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露水蜻蜓

楼主 终极关怀 于 2009-08-10 09:06:20
[散文]露水蜻蜓
　　
　　在我们乡下，有一种细致精巧的蜻蜓，在春末夏初的低空飞动，人们称它们为露水蜻蜓．我不知这雅致名儿从何而来．每次见到它们，做着种种猜测和解释，而心中同时就泛起一丝丝酸酸的自省和震颤的欣慰． 　　

　　小时候，大人们都忙着，没有闲暇来好好管孩子．刚有些懂事的我和一班偏僻水乡山村的小伙伴们自得其乐地嘻耍着．虽然没见到过些什么玩具，但总能想办法让冥顽不灵的天性得到释放和宣泄．露水蜻蜓就曾无数次的成为我们的爱物和牺牲品．

　　季节丰满起来的时候，露水渐渐多起来．露水蜻蜓也自然而宿命地飞动起来，落在小草和低矮的小灌木叶上．我和小伙伴们的眼睛也就随之发亮，心儿发痒，要摩拳擦掌，手舞足蹈起来．

　　露水最盛的时候，露水蜻蜓成千成百地起飞降落，往来穿梭，构成了早晚两道有些炫人眼目的生命风景．如果门敞开着，露水蜻蜓就会飞到人家屋里来，完全不知道人的可怕．我和小伙伴们便大展身手了．

　　我们先比赛，看谁捉的蜻蜓多．

　　天真无知的双眼锁定了小草尖上的一只小蜻蜓．步履轻悄，近乎黑夜小偷的蹑手蹑脚，准备偷取那弱小而无辜的生命．右手拇指和食指伸出，做准备捏物状．屏住呼吸，极缓慢地从尾巴的方向向小蜻蜓靠近……靠近……再靠近……突然，两指轻快一夹，定格，牢牢地捏住了那极细而略长的尾巴或合拢上竖的双翅．倏遭横祸的小生命就是使用天竺的易筋经瑜珈术也挣脱不了。捉住了小蜻蜓，小心翼翼地掐断那透明而美丽的双翅，只留下小半段翅根．然后，将一只只残废了的小蜻蜓放在手心或手背．小蜻蜓爬动抓搔之际，麻酥酥的感觉直钻进心中最深处，低压电一般击中了敏感的神经，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也仿佛为之收缩舒张．小家伙们故意撇嘴做鬼脸，口里一惊一咋的，相顾间，发出会心的畅笑．再细看小蜻蜓，有红尾巴的，有暗绿尾巴的，细瘦而扁圆，其末端稍粗，微向上翘．短小的胴体又稍稍厚一点儿宽一点儿．背上的翅根早已失去了美感．胸腹间对称地排着六只细脚，似乎拟于毛发的纤细；倔强而无力地爬动抓挠着，对强大的伤害者表示顽强的反抗．那样纤小的头颅上鼓突着两颗更为细小、晶亮而溜园的眼珠，现在想来，似乎还发着愤怒的光．小嘴不停地翕忽着，也许吐露着无声的诅咒．

　　对此，我和小伙伴们当时是浑然不知的，只是饶有兴味地进行第二项比赛：让已遭摧残的小蜻蜓们打架，看谁捉到的胜出．有时候，我们给小蜻蜓多留点儿翅翼，让它们奋力地扇动挣扎，飞起而复落．小伙伴们追着乐着，极其投入．有时，我们让蜻蜓从板凳、椅子上狼狈地跳到地下；有时，让小蜻蜓过水沟；有时，让小蜻蜓游泳；有时，在小蜻蜓的尾巴上系一根细细的长线，线另一端系一物，让小蜻蜓拖板车；有时，折断它们的一只小腿，看它们怎样爬动或争斗；有时，掐断它们的尾巴，又送到它们的嘴边，看它们怎样咀嚼吞咽——种种花样，不一而足．只要是小脑袋们想得到的无不各尽其妙．伙伴们玩累了，小蜻蜓有的已被折磨得死去；大多筋疲力尽，半死不活，被大脚一踏一碾，皆为齑粉；个别的随手一扔任其自灭－－小伙伴们带着一天的疲倦和满足扬长而去．

　　将近三十年过去了．没想到，两岁多的女儿让将届不惑之年的我重温了童年的乐趣；同时，带给我心灵的震颤．

　　露水渐多的时候，露水蜻蜓又一次自然而宿命地飞动起来，停歇在门前的女贞子、小黄杨和小草上，引诱得女儿两眼发亮．女儿丢了花样百变的玩具，嬉笑着，带着满脸的新奇去追逐露水蜻蜓．秀气而缺乏力气和准确性的小手还捉不到那些精灵般精致的小生命．她吵着闹着让我捉了给她玩．我眼前便温馨地浮现了童年时一幅幅鲜活的图景．

　　露水最盛的时候，露水蜻蜓成千成百地往来穿梭，起飞降落，构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女儿大乐，小脑袋想出种种花样；加上我经验丰富地指点，女儿玩得忘情了．

　　秋季到来，露水蜻蜓也逐渐少起来．两岁又八个月的女儿上了幼儿园，很大一部分注意力被吸引到与小朋友们的玩耍中去了．

　　一个晴朗的秋日，无风，天蓝，云白，阳光明媚．是星期六．上午空气清新，我和女儿出去玩．她那灵活的双眼恋上了两只露水蜻蜓，细声急气地要我捉来给她玩．我欣然从命，小心地捉到了一只，展示在女儿面前．此时，女而有点怔怔的，竟然没有向时的惊喜欢跃，也没有伸出小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随口而出：＂爸爸，小蜻蜓是益虫．＂突然间，我大出意外，因内心的震颤而一时呆住了，准备掐断小蜻蜓那透明而美丽翅膀的动作僵在那儿，仿佛被使了定身法一般．我想：是我以前和她玩耍时告诉她的？还是幼儿园的阿姨教给她的？甚或是看动画片时记住了的？不管怎样，这对她都很重要－－－小时的我是比女儿大大不如了．我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个教育孩子的极佳时机，便对宝宝大加赞赏：“宝宝真乖！对，蜻蜓是益虫．它是吃蚊子的（女儿从小极怕蚊叮），是我们的好朋友．不能弄死它．”“我们放了它，让它回去找妈妈．好不好？”女儿拍着小手，和我一起看着小精灵欢快地飞走了．

　　而我的心在欣慰中复杂而沉重．

　　童年的一幕幕重现，不再令我觉得温馨美好；愧疚和自责攫住了我的心．我想，人们为什么称它们为露水蜻蜓？也许是因为它们喝露水而生的吧，那他们是多么的纯洁和浪漫；也许是因为她们伴着露水而生，又伴着露水而逝的吧，那它们又是多么脆弱而凄美；也许是因为它们象露水一样，年年随着季节来到人间，从不迟到，那它们有该是多么精妙而顽强！我在愧疚自责中尊重它们了！

　　我又想，人，首先作为动物，有一种残忍的本性．童年无知的我，还有许多相识不相识的伙伴们，把摧残幼小的生命作为快乐，又没有智者教育引导，诚然是有点可悲；而在我们现实社会中，又有人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则尤其可悲！人，作为万物的灵长，看来是强大的；但在历史和宇宙中，又象露水蜻蜓般渺小脆弱．怜惜着露水蜻蜓，我又有点自怜起来．

　　相较而言，女儿是幸运的．她在父母和老师的引导下，应该会较早地以人性克服与生俱来的动物性．我想着，让她从小就懂得尊重和爱护小生命，长大后能够珍视自己的生命，也能尊重和爱自己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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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Huangtian 于 2009-08-10 12:42:45
终极关怀的旧体诗根底甚深，我们都知道，想不到他的散文也了得，《露水蜻蜓》的乡野芳芳和稚气，教人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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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楼 终极关怀 于 2009-08-10 19:29:13
[QUOTE][b]下面引用由[u]Huangtian[/u]发表的内容：[/b]

[/QUOTE]
谢谢刘先生肯定。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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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冰云 于 2009-08-10 20:44:41
美文把我带入童稚期玩耍的境地，捉蜻蜓，儿时一直玩的呀！

很到位的描写，享受了童稚的乐趣。更得到哲理性的启发！人，离动物性越远，思想境界就越高！其认识是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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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终极关怀 于 2009-08-11 00:02:30
[QUOTE][b]下面引用由[u]冰云[/u]发表的内容：[/b]

美文把我带入童稚期玩耍的境地，捉蜻蜓，儿时一直玩的呀！

很到位的描写，享受了童稚的乐趣。更得到哲理性的启发！人，离动物性越远，思想境界就越高！其认识是前提！[/QUOTE]
感谢冰云的关注和鼓励！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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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依林 于 2009-08-11 14:25:17
我小时候也常常出去这样捉住草尖上的蜻蜓
不过都是捉回家来，在屋子里放飞，我和弟弟们相信，他们可以帮我们吃掉飞进屋里的蚊子。那些蜻蜓个头很大，不小心会被咬到手指。还好，那时候，母亲说，野外的活物不能留在屋里太久，通常第二天我们就把家里的放出去，然后再去捉新的回来，乐不知疲。读终极关怀的散文，童年就跃然眼前了！也想起我带着少年的儿子在城市里的花园里，追逐蓝蜻蜓和红蜻蜓．．．．．．不曾想岁月如此飞逝，一转眼我们的孩子们都已经懂得爱护蜻蜓了！
谢谢终极关怀的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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