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读李国参先生的小说《寒山寺春畫》有感)
尔尔于2007年8月16日晚

轮回, 真的有吗?

对这个问题, 我自然是不知道答案的, 我只能选择一个答案, 然后守着这个选择.

李国参先生的这篇小说, 《寒山寺春畫》, 我爱不释手.  我喜欢它的文字和那些文字烘托出的氛围. 可是，我读罢却很茫然．

它沉甸甸的文字, 凝重的笔墨，精巧的构思，和那无处不在的禅情，都在讲着关于前世今生的流动和无奈．那冉冉上升，徐徐拂面，进而沁入心肺的佛意和禅境最终领着我在这一个夜晚这一个时刻遁入了一种恍恍惚惚的虚无中．我们真的是早已经被设计了的，只能遵循冥冥之中的既定轨道往前走吗? 如果果真有前生后世, 那么今天的我是谁？我与我碰撞着的人群之间是什么关系? 是什么逻辑在牵着我的爱, 我的怀念, 我的渴望, 无奈, 和忧伤? 我们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不能停止下来, 我们都在做什么？这一切的嬉笑怒骂悲欢离合的意义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呢?

她确定地想，［我前世掛满尘埃，我今生满怀雪气茫茫］

面对青春长去, 美貌尽失的她, 他笃定地说，[情未了，寻寻觅觅都是情。」…… [都为少年意气，都为放逐人间之情？我於汪洋为家，望星斗依然南柯大梦，都恨我飘忽离乱.] …… [我来香港，天涯处处觅芳踪；脚迹春泥都有怨，我心繫一生心田，罗香梦究竟何端？於今越过青春时光，越过沧海桑田，归咎寒山寺聚散根缘，我怎能放弃妳啊！……]

在《寒山寺春畫》里, 她和他是两个在今生苦爱了一世的人, 却又好象在前后几世的来来往往中纠缠了命运的人. 只是这些纠缠中又有着说不清的浓浓的迷雾挡着我们的视线.

下面这段是当他们多年苦雨凄风的分离之后重逢在寒山寺, 故事接近尾声时的情景描述(释通师就是这个她):

“夕照。释通师看望夕照。在夕照里，丛丛山草芒芦随风飘舞，在瞳子里映得迷迷离离。松涛之音沙沙不绝，融和了晚归的鸟语，感觉里彷彿花草随风舞蹈，愈发凄凄迷迷了。眺望山下，感觉里海光粼粼，渡入黄昏晚景里，令思绪也飘忽了。”

看了这样的文字, 你会有怎样的感觉?

我的思绪随着这些文字而轻舞飞扬.
我愿意有轮回, 因为这样生命的意义就不仅仅在眼前, 在怀念中, 在可触摸的世界里. 生命的含义就因此有了博大精深的可能. 还有那些辗转往复中不能解释的情和事, 都在轮回的光泽中似乎可以一目了然了. 有时见到年轻生命的流失让人如此不堪却又无可奈何, 便不由自主地希望真有来生可以前缘再续, 可以有永无休止的后来.
可是, 我也不愿意有轮回. 我宁可相信这一生就是我唯一的过往, 我唯一的存在, 有始有终, 简单直接. 我宁可相信我的亲人我的爱就是与我最大的关联. 或许一切都是偶然. 我降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 有了这样的父母, 孩子, 遇到了这样的爱情和友谊, 还有经历过的那些前尘往事, 归根结底都是偶然, 最多加上偶然之后的一点点渴盼和一点点辛苦. 缘分一说也完全不可靠. 什么是缘? 缘起缘灭的玄机谁能参透谁能了悟? 或许本没有玄机, 一切的解释只是在我们的意念和信仰中飘荡. 或许从来能够主宰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和随机的概率.

这是两种很不一样的愿望. 在我身上交替出现, 宛如风雨交加, 雷霆万钧.

我不想对一切负责. 所以我偷偷地希望有轮回, 这样我可以在心中指望. 一向敬畏神明胆怯又小心的我, 是不敢说一定没有什么的. 我只能说我希望怎样, 然后在心里默默祈祷我所希望的事早早晚晚或者正在发生. 同时, 我又需要战战兢兢地希望自己不要有贪心之嫌.

可还是不禁要问, 假如真有来生, 我要什么?

先前想过多次这个问题. 不是因为笃信了轮回一说, 而是因为很想知道我今生的什么我愿意重复, 不厌其烦; 也想知道我今生无法拥有的什么我要在来生中去渴盼.

我想, 如果有来生, 如果有人来问我, 那我可以肯定地说, 我最大的心愿是做一个健康强壮可以在极大程度上随心所欲的男人. 不是我做女人不开心. 但是如果我能够选择, 我还是更愿意试做一下这样的男人. 做那种可以在走遍自己想走的路后安定下来能够找到一个和自己心心相印的女人共度一生的男人. 如果非要去做一个悲情的男人, 爱着一个永不可及的女人, 也可以, 但在事业上最好能有一番作为, 也不枉费此生的迷情, 执着, 和无悔.

其实做一个女人可能更容易些, 哪怕是一个痴情单恋了一生的女人. 女人活起来容易, 因为女人有韧性, 不易折断. 所以女人比男人活得长. 可是我很好奇. 我想知道做那种很酷很酷或者很傻很傻的男人是怎样的感觉. 虽然我现在可以猜到一些, 可是真正活成男身一定会有更直白的体验. 他们的洒脱, 他们的计较, 他们的痛苦, 和他们的选择, 对我来说, 在今世, 永远只能隔岸观火.

好了, 胡言乱语到此为止.

李国参先生绝对是大师. 他写感情, 写时代, 写命运, 写生命都大气而恢宏. 文笔之好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文字有时晦涩深奥沉重, 让我想起了一些旧文学的影子, 和现代派作家的文体很不一样. 我看过的他的几部作品中总是若有若无地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命运的色彩. 我在想, 李先生在写这篇以及其它作品的时候被什么样的力量什么样的信念推着往前走? 他心中有没有一股激情, 一个向往, 一个目的带着他出出进进他所营造的意境?

李先生有着传奇的一生. 相比之下, 我的人生真可谓是平铺直叙, 甚至苍白无力. 以我的阅历, 我是无法和李先生在精神上达到平等的高度的. 我只能跟着他的文字不知所终地蜿蜒曲折地走, 走的时候专注凝神, 心灵饱满, 有一种久违的兴奋和紧张. 我要感谢罢了先生介绍给我李先生的作品. 很高兴有机会看到如此不同寻常的文学模式. 在读过的几篇李先生的作品中, 《寒山寺春畫》是我的最爱, 所以选它来絮絮叨叨.

(原文在此: http://www.e-literati.com/bbs/leadbbs/Announce/Announce.asp?BoardID=108&ID=151891)

很精致的评论

尔尔好！到底是城里的高手，下笔就是不凡！读后荡气回肠，感怀万千！等有空时一定和一篇，交流一下！

谢谢！

握手！

尔尔好！

谢谢曾宁, 罢了, Luna. :)

罢了, 期待着读你的文字. 和你做文字上的交流从来都是一种享受!

尔尔的评论精彩得很，说出了很多读者要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

尔尔写得真好，很感人，很深刻。文中的许多观点我都很赞同，许多感受我也曾经有过。我不知道生命是否真有轮回，我不知道人死了之后灵魂是否依然存在。但是我知道，无论生命有无轮回，无论灵魂是否永存，但与我今世的生命毫无疑义。若是我今生不能感受到它，若是来世没有今生的记忆，那么，所有生命之后的一切都将与我毫无关系。

我只知道一个现实，那就是，人是会死的，无论活多久，最终一定会死的。孔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孔子说得太对了，人的生死岂能由人的好恶来决定。生命只能遵循生命之真理，或可求养生、或可求广生、或可求长生，但不可求永生。“长命百岁”，“万万岁”，不过是些良好的祝愿和歌颂之词，即使活到一百岁、一千岁、一万岁，还是逃不掉一个“死”字！

人到中年以后，生命的危机感更重了。亲人走了，朋友走了；亲人病了，朋友病了。这些事情既然会发生在别人头上，为什么就不会掉到你的头上来呢？每次见到老朋友，相逢那一刻充满了欣喜，分手的时候却不免生出“今日同堂，出門异乡，別易会难”的伤感。我常感叹好日子总是稍纵即逝，如金圣叹所说： “几万万年月皆如水逝、云卷、风驰、电掣，无不尽去，而至于今年今月而暂有我。此暂有之我，又未尝不水逝、云卷、风驰、电掣而疾去也。”我们虽然常说要过好当下，可是“当下”在我们脚下也就这么“倏”地一下就过去了。

老托有一句话也使我感触良深，他说：“要是一个人学会了思想，不管他的思想对象是什么，他总是在想着自己的死。”想想也是，世上别的苦难，我们可小心躲避，躲避不了，可咬牙忍受，忍受不了，还可以死解脱。唯独死是既躲避不掉，又无解脱之路的，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细思我今日之如是无奈，彼古之人独不曾先我而如是无奈哉!我今日所坐之地，古之人其先坐之；我今日所立之地，古之人之立之者，不可以数计矣。夫古之人之坐于斯，立于斯，必犹如我之今日也。而今日已徒见有我，不见古人。彼古人之在时，岂不默然知之?然而又自知其无奈，故遂不复言之也。此真不得不致憾于天地也，何其甚不仁也!”今日，当我重读金圣叹的这些文字时，他作古已久。我深为他当日的无奈叹息，正如他为古人昔时的无奈叹息；而毋须太久，又有谁将为我们今日的无奈叹息?

人生是占有不了的，人生只不过是一个悲观、执著、超脱的过程。我们的生命只是暂时落到我们手上的一件的礼物，我们迟早要把它交还。我想，死或许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就是因为生命有限度，所以人才不至于太贪婪。

虽然我对生命的轮回抱怀疑的态度，但我却相信缘分。我相信，人世间总有一些人是为了和我相遇才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而我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是为了能与他们相遇。就像我今生来到这个世界上, 为得是和父母、亲人们相遇；和太太和孩子们相遇；和我命中注定的那些爱情和友情相遇；当然还有和所有那些前尘往事相遇。我在想，我之所以到文学城和美华庄来，为得就是和你们相遇吧。什么是缘分？这就是缘分！

回复罢了的评论:

非常感谢你的回文, 我仔细读了两遍. 很喜欢. 对文中提到的几个观点我非常认同, 并且感触良多.

"若是我今生不能感受到它，若是来世没有今生的记忆，那么，所有生命之后的一切都将与我毫无关系."--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就象阿兰已经点破了的一样, 我们谈来世, 谈轮回, 都是因为我们关注今生, 我们在思考, 期望, 或者回忆. 至少对于我这样还没有笃信宗教的人是这样的.

"人是会死的，无论活多久，最终一定会死的"--这句非常真实的实话让我想起了我和一位著作等身, 人有点儿怪的大社会学家的第一次交谈. 他大概五十多岁吧. 我去找他有点儿行政上的事儿, 结果是第一次见面我们竟聊了一个多小时, 而且聊得很深. 他突然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Tell me, young lady, to you, what's life's destination?" 我惊诧得差点儿以为我听错了. 匆忙之中我战战兢兢地怯声答到:"Happiness?" 他摇摇头, 斩钉截铁地说, "It's death." 后来围绕着这个话题, 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是啊, 怎么设计都可以, 就是"不可求永生"......

"人到中年以后，生命的危机感更重了。"--最近一些朋友的父母相继去世, 耳闻目睹他们的还有他们留下来的父母亲的悲哀, 觉得生命真是很短暂, 很脆弱, 很无奈. 这次去南京探望了一位好友的母亲. 她父亲去世不到一年. 我和她母亲待了几个小时. 看到她至今还如此强烈的哀痛, 中途谈话几次都泪水满眶的, 我最终不禁也留下了眼泪. 他们曾如此相爱. 如此相爱的夫妻终究要阴阳两隔,真是残忍. 我说着那些安慰的话, 自己都觉得很苍白. 在这样的情景下, 我朋友的母亲或许最最关心的就是, 他是否还能够感知? 他是否还能够看到, 听到, 哪怕他没有声音? 生命之后还有后来吗? 这是她做了一辈子的无神论者到后来不得不关心的问题. 我对于我看到的听到的这一切, 非常恐惧. 这和我一惯的胆小一脉相承. 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对生死离别很畏惧.

"虽然我对生命的轮回抱怀疑的态度，但我却相信缘分。"-- 缘分,很美的一个词, 我看了就喜欢的一个词. 是啊, 我们有缘在此相聚, 可以如此坦诚地交流心得体会, 是我们大家的福气,是我的运气. 我感谢WXC和美华庄给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天地, 可以让我们在某种意义上自由地快乐地驰骋, 任思绪随风飘扬, 不受约束......

再次感谢罢了. 你的语言文字上的精美, 思想上的深刻, 还有你善良助人的心一向令我非常钦佩!

谢谢大雪, 谢谢风中秋叶!

很高兴有机会在美华庄中发表点我的只言片语, 也很高兴看到这么文学城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