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红碱蓬交响曲(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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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碱蓬交响曲(三章)

渤海北岸,辽河入海口处,有一片红色的海滩,那如火如荼的碱蓬,像漫天的彩霞,铺在蓝色的大海和绿色的苇海之间,把美丽的盘锦打扮得分外妖娆。

-------题记

                                      一

母亲来电话说,我90岁的外公这些日子总是梦见那片火红的碱蓬,吵着嚷着要去看碱蓬草。腿脚不灵便的外公,已经几年没出门了。表哥特意从几十里外的辽河入海口处为他采来一些碱蓬,我外公看着碱蓬就想起了往事,非要亲自去趟辽河口看看那蓬蓬勃勃的红碱蓬不可。我知道,外公对那片海岸有着特殊情感,那片火红的碱蓬寄托着外公的辉煌的生命。

下午,我找了一辆车,带着外公、母亲和家人往海外河方向开去。昨夜一场秋雨,沟塘里涨满了水,刚刚收割的水稻匍伏在水里,路边的红黄相间的树叶已经将沟渠、将稻田铺上了厚厚的一层地毯。天空飞翔着鸥鸟,苍凉的叫声在这个深秋的午后显得高亢而空远。

从盘锦市到海外河不到一个小时的路,沿途是成片的稻田和苍茫的苇海。这个季节,正是芦花飞舞的时候,那灰白色的芦花,压弯了金黄色的苇干,莽莽苍苍的芦苇荡在秋风的抚弄下,若潮起潮涌的海。我不禁惊叹,昨夜那场狂风骤雨,竟然使这些头重脚轻根底浅的芦苇毫发无损!外公说,这就芦苇的韧性!是啊,大自然的万物,总有它们战胜自然的法宝。

路的尽头,海的边际,在采油机的欢唱中,一片浩瀚的红色扑入我的视野。像一片无际的红锦,横铺在海滩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那鲜艳欲滴的红,如火、如霞,绮丽、眩目,如我心中澎湃的血液,这就是外公魂牵梦绕的红碱草啊!

90岁外公,背已经驼了,步履蹒跚。我们搀扶着他走下车,用轮椅将他推到浮桥上。望着这片红彤彤的海滩,看着那一株株火红的碱蓬,我外公激动起来,他颤颤巍巍地站起,颤抖的手指着远处那片遥远的红色,我发觉有一种晶莹的东西在他混浊的眼里滚动,我知道一种深刻的情感正在他心中涌动,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又在他的心底泛起了!

“76年了,这碱蓬还是这样得红!”我看到两行混浊的泪终于顺着外公布满沧桑的脸上流了下来。

76年前,“九一八”的炮声震惊了中国。在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下,数十万东北军仓惶撤退,在不到5天时间里,辽宁、吉林大部分城镇沦陷。就在政府妥协、军队撤退之际,辽河右岸的一群好汉首先扯起了抗日大旗。1931年9月23日,一群扛着土枪,背着大刀的血性汉子冲进了田庄台,炸毁了日本人占领的水厂和变电所。轰鸣的爆炸声中,整个营口城停电停水,陷入了一片混乱。这是猖狂至极的小鬼子侵占东北5天来第一次遭受的打击!

我外公参加了这次战斗。那是深秋时节,辽河岸边那片碱蓬分外鲜艳,分外茂盛,就像我外公他们高举的那面猎猎的战旗,让人热血沸腾!那天傍晚,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迎着傍晚的霞光,我外公背着自家的大铡刀,跟着一群血性的汉子在芦苇荡中穿行。他们乘着夜色渡过辽河,在夜半时分,他们潜入了日军刚刚占领的水源地。随着一声声的巨响,这个为整个营口市提供饮用水的工厂被炸!正在酣睡中的小鬼子猛然被这爆炸声惊醒,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想到,5天来他们顺利地占领了沈阳、长春、抚顺、鞍山、营口等地,没有受到任何力量抵抗,竟然在此处遭到了来自民间力量的袭击!惊慌失措中,他们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冲进来的汉子们用枪抵在了被窝里!我外公说,他的大铡刀对准一个光脑袋、戴眼镜的胖鬼子,那家伙手忙脚乱地刚戴上眼镜,手刚想从枕头底下掏枪,就被我外公“咔嚓”一刀剁下去,握着枪柄的手摔到地上,还跳了几跳,黑乎乎的血便喷泉一般涌了出来。小鬼子疼得杀猪一样嚎叫,鼻子下蹲着那撮屎壳郎一样的胡子一蹦一蹦地跳,光着白花花的身子向我外公撞来,我外公挥舞着那把大铡刀左抡右砍,几下子就把那个胖鬼子撂倒在地了!

我外公他们当时并不知道那场战斗就是后来史书上所写的“打响中国民众抗战第一枪”、“揭开中国人民14年抗战的序幕”、“打响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第一枪”的战斗,但以此为开始,他们把“驱逐日寇、保卫家园”作为己任,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写下了可歌可泣的篇章!

外公不止一次地给我谈起1931年那个冬天。那个冬天格外地冷,纷纷扬扬的大雪初冬时就把辽河大地盖得严严实实。小鬼子在占了东三省大部分领土后,把当时的辽宁省临时政府所在地锦州作为了最后的进攻目标。从10月起他们就不断地窜过辽河,企图占领沟营铁路线上的大洼、盘山等地,为进攻锦州扫平障碍。而一次次地被我外公他们挡在了辽河左岸。12月21日,大规模的进攻开始了,5000多日军越过大辽河向田庄台、大洼进犯。我外公他们3000多人在“老北风”张海天和项青山的带领下,自发地参加了这场保卫家乡的战斗。一群身背大刀长矛、手拿土枪土炮的义勇军与3000多装备落后的东北军一起与装备精良、武装到牙齿的鬼子周旋。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战斗。天上,日军飞机狂轰乱炸;地上,炮弹横飞。我外公说,那时他们都打红了眼睛,子弹打没了,他们就高举着大刀、长矛往敌阵里冲!士兵们一片一片地倒下,我方的、日方的,死去的人无计其数,仅12月28日一天,东北军和义勇军就伤亡1300多人。东北军十九旅655团两个连在营长李济民率领下英勇奋战,全部壮烈殉国。义勇军数百人组成的敢死队也与敌人同归于尽!尸体遍地,血流成河!血染红了白皑皑的雪,而那片干枯的碱蓬在狂风中依然傲然挺立,迎风怒摆,它们不屈的身姿与鲜红的雪交融在一起,远远望去,如同一片燃烧的火焰!十多天的战斗,弹尽粮绝,少帅张学良数次向南京政府求援,得来的除了一纸空话,没有一枪一弹,东北军黯然退进关内,东北战场,只有我外公他们义勇军在与鬼子死死地拼杀!

在极度的愤怒与无奈中,盘山义勇军代表整个东北义勇军向全国发了两次《通电》,《通电》鞭笞了日寇占我东北、屠戮百姓的罪行,谴责了国民党政府在国难当头之际依然勾心斗角,争权夺利、袖手旁观的行径,表达了我们义勇军誓死保卫家乡的决心。这两份《通电》,是世界反法西斯史上最早的义勇军通电,那字字血,声声泪的檄文,至今仍让我们唏嘘不已!“凡我中华裔胄,决不甘当亡国之奴,宁杀贼以致死,不委屈以求全。爰组织东北民众义勇军,凡有加害于我者,决以自卫手段,誓死抵抗,万不能屈辱暴力之下,听人宰割。良心所使,义无反顾,为自卫而死,为国家而死,为民族争生存而死,死有余荣”(摘自1931年12月26日盘山义勇军《通电》)。

我外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说,那次战斗,牺牲的将士有数千人战士们的血结成了红色的冰河,第二年开春,血融化的地方长出了一片片茂密的红碱蓬。那碱蓬,如火如荼,一串串、一簇簇、密密匝匝、葳葳蕤蕤、鲜艳如血。我外公说,那赤色的碱蓬体内汹涌的就是他牺牲的战友澎湃的血……

外公他们当年没有政府支持、没有外来援助的情况下,一群背着自家枪,骑着自家的马、吃着自家的粮的一群农民,敢于打响了中国抗战的第一枪,他们活捉大汉奸凌印清和日军顾问苍冈繁太郎,取得了九一八抗战以来最辉煌的胜利,他们建立了第一个抗日根据地,他们血战沟营铁路,发表了世界反法西斯史上最早的义勇军抗日宣言。在凶恶而强大的敌人面前,他们不怕死、不屈不挠、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的精神,如同那片热烈、倔强、蓬勃的碱蓬一样,鼓舞激励了许多人,从此,抗日烽火在辽沈大地、白山黑水之间熊熊燃烧!

东北义勇军在那个国家妥协、军队退让的年代里所表现的精神,是中华民族不畏强暴、不屈强权的坚强意志和优秀品质,他们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而以我外公他们血战沟营铁路、保卫锦州为历史背景的而写的《义勇军进行曲》,也成为振奋民族精神,唤醒民族觉醒的号角!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

从我外公苍老的胸腔里,迸出这样一段铿锵有力的音符,让我热血沸腾。我的耳边依稀听到76年前那隆隆的炮声和惊天动地的厮杀,依稀看到北风中那猎猎的战旗和淋漓的鲜血。而此刻,这片赤色的碱蓬披着夕阳的余晖,静静地卧在这片海滩上,如血、如霞,如诗、如画……

 

                                        二

我家乡的人们对碱蓬的情感是近乎感恩的,他们称碱蓬草为救命草。这决不仅仅是因为它的鲜艳、它的灿烂、它的妩媚。在饥馑年代,这片如火如荼的碱蓬草救了我和故乡很多人的性命。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村里的人们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因为怕喝了稀汤寡水的粥会随着尿水随时流了出来的老人孩子们大多躺在炕上,或者,倚在墙根没精打采地晒太阳。村里时常会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声,每天都能看见用白布裹严了头又包住了身子的人扛着一个灵幡走在前边,后边便有几个人抬着一具棺材,棺材后边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那里边走边有气无力地哭,棺材里躺着的自然是饿死的人。

那个年月活下来的孩子很少。我母亲说,三天两头,就有被稻草裹着的死孩子被扔到西河岗子上。饥馑年月,饿了人,饿了牛马,唯独肥了树梢上站着的乌鸦,它们整天冲着西河岗子“哇、哇”地叫着,西河岗上那些死去的孩子是它们口中最美的食物。我母亲说,我也差一点就成了那死孩岗子上乌鸦嘴里的食物。

那时,我父亲远在外地工作,母亲领着我们三个孩子还有爷爷奶奶在农村老家。我家没有劳动力,因此连每天的二两粮也分不到手。母亲拖着浮肿的腿,跟村里的女人游魂一样游荡在原野上。她们荡过的田埂、池边,灰灰菜、荠菜、苣荬菜、小根蒜等野菜便没了踪影,塘里的浮萍、水里的芦根都被洗劫一空。两个姐姐饿得走起路来都打晃儿,她们常常瞪着一双有精无神的大眼坐在被扒光了树皮和撸光了树叶的老槐树下,看着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树梢上,冲着她们不怀好意地叫。我九岁的姐姐,眼睛盯着乌鸦,幻想着,唱歌的乌鸦嘴里会掉下一块饼来给她们做最美的佳肴。我六岁的二姐两只无神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有一只蚂蚁经过,她的眼睛放出一丝光彩,瘦弱的手指异常灵敏,她捏住了蚂蚁,就送到了嘴里。

母亲只能给她们喝着用野菜与高粱壳子磨成的面做成的稀汤寡水的糊糊,那东西涩,几天都大便不出来。两个姐姐憋得“嗷嗷”地叫,母亲便用手指给她们抠出一个个干硬的粪蛋蛋。我姐姐常说,那个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上一顿饱饭,然后像金大喇叭家那两个孩子一样死去都值!村里的金大喇叭用大女儿换来的一小袋子面做了一锅面疙瘩汤,他九岁的儿子和五岁的小女儿可劲地造了一顿,结果因为暴食(他的儿子喝了八大碗面汤,小女儿喝了五碗),两个孩子活活撑死。

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之中。饥饿中的母亲早已没了奶水,我是喝不了高粱壳子糊糊的,我整天嚼着母亲的干巴奶头有气无力地嚎着。奶奶对母亲说,舍了吧,这孩子养不活,留着,只会连累人!母亲只是默默垂泪,紧紧地搂着我不放。那一天,我实在没有力气嚎了,半闭着眼睛,在哼哼唧唧中,气息也一口长一口短地喘着。奶奶抱来一捆稻草,把我放在上面,抱起我就往西河岗子去了。我奶奶三寸金莲的小脚不停地挪动着,我木呆呆的母亲在屋里傻傻地站着,突然间,她发疯一样追了上去,抢下奶奶怀中的我。母亲背着我,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了西壕沟的那片火一样的碱蓬。

西壕沟其实就是潮涧沟,是涨潮的海水顺势而上,而冲刷出的沟涧。海潮退去,在黝黑的滩涂上,长出密密麻麻的碱蓬草。这草高不盈尺,茎枝纤细,其叶子非片状,而是细长的椭圆体,中空,存着一汪红色的汁液,在阳光下晶莹透亮。都说色泽艳丽的东西毒性大,所以当树皮、草根挖净以后,西壕沟的那片碱蓬一直没有人染指。

我母亲用了极少的时间就采了满满的一袋子碱蓬草,趟过沼泽,回家后,把它们洗净、剁碎,放到锅里煮。她支走了两个饿得东倒西歪的姐姐,端起那碗红得发紫的汤粥迟疑了很久,开始喂我。那碱蓬做出的粥滑溜溜的,我很顺畅就喝了下去,或许肚子里有了食物,我觉得温暖起来,闭上眼睛,睡着了。母亲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梳了头,净了脸,也喝下了一碗碱蓬粥。母亲后来说,那粥很滑,还带有淡淡的清香,她喝了一碗,觉得胃里有股暖气在升,又盛了一碗喝了下去,然后就搂着我躺在了床上,等待着那个预料的和不敢预料的结果的到来。

那红色的汁液在我和母亲的血管里缓缓地游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坦在体内弥漫开来,在这温热的暖流中,我甜甜地睡着,我母亲也迷迷瞪瞪又走进那片如丹如霞的海岸。火红的海浪拥吻着她的身子,黑白相间的仙鹤围着她跳起欢快的舞蹈,一群群漂亮的鸥鸟亮起歌喉,唱起了最动听的歌谣,那一簇簇、一片片火红的碱蓬,霎时间变成了香喷喷、滑腻腻的粟米饭……

我母亲从睡梦中醒来,怀着巨大的喜悦拉着我两个姐姐的手,走进了那片如丹如霞的海滩上。从此,那片寂静的滩涂热闹起来,当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这里的时候,那片红色的海滩变得更加光鲜灿烂起来。我的乡亲们都认为这是上天赐给我们救命宝贝,对碱蓬是分外怜惜的。他们对碱蓬绝不生扯硬拽,而是轻轻地劈其叉,掐其尖,而碱蓬,也像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新芽不断地冒了出来。因为有了救命碱蓬,村里那飘扬的白幡和幽咽的号哭也少了许多……

若干年后,当盘锦以每年7亿斤清香的优质稻米走进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之后,我家乡的人依然对那片红彤彤、赋予他们生命的碱蓬怀着深厚的情感。每当深秋季节来临的时候,母亲和乡亲们依然要采回些碱蓬,与面粉和在一起,为我们蒸上一锅红艳艳、热腾腾、略带涩香的碱蓬馒头。吃着这鲜艳的馒头,一种感激之情便悠然荡漾在我们的心间!

 

                                  三

在我看来世界上没有哪种植物比这灿烂的碱蓬更适宜表达炽烈的爱情的了。娇气而矫情的玫瑰怎能与这满视野的恢弘、绚烂的碱蓬相比?你看这一望无际的红碱蓬,如一方神奇的丝绸在波涛汹涌的海岸铺展开来,那铺天盖地的红色,仿佛正在燃烧着的弥天大火,这般绚丽,这般辉煌、这般热烈!

我第一次遇见夫的时候,吸引我的不是他英俊的脸膛和伟岸的身材,而是他怀里捧得那束火红碱蓬。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夕阳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海浪滔天的尽头跳跃着,灿烂的霞光染红了天际,染红了海面,也染红了这片红色的海岸。披着一身晚霞,夫走在巡井归来的途上。一束火红的碱蓬捧在胸前,那炽烈的霞彩,仿佛一团火焰在他的胸口熊熊燃烧。颀长的身影,英俊的面庞,跳动的火焰,在绿苇红滩的映衬下,一下子就便牵住了我的心!

夫是一名石油工人,几年前就来到这里,他的井站就坐落在海岸那座人工垫起的小岛上。前面,就是波澜壮阔的大海,滔天的海浪不时撞击着小站高高的堤坝,溅起千堆雪浪。周围,红草环绕,碧苇万顷,鸥翔鹤舞。每天,面朝大海,听芦苇浅唱、大海欢啸、钻机低吟,那种春暖花开的感觉便荡漾心底!

夫说,他爱这片灿烂的红滩,这如丹如火如霞的碱蓬,给他许多生命的启示。他指着我身后那片长满芦苇的滩涂告诉我,几年前,这里的碱蓬草还是如火如荼,可现在一株都没有了,不是因为污染,也不是因为气候,而是因为碱蓬的秉性使然。碱蓬只长在河流与大海交汇的地方,它要听大海的涛声,它要受河水的爱抚,她是辽河水与渤海潮深情相拥的爱情结晶!不管土壤多么贫瘠,不管海浪多么凶猛,它们忍受着卤水的纠缠,烈日的炙烤,狂风的摧残,暴雨的肆虐。它们从不低头,倔强的根系牢牢地扎根在土壤中,用粗壮的根系加快着海滩土壤的脱盐过程,大量地收留着狂风挟尘、海潮裹沙。掉下的茎叶腐质后肥化了土壤,它走过的地方,为树木、蒿草、芦苇、野菜、花果提供了舒适的温床,留下了五彩缤纷的畅想。它们与大海相偎相伴,海进它进,海退它退,生机勃勃,葳葳蕤蕤,用自己的生命激情,点燃了这片荒芜的海滩。有什么比这样用生命点燃的爱情更令人向往的呢?

不知道是夫海一样的心胸打动了我,还是那片火红的碱蓬吸引了我,我爱上了夫,爱上了他的井站,爱上了他井站周遭这片火红的碱蓬和碧绿的苇海。

在一个火红的金秋季节,我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我与夫的婚礼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震天的礼炮,没有气派的殿堂,甚至没有喧闹的宾客。井站那间面朝大海的小屋就是我们的新房。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蔚蓝的天空悠然地飘着几朵白云,湛蓝的大海卷起层层浪花,成千上万只鸥鸟在我们的身边翱翔,清脆的叫声与大海的涛声相和,汇成一曲最浪漫的婚礼进行曲。夫挽着我手,我们走上长长的栈桥。脚下,一片片火红的碱蓬拥挤着、喧闹着向我们欢笑。身旁,一汪汪墨绿的芦苇已经芦荻绽放,轻舞飞扬。远处,层层叠叠的稻浪朝我们涌来。蔚蓝的大海、火红的草海、碧绿的苇海、金黄的稻海,还有夫从几千米地下抽出的黑色油海,在这个时候一起向我们奔涌而来,有谁的婚礼比我们更气派?走在这世界最大的红地毯上,感受着一望无际的辉煌,有谁的婚礼比我们更奢华?千万只鸥鸟为我们起舞欢歌,有谁的婚礼比我们更热闹?大海的喧嚣、采油机的歌唱、风的低吟、苇的浅唱,有谁的祝福比我们更多更真挚?这火红的碱蓬一望无际,绚丽辉煌,矫情的玫瑰脆弱的百合又如焉能与她的灿烂相比?

火红的碱蓬映红了我们幸福的笑脸,夫挽着我的手,披着一身霞彩我们走上红碱蓬淹没的巡井的小路……


1楼
来看美华的老朋友!问大家好!
2楼
火红的碱蓬,生命之源!写得很好!欢迎云峦君回来看望朋友!远握!
3楼
“红碱蓬交响曲(三章)”。难得的好文章!是献给母亲们的好文章!

首章,“母亲来电话说,我90岁的外公这些日子总是梦见那片火红的碱蓬,吵着嚷着要去看碱蓬草。”悬念里越往下读越觉得热血沸腾!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
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

自然,不难感受到“碱蓬披着夕阳的余晖,静静地卧在这片海滩上,如血、如霞,如诗、如画……”

二章,“三分天灾,七分人祸”时期,“因为有了救命碱蓬,村里那飘扬的白幡和幽咽的号哭也少了许多……”多少年后,母亲依然要采碱蓬,与面粉和在一起,蒸上一锅碱蓬馒头。

三章,“在我看来世界上没有哪种植物比这灿烂的碱蓬更适宜表达炽烈的爱情的了。” “我第一次遇见夫的时候,吸引我的不是他英俊的脸膛和伟岸的身材,而是他怀里捧得那束火红碱蓬。”

红碱蓬串起了八年抗战、天灾人祸、爱情殿堂,串得自然、生动、感人。好文章!


 
4楼
谢谢冰云、萧振二位版主的点评,祝美华的朋友们快乐!
5楼
云峦写的三章,三个人物(外公、母亲、丈夫)都和红碱蓬紧密相连,让读者在不同年代看到了火红的碱蓬闪着生命之火,令人遐思。
云峦好文字!无论写人物还是描景色都富于感情,巧于着墨,用文字牵动读者情绪,让我一口气读完这篇不短的文章。希望远游归来的云峦朋友多来上文,让我们学习。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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