甕公(之1)

楼主 李國參于 2011-01-24 15:28:55

甕公(之1)

(之1) 甕公本尊
〔華洋號〕遠洋輪的老舵手甕公，跟他共事的行船佬無人叫他本名，都叫他大號，說明他大號的標誌性。行家水手佬知道這個「甕」是甕公的酒壺，甕下加上「公」字，說明有來歷。如果有人想查根問底他「官名」黃利九，他還會老大不高興。為甚麼？據他私交甚篤的水手徒弟說，甕公不歡喜人家叫「利九」，聽著就「如狗」；所謂「如狗」又跟他的「甕」有關，即喝過「屎坑水」(酒)連老豆(老爸) 姓甚麼都忘記，「如狗」「狗屌」也。船上人「甕公」來「甕公」去，老人家受用到褲襠裡，不會有飄飄然之感。緣何？他服務〔華洋號〕半甲子不止，是名副其實老行尊。就是說，由被人叫甕仔，到現在人人叫甕公，就是叫者和聽者兩造的醉翁之意，那場那景那人物的真實色彩，形神得個「妙」字。自然嘍，老行尊航海資格老，才贏來甕公這個寶號。
話說「甕公」贏得雅號，又同老人家「寡人有疾」有關。原來打上船扯大纜(水手的工作)起，他就歡喜飲幾両燒酒，以他三行佬時代就用的「甕」裝酒喝酒，在天南地北飄泊，可知氣性多沉重。通常都是船上晚飯後，船友盤坐甲板上擺龍門陣，無邊際話題卻不是不知所謂，說的多數是各人的風流韻事，然後大家的酒氣隨波逐浪，一日的航程也滑進深幽的大海裡，那時甕公很自然流露了老行尊本色，說起他本尊「知行起坐」之類的大話，即重複千百遍的新舊話如「生辰八字」：「家鄉解放那時你還未出世，俺已經會挖蕃薯破蔗標。」何謂破蔗標？聽者不解，問。「回家問你阿公呀！破蔗標，你伯爺公公證，現在人叫裁判呀。明白麼？」從這簡單說法，當思甕公人世悠久了。共和國之前就誕生的人物，走到解放新天地。他誇誇其談時說：「甕公我是兩朝人物呀！」這就是他的口頭禪。
由本尊甕公的祖籍展開的江湖閱歷，其實簡單到離譜。怎講？或為甚麼？連本尊甕公也覺得自己沒說法，十分「大吉利是」！他老臉掛不住，會感情地想，很有落難英雄之感，自言自語：「俺十九歲隻身偷渡香港，被他的二叔公通過同鄉會館介紹進〔銀河船務公司〕去做「放船佬」(滿約海員)的散仔工，從此腳踏船頭，半世人行船板。」…我甕仔(那時未到「公」字輩)廿一歲上了大船務公司的〔華洋號〕，就此就拜托馱盤(舵手)至今年行五十。…」甕公本尊「無獨僅有」了。為甚麼這樣說呢？一句話概括：〔華洋號〕就是甕公家，說誇張點連太平洋的大白鯊也認得他「狗屌甕公」，不捨得啖他的屌袋。這就是甕公行年的真實記錄。
甕公的本尊故事說到現時今日今晚，有了轉乾坤的變化。事緣〔華洋號〕半夜鳴笛到邁阿米。他望了下羅盤，在旁邊的流水備忘簿上作了必要的記錄，預備下班了。從駕駛艙眺望出去，視線就是船頭遠處，海深深幽暗，泛起點滴白的浪花。再望開去就是天，滿天星羅棋佈。廿一歲到五十歲…哦…這世人…想到在邁阿米跳船，他有慼慼然之感。走回艙底睡房，就是預備淋浴睡覺，認真睡一覺，養足精神跳船。
淋浴完畢，躺臥床上，照例順手拿過酒甕啜飲一口，順手按摩一下縫在褲襠裡的布袋。知道錢仍在。感覺錢在，就會想起在阿根廷的里約熱內盧碼頭最後一夜。幾個黑影由船舷梯爬上甲板。黑影如鬼魅地消失在幽暗的船盡頭。他沒有
心驚膽跳，心諗「人蛇」上船，艇王又有生意。碼頭黑幫神出鬼沒送上來「人蛇」，待會在大副室集合知會，然後送進永遠的「貨櫃」，是永遠的秘密，沒有水落石出。甕公心事還未了決，就聽到敲門聲，應門就看到台灣人船長老任。老任來訪是例行私事，是每到起錨後的默契，會跟他乾杯。
—甕公，昨夜多了五個黑客，船長知會道。
船長說完就在他的鐵板台上放下瓶人頭馬。
甕公心知肚明船長的挖蛇記錄，心照不宣就是默契。
—甕公，這回船仍然到紐約，您真計劃跳船？船長問道。
—老任，您既然知道我心事，我不相瞞，我幫郵輪送最後一批人蛇。我送佛送到西，五個人蛇，我保證把五個人蛇送到某某會館。
—老任，我想您一次過給我$5000元，我把我倆的合作爛在肚裡。
這是甕公留在〔華洋輪〕跟艇王(船長，船上慣稱)最後的知心話，或者說他在馱佬的羅盤房最後的日程記錄。

1楼 风中秋叶于 2011-01-24 16:15:52

李国参此作想必是当年诸多中国海员“跳船”入境的故事，老李本是海员，又有“跳船”经历，想必其中情节必定真实精彩，我很期待。

2楼 心之初于 2011-01-24 16:43:51

客家话：[台湾四县腔] wung5 [客语拼音字汇] ang1 vung4 [陆丰腔] wung5 [梅县腔] wung5 [海陆丰腔] wung5 [客英字典] vung5 [宝安腔] wung5

这字还真不好念。“请君入瓮”，甕装酒，想着都豪迈。

人蛇把对生活有大理想的人偷渡到美国跳海，偷渡可真是浪漫又艰险。

我常向往海上漂些时日，想着在大海蓝天间，人的心胸和肺活定会有大长进。

谢谢老李的文字，让我生出遐想。春节愉快。

3楼 Huangtian 于 2011-01-24 18:05:37

国参此文甚有看头，人蛇生涯，是他的独家，无人可取代，他可能为此进入海外华文文学史。这次发文长度恰好，便于阅读，值得鼓励。

4楼 陈善壎于 2011-01-25 00:14:40

故事和语言都吸引人。经历独特出独特美文。

5楼 邓治于 2011-01-25 01:44:31

國參先生滿肚子動人故事。用他自己的語言說出正合適。

漫步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