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生死对於唐盛，该是大彻大悟景致罢。生死源於一线之间，在晕晕噩噩微弱的感觉里，他已见到死神从遥远的天界冉冉飞来。生死於一线之间，划过天灵盖瞬间，他心灵矇矓了视觉，令他无能清楚死神降临。然而，坚强的求生本能膨胀之故，却载着他的意识飞昇，他又回到清明洁白的病房。知道自己回到病房，已经躺进洁白床褥上了。他感到护士给他盖上厚厚毯子。接着，他矇矓的意识也感觉：护士为他罩上氧气，他小腹下方装上塑胶管子。他思路暂次回到脑海，意识也清晰了。他听到妻跟主治医生说话，他意识也潜思，把听到的话装进脑海里。
　　「唐先生已经渡过危险关口，别忧伤。」医生说。
　　「谢谢医生。」妻子说。
　　「他的肠子已切去大截，无法正常排泄，而他的肾功能也衰竭，失去排尿功能，也失去性功能。」医生说：「唐先生走到生命最後一步，衣食住行都必须亲人照顾。」
　　「这是怎麽回事啊！」他听到妻子歎息。
　　「唐先生有妳这样年轻的妻子照顾，他也心满意足了。」医生说。
　　妻子无言。(杏华，妳在流泪吗？我小亲亲，别哭哟，哭我就伤心了。我心往下沉。千言万语何处说起？小亲亲，妳怎麽看待我的病呢？夫妻一场，别说恩重如山，我也人尽义尽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唐盛可以睁开双眼看望病房景致，也看望了自己处境。透过白色沙簾，他望见病房外天色灰灰沉沉。能够起床的话，站在窗前就能眺望香橙岛风光。踞高临下，香橙岛海光照眼，海波万顷悠悠，船笛鸣空又是怎番气象？我可以眺望祖父那只兵舰吗？……横过几段马路，就是唐家饭店。
杏华，我小亲亲，妳离不开我。饭店只有谢吉和墨仔翰开档，难为他们辛苦。难为他们十年如一日，把青春卖给唐家饭店，我心难安。杏华，妳正值旺盛壮年，女人卅如虎，四十如狼。我夫妻一场，也实在委屈妳。……小亲亲，妳坐我身边为何？我多想跟妳说些悄悄话。夫妻缘定几个春秋？看我懵得真胡塗！夫妻结褵几年也无记忆。噢，我辜负妳壮健体魄。还有，我更对不起唐家祖宗，妳我未为唐家添一男半女。杏华，我知妳一直怨我，我恨自己几十年自残自伤，几乎丧失汉子尊严。若说这是命运，都是我自残结局，与妳无关。对妳我疚欠太深，我心放不下妳的未来。我其实生不如死，怎忍心令妳终生负累。妳坐下来好吗？就坐在床缘上，让我握住妳双手。夫妻这样亲近相握的日子很少。坐下来，我想捏捏妳手掌。妳为何默默无言呢？妳在偷偷流泪？为我，还是为未来的日子？别哭，娘子小亲亲。过来，坐下来，我想握住妳指掌，然後安静躺榻上。生死既然註定，人去了也就永生。佛说：抛离苦厄，尘也罢心也罢肉也罢，物物影影皆空，与我亦缘尽。妳不必为我分忧，将来妳就是唐家饭店主人啊……
　　半夜时分。彷彿梦艺也似，唐盛感觉自己的意识无限清晰活泼。他又记起那年北上纽约寻亲的旧事。
那个子虚乌有外甥孙吴广生在哪？他是真是假外甥孙，我都成全了。吴广生一直未现身，也许他未到过美国，或者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想起来心里还难过！杏华，那年在地窖里，妳怎的横生心肠冒认我外甥孙？妳看透我菩萨心肠，还是看透我男人五十老岁未娶妻？杏华，我小亲亲，我永远难忘被妳压上来的柔软如棉的女人身体，杏华！……
　　唐盛在心坎里呼唤妻子名字。热切的心潮湧起呼唤，他眯睁的瞳子里，彷彿摄进了妻的晃动，光影也似微微颤抖，光圈也似晃动晃动，欲飘又止的姿态竟飘晃得那末轻盈又那末亲近。他已经感觉妻真实的温柔触觉，她抽起他的手掌，慢慢幽幽轻轻细细抚模他指掌，雨也似轻轻细细柔柔微微淅淅沥沥滴滴哒哒。小亲亲手掌呢还是嘴脣？涉水蓬门之戏，幻化成圆房之夜不堪回首，而满月映照玄牝，玄门给如烟如雾瀰漫。後来是灵魂说话了。
(若说终生有遗憾，我也遗憾终生了。再轻也能惊动意识，我多麽喝望此刻举起双臂，尽情拥抱我永远失去的妻。欲举的双手猛地下垂。我意识乍地堕下深渊。陷进深渊的身体呢，生死刈那挣扎意识，告诉我灵体蠢动。我清晰感觉，鼻翼就在那瞬间失掉氧气装置，浑身如岩酱音爆，连挣扎都没有，生命陷入虚无，沉入万丈深渊。我彷彿听到意识告别的声音：前面无路。最终无穷无尽的黑黯铺天盖地罩下来。) (6

读,品方感到回味无穷.

叹......
作者的国学根底令我极感钦佩,虽然很多名篇也曾读过,但似这般信手拈来确实是做不到.

[QUOTE][b]下面引用由[u]听琴轩主人[/u]发表的内容：[/b]

叹......
作者的国学根底令我极感钦佩,虽然很多名篇也曾读过,但似这般信手拈来确实是做不到.[/QUOTE]

同感~~~所以想慢慢读。

此篇又回头交代前面留下的疑问~~~寻亲，婚后生活~~~
留下新的悬念：谁拔了氧气管？

今天抢了花店~~~献花！
[IMGA]http://a764.g.akamai.net/f/764/16742/1h/www.1800flowers.com/800f_assets/images/flowers/images/shop/catalog/16993z.jpg[/IM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