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容器

牋牋牋 时间仿佛凝滞，疫情的阴霾如幽灵般缠绕，吞噬往昔的生机。口罩，既是出行的屏障，亦是脆弱的藩篱；疫苗卡，成了生活唯一的通行证。人与病毒的缠斗，如同一场永无终局的棋局，拉锯不休。时间，掩埋了所有的答案。


牋牋牋?万圣节刚过，晨光被阴霾滤得稀薄，节日的气息渐浓，思乡的潮水暗自涌动。翻出护照，发现有效期已然作古。归国之路，如今比蜀道更崎岖。索性重办一本，让这张被时光雕刻十年的脸，在证件上焕然一新。疫情阻隔归途，也封锁了某些人的告别。
牋牋牋 谁曾想，运气这东西，真是说没就没。连访两家名噪一时的照相馆，皆因机器故障无功而返。我暗自思忖，莫非连机器也感染了疫病？幸而网上觅得一处近旁小店。电话那头，老板操着带腔的英语，质朴可信，价亦公允，并允诺即取，便决意一试。清晨，戴上口罩，带上疫苗卡，出门去了。


牋牋牋 小小的店面，藏着温暖的记忆，也存放着时间的温度。墙上，光阴的碎片拼成一幅幅人生画卷，定格着独影、婚纱、团圆。那泛黄的纸张，粗糙的纹理，孩童的笑靥，被封存在一格格的方阵之中。墙角，黑框照片静默无声，等待被讲述的、被时间铭记的故事。即便在影像数字化的年代，这间小照相馆，仍执拗地保留着时间的温度。
牋牋牋 隔着一道墙，隐约听见里间传来“叽里咕噜”的声响，夹杂着几个英文单词。原来，老板正用波斯语，帮顾客调整拍照姿势。


牋牋牋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探出头来：“疫苗卡带了吗？”我举起卡片，他取下挂在鼻梁上的链条眼镜，笑道：“你是中国人？”我点头。他示意我坐到淡色幕布前，用滑稽的中文喊着：“一、二、三！”
牋牋牋 我没忍住，咧嘴笑了。他立刻皱起眉：“别笑，不可以露齿。”随即又拍了两张让我挑选。我选了一张最端正的，回到柜台前等候。
牋牋牋 这时，一个瘦削干练的男人从里间走出，黑夹克熨帖笔挺，手里提着一件用塑料袋罩好的西服，双眼满溢的笑意，让鱼尾纹也跟着堆了起来。他在柜台上拿起“疫苗注射卡”看了看，冲我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牋牋牋?我心下一愣：拍照时，并未见到他，难道一直待在更衣室？?


牋牋牋 店主望向门外，深邃的眼神里藏着欲言又止的沉默：“你猜，他拍了什么？”?
牋牋牋 我迟疑：“或许，证件照？” 他突然一笑，那笑意伴随着一丝撕裂空气的声响。他缓缓拉下口罩，脸颊上深深的勒痕，与那过分红润的嘴唇，形成强烈反差。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迅速戴回口罩，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声道：“遗照。”
牋牋牋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抠住柜台，指甲在亚克力板上划出尖利的细响，仿佛撕裂光阴的薄膜，与那未曾谋面的遗照遥遥相对。镜中，我的脸被射灯映得惨白，像一张过曝的底片。那一瞬，耳畔的救护车鸣笛如针，刺透了凝滞的空气。
牋牋牋 “遗照？给自己拍遗照？”?
牋牋牋 店老板耸肩道：“开店这么多年，头一回见有人主动来拍遗照。”他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外，补充道：“他花了不少时间整理头发、衣服，很在意自己最后的样子。”


牋牋牋?我脑海里忽然闪回一幕电影画面：一位老妇人在拍完全家福后，回头请摄影师再为她拍一张好看的照片，说是留作遗照。而身患绝症的摄影师，也在那一刻决定，为自己拍下一张人生的终照。
牋牋牋 为自己拍摄遗照，是直面生命终点的豁达，亦是看透人生底色的沉静。他人的生前喧嚣，更衬托这份选择的珍贵。东方，以繁复的殡葬仪式寄托身后之荣，西方，以墓志铭铭刻一生之重。他用一张遗照，为自己的人生，写下最后的注脚。于繁礼与静别之间，寻得内心的安宁，与时间的归寂。?


牋牋牋 年少轻狂时，快门轻按，只觉游戏；成年回首，方知人生每帧皆是珍藏。照片，是光阴的容器，是记忆的载体，是寄往未来的信笺。或为自珍，亦为赠予世界。它留存了时间的温度，也镌刻下回忆的痕迹。
牋牋牋 店主递来新印的照片，十年未变的轮廓在柔光中漾出微芒，仿佛被时间轻抚过额际。晨光破晓，穿透阴霾，洒落橱窗。光线轻拂相框，婚纱的白，婴儿的笑，西装的黑，都被镀上一层暖金色。那衣领，一丝不苟；那笑容，淡然宁静。仿佛，他已将自己最庄重的模样，封存于这光影之中。
牋牋牋 我的影子，与照片中的身影重叠。生命与死亡，在此刻交汇。门外，孩子们的笑声，棉花糖的甜香，远方救护车的鸣笛。时间的温度，与生命的消逝，共同勾勒出这世间最真实的图景。
（刊登于07/11/2025《世界日报》副刊）

感谢冰云君和萧兄的热情鼓励与精湛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