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在四角的天空舒卷。卷到你午后的梦里。
　　梦里，你追逐奔马，你掬水捞月，你隔镜探花。那是一朵昙花。当粉嫩的花瓣，在茎的引诱下一次次开合时，你的意念幻化成一只引亢高歌的鸟，你唱道，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你也唱，鸳鸯于飞，交颈和鸣。
　　你非花非月，也非鸟非马。那些雄壮的柔媚的皎洁的，一切象征美好意向的词语都与你无缘。你总是被包括你在内的所有生命所忽视。因为你是三千年前寄居在这方水域的蜉蝣。蕴育你生命的卵子要在水中蛰居一到两年，才能成虫，而成虫后的寿命短得只有几天甚至几小时。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于归处。说的就是你。你的一生就是一场梦，一场事先就预知结局的梦。
　　你悲悯你叹息。你这只微不足道的飞萤，无论你怎么使劲，也不能成为飞鸟，飞上蓝天，穿梭于云层。虽然你也有翅膀，它薄如蝉翼，晶莹透亮，可以与蝶衣媲美，但你的羽翼还等不到捂干时，你就命殁于池水之中。尽管如此，你仍有一颗不干甘寂莫，不甘平庸的心。你说你的缈小不是因为你生命的短暂和卑微，而是没有经历一场由生到死，死而复生的痛。所以你的生命才如此之轻，轻得像一枚抽走了内核的空壳。你渴望有个绚烂的人生，就跟划过池塘上空的流星一样。为此，你还是一只卵的时候，你就一直在哭泣，从距今三亿年的石炭纪一直哭泣至今。你拒绝了上万次成虫的机会，你怎么也不肯化成一只朝生暮死的虫。
　　你哭啊哭。你的泪珠将池塘落满，将渭河洛河秋浦河落成碧水千丈。
　　这碧水倒影了天上人间最美的景致。卫国采葛的女子，越国浣纱的女子，汉宫采莲的女子，昭阳殿里醉酒的女子，她们天生爱水，那些美丽的爱情佳话多是以水为源。你深知这些女子至今被人称颂，不是因为她的倾国倾城貌，而是因为她的似水柔情怀。
　　水，一切生命的起源。而汇聚你泪珠的水，却是一切有情生命的伊始。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奈。活着的生命本已匆忙，谁还顾得上卑微的你和你的泪？
　　况且，你栖居的池塘多日无雨，差不多要干涸见底了。塘埂的泥土已经龟裂，辛劳的耕夫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池塘边的蒲草杨树和豆叶，也在烈日中枯萎了。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当一轮红日爬上树梢时，人们总是要发出这样的嗟叹。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一个身着彩衣的女子出现了，她一大早，就来到池塘边，左手提蓝，右手执帛。嘴里在吟诵经书。你知道这是一首思念征夫的民歌《伯兮》。她将思夫之情化着对一场雨的祈盼。她整天就在水边吟唱，不知疲倦，不舍昼夜。
　　她的歌声，总让你有种冲动，你恨不得一下子化成飞鱼或飞鸟，去世间领略一种无可名状的情怀。
　　午后的云朵，似雪白的羊群在奔腾，羊群所经之处，瓦蓝的天空便有了生动的画面。这画面是你一切想像之源。你说你短暂的生命，既然不能成就辉煌，你宁愿将一切辉煌付诸想像。你说这样做，比你那些同类以繁衍后代的名义，到傍晚时分就群体寻欢取乐要高尚得多。你就这样固执地匍匐在水中的一块砾石上，透过碧水仰望蓝天。日见白云朵朵，夜见繁星点点。你熟知88个星座的东方命名。有半人马座，有大熊星座，有杜鹃星座，还有织女星座。
　　你为它们编织神话，你将热情全都给了神话中的主角。你为他们的悲欢离合而伤心落泪。
　　你就是这样一只多情的卵子，即使成虫也不会长过小拇指的蜉蝣的卵。
　　
　　2
　　天地循环，生生不息。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是潜伏在谖草上的一只虫卵。谖草，古人叫它忘忧草，可是你怎么也忘不了你的忧愁。
　　日复日兮，旦复旦兮。每天都有鲜活的生命诞生，每天都有腐朽的生命湮灭。
　　为了做一只不平凡的蜉蝣，你还是在水底哭泣。
　　你的痴诚终于将上苍打动。仁慈而万能的造物主于是答应赐你一个机会，让你选择你出生的日子，当然那也是你死亡之期。他说每个生命不可以选择出生只可以选择死亡，而你是个例外。因为你的生就是你的死。一开始，你有些疑惑。你并不懂得看似相同的日出日落，其实过程却不完全一样，有的蜚然，有的黯淡。不是每天都能创造流芳百世的神话，也不是每天都有感天动地的故事发生。上苍让你选择出生的日子，就是让你选择生命的价值。万能的神还说，你成虫后，只可以存活一天，在这一天里，你将走过一段既永恒又短暂，既甜美又苦涩，既悲凉又壮丽的生命历程。你欣然地接受了上苍的安排。
　　你这只蜉蝣啊，真是一个性灵之物。你望着卷入你梦中的祥云，你忆起古老的东方神话，你于是想也没想，就选定了七月七日作为你的生日。你说，唯有爱情能将永恒又短暂，甜蜜又苦涩，悲凉又壮丽的生命意义蕴含其中。你熟知牛郎织女七夕相会的传说。你知道是日夜里，星星点灯，天上人间将上演一场华丽的爱情盛典。只为目睹这场盛典，你把生死交给了这一天。
　　你就是一只降生在七月七日的蜉蝣。
　　是日，一大早，你就在承接你泪水的池塘边化蛹成蛾了。你这只小得连指甲盖都能罩住的蜉蝣啊，你再也不觉得你生命的缈小和卑微了，因为你可以与众生灵一起目睹这场爱的盛典。你借来云彩作舞衣，你邀来百鸟作伴奏，你不舍得浪费分秒光阴，你在池塘边翩然起舞，纵情歌唱。你说只要活一天就要活得精彩。
　　可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盛典只在夜间进行，而你却等不到那么晚。当晚霞消隐在西山之巅，当倦鸟归入林中，当星光洒满池塘时，你的身躯就要化着一粒尘埃，落入池塘或枯草丛中，融于水，化于泥土，然后悄无声息，你甚至想成为一粒悬浮在空中的尘土，反射一下七彩阳光都不能够。这就是你的宿命。
　　
　　3
　　现在是午后两点钟，太阳的光线罩在头顶。云被烤得走不动了，它再也幻不成你想像中的奔马和飞鸟，鲜花和明月。它只是一块一块，重重叠叠，鱼鳞般地嵌在天顶上。你栖居的池塘，水份被毒焰灼烤，水印一寸寸往下掉。那些还存在着的水似乎也要沸腾了，正沽噜噜地冒着烟。而你盛情不减。为了亲历那场盛典，你舞动云裳，你破啼而歌。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仿佛今夜在鹊桥相会的不是那对苦情的爱侣而是你自己。可是你注定没有这样刻骨铭心的爱呀。因为你来到世上还只有几个时辰。
　　如果有，那一定是你前生带来。可是你清清楚楚地记着你的前生。你没有转世，三千年来，你一直甘当一颗只有思想没有生命的卵，在水底潜伏。如果非要说你有前世，那么，追日的夸父，射日的后弈，魏风里的伯，长恨歌里的君，采莲曲里的郎，都是你的阳性之躯。那采葛的女子，浣纱的女子，采莲的女子，醉酒的女子就是你的阴柔之身。你是带着他们的思想，带着他们的爱恋降生于世的。
　　你这只蜉蝣啊，天生就是一个性灵之物。
　　铛铛铛。广场的钟楼，敲了三响。西边的天空，被云彩烧得通红。红光镀在你弱小的身躯上，将你映成一个红点，像一点星火。你只要一动荡，你身体的火种就会将塘埂边干枯的苇叶点燃。你这水性之身，何以能奈如此强光。你就要晕过去了。
　　你噗嗤噗嗤地喘着粗气，然后飞到一片稍大的莲叶下面稍事休憩。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彩衣女子仍在歌唱。
　　咕唧唧，咕噜噜，有成双成对的草虫与她对唱了。你不知道它们是蝼蛄还是草蜢，但你知道女子的歌声一定深深打动了你同样卑微的同类，它们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应和人类的相思之声。
　　你不甘落后，你也扯起嗓子高唱《伯兮》，为她祈雨。
　　时光之轮又转了一圈，现在是下午四点钟了。阳光更加强烈，你身体内的那点水份就快被蒸干了，你生命的体能呈现着衰竭之势。你还有一口气，你拼命地憋足那一口气，等待傍晚的来临。你盼望奇迹出现，那个奇迹就是七夕盛典早些来临。
　　可是传说中的鹊桥还没有半点踪影。那些搭桥的喜鹊也许是慑于王母的威严，而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衔来树枝和土石，它们也一定在焦急地等待。
　　天上的鱼鳞一片片叠在一起，叠成一条光带。也许那就是传说中的银河了。可它似乎比你想像的更加宽阔。要在这么宽阔在河面搭成一座桥，这要耗去多少个时光呀。你越来越绝望了。而过了子夜就是另外一天，这天将不属于你，也不属于牛郎与织女。
　　你的翅膀再也扑腾不起来了，你要死了吗？
　　如果看不到那场盛典，你何苦来世上走这一遭？难道上苍是跟你开的玩笑？什么甜蜜与苦涩，永恒与短暂，悲凉和壮烈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像！
　　想起这些，你内心惆怅万般。眉，愁成两片枯叶，心，皱成一池涟漪。
　　世间真的有爱情吗？你不断地发出悲叹。
　　
　　4
　　还在等。还是没有喜鹊和一切飞鸟的影子。
　　只有彩衣的女子，双手仍在忙碌。她两臂露裸在烈日之下，你能感觉到她的肌肤被烈焰烤得滋滋作响，干硬的葛藤将手臂划破了，流着鲜红的血，像花朵开在白花花的塘埂上。她丝豪没有退缩之意，仍然在吟唱她的歌谣。她大约也看到天上那条光带，她唱道：谁为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曾不崇朝。你知道她的河不是现实的河，也不是天上银河。她的河，是爱人漫漫征程，和沓沓归期。但她不似你，在信念受到考验时，便以死亡来逃避。
　　她还是信心满怀地在等，那是怎样的一种执着？
　　你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飞到彩衣女子的脚下，你亲抚她的脚背，你想跟她诉说你的苦痛和绝望。这苦痛和绝望在你心中蕴藏了三千年之久。现在是诉说的时候了。
　　彩衣女子停下了歌唱，小心翼翼地捧起你，她掬了捧水到你嘴边，让你润了下喉咙，然后听你倾诉。你说你只为目睹七夕盛典而选择这天降生，你是一只相信爱情的蜉蝣。你的同类在这样的时刻也许已经聚居于池塘一隅，寻欢交配去了，而你却坚定地守候在你的誓言里。
　　你的话将彩衣女子深深打动。她撕下胸前的一块彩绸，把你轻轻地裹了起来。你不明白她的用意，你在这块彩绸里挣扎。你以为这样会让你更早地接近死亡。可是她却丝毫不介意你的抗拒。她是那么轻柔地抚弄着你。她把你送到唇边，轻轻地吹着气。
　　怕你这么扑腾，会将双翅折断，她终于说话了。宝贝，别怕，你这个小东西。
　　因为胸襟被撕去，她就露出一块雪白的酥胸，虽然池塘边不时有人走动，她却毫无羞怯之意，她把你贴在她丰满的乳房前，你绿豆粒般的小嘴便可以轻嗫她的乳头。其实你早已不再害怕了，你快活地吮吸起来，并弄出巴哒巴哒的声音。虽然没有半点乳汁，可是你即将衰竭的生命却焕发出勃勃生机。当女子的体香飘进你鼻孔时，你突然向自己发出疑问。我是谁？我真的只是一只朝生暮死的蜉蝣吗？
　　彩衣女子没有回答你的疑问，她轻启朱唇说着她自已想说的话。
　　她说她叫云绣，是雨神衣襟上掉下的一片锦，那锦是天上织女所织，带着灵气。
　　她在凡间化着人形，嫁夫称为伯。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她的夫君是人中之杰，他身负重任，为王驱驰。她虽然不知夫君归期何日，但她相信他一定会在他们相识的这个池塘边见她。他们已经相隔数千年，她的容颜已经改变，唯有这件彩衣永远这么鲜艳华丽，它是她身份的标志。她希望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他会来到她身边，即使不是真实，就算是梦里也好。所以她每年的七夕都在水边等他。
　　可是你撕了你的彩衣，你的伯再也认不得你了，你数千年的等待不是成了空吗？而这对于即将要死的我又有什么意义呢？你问。
　　云绣说，这是一件梦的衣裳，你穿上它，你想见识的情景，就会在你的梦里出现，即使你短暂的生命已经不复存在，但你的梦想还会继续。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奈何不了光阴的短暂，都将化为虚无，爱情更是如此，唯有想像才是永久的珍藏。日月经天，江河经地，这片云锦将紧裹你的梦幻，让你的灵魂遨游在九天之上，你思想的光芒将于日月同辉。
　　说了这番话，云绣再次亲了亲你的小嘴，把你轻轻放下，然后飘然而逝。
　　池塘复归于平静。
　　
　　5
　　在云绣的启发下，你开始了你大胆而惊人的想像。那真是一个白日梦啊！
　　现实的需要永远是想像的根源。你似乎忘记了你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
　　因为干渴，你现在迫切需要的是一场雨，一场滋润心田的雨。由云绣你想到了那些水一样的女子。其雨其雨，这也许是她们共同的心声。如果有场雨，再次将山川湖泊填满，那么生灵万物就不会如此焦渴，大地将一片葱茏。
　　这远比旁观一场虚缈的七夕之约要有意义得多。
　　七夕应该是每个有情人的七夕。
　　你这么大胆地驰骋着想像时，你突然感觉到你小小的身躯就一寸一寸地长大起来，一眨眼功夫，你这只蜉蝣就幻成了一位英武高大的男子，你手执法器，手臂一挥就雷鸣电闪，你惊奇地发现，你已经成为一名雨工，倾刻间，就具有了行云布雨的本领。而这正是你三千年不甘平庸苦修心志的因果。
　　除了成为雨工，你也倏地一变而成为一位诗人。三千年的思考，在你腹中蕴育了文华盖世的诗篇。你用柔软如绸缎的词汇，用刚硬如铁骨的句子，用华美如宫殿的篇章，将你鳞羽般散碎的思想孔雀开屏一样地打开，你向世人诠释爱情的意义。你瞬间魅力四射，光耀八方。
　　当你成为一名诗人的时候，你的身旁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女子，她们千娇百媚柔情似水，她们思慕你的英武，更仰慕你的才华。因而纷纷向你传送秋波并甘愿与你肌肤相亲，而你唯独只钟情着一个人，那就是云绣。
　　你说云绣是一切执着于爱情的女子的代称。这样的女子，只在两种情形里出现，一是上古的神话，一个就是你瑰丽无比的梦境。一梦千年，你已经弄不清云绣的出现，倒底是神话还是梦境。
　　你不可扼制地思念起云绣来。你虽然知道云绣是伯的爱人。可是你对她的思念却如万箭穿心。云绣在哪里呢？在她刚才飘忽而去之际，你并没有看清楚她的去向。你哭了，原以为只有微小的生命才会整日悲啼，没想到你这个七尺之躯也会泪如泉涌。你又一次哭了，这一次的哭与以往不同，因为你有了相思之痛。
　　你不知道你的一声哭，就是一场雨，一场滂沱大雨，因为你是一名雨工。别的雨工需要使用法力，才能降得一场大雨，而你只要动了真情，人间便普降甘霖。
　　干涸的池塘又一次涨满了水，水草恢复了生机，萎靡的瓜果水灵起来，渭河洛河再次丰盈，水边又漾起上古女子欢快的笑声。受歌声感染，你也笑了。
　　你的哭声一止，大雨也便停止。天又放睛了。
　　
　　6
　　想你。想你。褪去华丽的语言盛装，想你是你一切诗歌最核心部分。它是花朵的蕊，是高楼的骨架，是山的脉落，是水流的走向。
　　尽管现在你已成为一名雨工，但你还是不能改变你朝生暮死的宿命。
　　在傍晚快要降临，你的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你就这样彻彻底底地尝到了爱情的滋味。那不是牛郎织女的爱情，那是属于你自己的爱情。你在祝福别人的时候，却意外地寻觅到了你自己的幸福。可它是那么短暂，你还没想到要抓握它的时候，它就飘然而逝了。
　　你回味着万能的造物主那充满智慧的话语。
　　现在的你，不是旁观那场爱情盛典而是在亲历一场伟大而真实的爱恋。你再一次感动于上苍的仁慈和博爱。
　　太阳只有三尺多高了。死亡正向你逼近。你披上云衣，你要飞离池塘去追寻你思念的云绣。你说如果不这样，你就枉度了此生。
　　你打点行装，从遥远的北方，从隔山隔水的菊花之乡，沽来解忧的酒，怀揣解渴的泉，一路奔跑而去。你要在云层散尽之前，在你沉醉的梦还未苏醒之前，如神仙一样降临在云绣的窗前。
　　想你，我一见钟情的爱人。你一路奔跑，一路呼啸。
　　你的呼啸就是雷鸣，你的奔跑就是电闪。你所到之处，便浓云密布然后风雨大作。你奔跑得越快，雨就越大。你还是个初次行雨的雨工，你不知道如何布云播雨，因为你刚才的一阵狂奔，已将大片山河沦陷于汪洋之中了。你必须停止你的步伐，你必须将你的思念像树木一样地栽种下来，然后落地生根。
　　一路上，你看到鸟儿倾巢而出，连乌鸦也不再忌讳世人的偏见和微词，而衔来树枝土块为七夕之桥尽一份微薄之力。万物皆有灵，万物皆有情。你终于懂得众生有爱的道理。你不能只为自己，而犯下众怒。
　　可是，你只是一名雨工，除了行云降雨，别的什么也不会。而今夜，人们渴望的是朗朗睛空下的鹊桥会，善良的人们真诚地祈祷，今夜所有的有情人不再有风雨阻隔。
　　你只好压抑你的思念，让脚步终止在追寻云绣的征途中。你在远离水域的一块山地上停了下来。随着你脚步的停歇，天也晴了。晚睛的夕阳格外明丽，燥热的空气凉润了许多。纳凉的人们已经搬出凉席，摆上瓜果，热切的心情祈望银河两岸两颗星的相会。
　　还是那座钟楼，悠然地敲了六下。这预示着夜晚的正式来临。而对于你，那简直是一只丧钟。
　　柔和的光线从背后射来，空气中细小的雨滴折射又散射了七彩阳光，幻化成一道彩虹桥，横跨在东边的天幕上，那道彩虹门吸引人间多少情侣的目光。
　　你万般依恋地褪下云裳，无力地倒在你自己的脚下。你高大的身躯渐渐还原成一只拇指大小的蜉蝣，你两对薄而透明的翅膀被雨水泪水和汗水打湿，再也不能奋飞了。你摒住最后一点气力，睁了下眼睛。一场别样的盛典，正徐徐拉开帷幕。
　　你看见你刚刚脱下的云裳，化成一缕轻纱，飘到彩虹之上。片刻之后，它又徐徐落下来，盖住了你瘦小的身躯。伯呀，我用了三千年也没有将你忘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
　　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你听到千万只鸟，停下它们的活计，一起吟诵起《伯兮》。
　　你安详地笑了。你知道你没有前世，但你希望还有来生。如果真有，你愿意投身为伯。
　　因为早在三千年前，你就看见过一颗慧星陨落在你栖居的池塘。
　　那不是伯，还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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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倾盆大雨，一泻如注，雄浑磅礴又不失细腻。问好红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