了就该死?活着的人得自己找到生活里的乐子,得洗去不愉快的记忆,得多为爱人想。人生最可爱的是爱。我是个不错的老师,但我却没法教妈妈怎么愉快,怎么让眼光更加温润。妈妈的家族有长寿的基因。妈妈的外婆和佛拉姬米尔一立骑列宁是同一年生人,但活到了林副统帅摔死那年。我就怕我走在妈妈的前边。

日子里有很多琐碎,炒菜,做肉,栽草,种花,下棋,炒股,发调侃文章,读八卦新闻。“今日欢呼孙大圣”,昨日情怀昨日歌。今天炒股赚了两把,所得寄回家,让妈妈手头宽泛一些,想行善就去行善,行善就是给人送钱,行善能心爽。甜蜜的新社会,快活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合辙又压韵。人老了,过去的事容易在心头翻滚。红歌重唱,不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听,闹活得我妈心烦意乱。“万恶的旧社会,鞭子抽我身”;幸福的新社会,幺鹅闹我心。

跟妈打完电话,妈说她记住了我的话,不过还得好好再想想,因为听完我说的话她老乐,乐完了想,有时想得通有时想不通。不过,学习捣鼓好吃,学习下围棋,有些晚了;但学学静心,学学数佛珠,还应该行。幸福,不能整天“春花秋月何时了?”,也不能整天关心国家大事。

妈妈说她的两首诗发在了他们《老年诗刊》的头版头条。八十八说话中气十足,心里还有精神,头脑里还有语句,真让我高兴。希望妈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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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8/2011

[em92][em92][em92][em92][em92][em92]

1楼
读着"妈妈"的文章就想妈妈,我的妈妈也有点相似, 不喜欢做饭....但很有主见.
 有你这样的儿子, 老人家好福气!
2楼
心之初的母亲,形象里说蕴含的时代精神,极为丰厚。这母亲真可爱,这儿子的深情教人感动。
谢先生美言。“神女应无恙”,时代天天变。

我不知怎么安慰我的上一辈老人。他们的思想,感情,总是被反复,被拨弄,苦不堪言。一场文革,不彻底清算,杀人不偿命,欠帐不还钱。让人向前看,把过去都忘光;但一会又重来,把记忆重新翻起,把伟大光荣正确重新歌唱。真苦了我眼还能看清,耳还听的清的妈妈。

3楼
心之初兄的随笔看似琐碎,其实精神很集中。老人家真值得尊敬。

过去七八十年,重思想,重情感,重精神的中国老人多很多苦难,因为他们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他们经过旧中国,唱过没有就没有,但新旧中国两重天,和天来回翻转,话不停更新,东西天天变贵,睡几觉回到了从前,睡几觉又回到了从前。。。

问好老哥。
4楼
我知道咱俩是同行,只是我现在已经别过IT了,读你的职场文章,也让我想起当年那些激荡的日子。

有我这样的儿子,妈妈有时并不幸福,因为人老了爱听当面说的中听的话,而我不行。妈妈写“卜算子”写“念奴娇”,我便要问那是些何物?看妈妈答不上,我还专门到北京西单书店买王力的诗词格律再从美国带回去让老太太学学,不曾想惹的妈大为生气,“我都八十五了,还让我学习?”。也是,人自娱自乐,是现代中国人的时尚。把祖宗那些规矩弄那么清楚做甚?

AA的股票可不太好?祝好。
5楼
前面的照片是你母亲吗?很富太很祥和的老太太啊。
说的对极了,“幸福,不能整天“春花秋月何时了?”,也不能整天关心国家大事。”记住了。
很羡慕你还有机会和老妈商磋写诗,要是你能再学会哄哄老太太,那就更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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