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着雨，零零星星的，落在仰着的凤儿的脸上。凤儿的脸白皙润泽，淡淡的眉，颊边，一大一小两个小酒窝。在凤儿百日时，奶奶就亲自用筷子沾了酒伸到凤儿嘴边，馋嘴的凤儿使劲地舔，吃得津津有味，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奶奶对客人洋洋得意地说，这妹子长大肯定能喝酒，俩小酒窝简直就是俩酒盅呢！奶奶说这句话十年后，去了天国。奶奶去时十分平静，拉着凤儿的手说：“奶奶要出远门了。等会儿，奶奶会长出天使样的翅膀，飞呀飞呀，摸着云，触着雨……”奶奶慢慢闭上了眼睛，像她平时熟睡时一样。那年奶奶76岁。
　　小脚的奶奶没去过远门，　只记得自己的老家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山东那边，祖爷爷辈逃难辗转到了湖南，然后，就再也没搬家了。那年，奶奶带凤儿去看一扁嘴婆婆。饭后，婆婆拉着凤儿的手细瞧了半天，把凤儿瞧得都不好意思了，终于说出一句：“这妹子像你，瞧瞧这眉眼、身架子，没准儿长大后和你当年一样俊呢！”早听说奶奶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儿，凤儿小小的虚荣心忽然得到了满足。凤儿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无聊地望向外面，雕花格窗棂外是晒谷坪，两只小鸟正在啄食，这时，凤儿发现自己新裙子的小荷花上沾了几粒饭，就起身出门，轻轻拍了拍裙子，倒把小鸟们吓得扑着小翅膀飞走了。
　　海水，并不是想象中的蔚蓝。昏黄浑浊。可能是刚下过雷阵雨的缘故。腥咸咸的浪仍低吼着，不过已没有雨时的威势。凤儿踩着松软的沙滩，白色的凉鞋拿在手中，乳白连衣裙下摆不时拂着光洁的小腿。“看！螺！”孩子的欢呼声打断了凤儿的思绪，离凤儿不远的海滩边，一个小男孩孩正弯腰捡起一样东西，身后跟着一个扎红色蝴蝶结的小女孩……

好“螺”！等待续文哦！问好梅瓶！

阅读，并期待着梅瓶笔下不一样的“螺”……

期待着。

　　凤儿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虎纹螺，纺锤形的身体，森林之王的斑纹，窄窄的缝隙如利齿，把柔嫩的肌肤紧紧夹在螺壳内。看到虎纹螺，凤儿不禁想起了他，牛儿。牛儿，是凤儿的青梅竹马。扮家家时，凤儿扮妈妈，牛儿扮爸爸，抱个布娃娃就是他们的崽崽。记得那年，野杜鹃盛开的季节。牛儿采了好多的花儿，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凤儿的头上。山林里的小斑鸠叫得特欢，树叶儿也嫩得能掐出水来。牛儿附在凤儿的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把凤儿羞得小脸儿红艳艳的，恰似那满山的红杜鹃。凤儿结婚时，牛儿托人送她一个虎纹螺，他说，这螺很罕见，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虎纹螺被凤儿摆在书架上，看书时，凤儿总要细细摩挲一番，久之，虎纹螺的表面变得十分光滑了。
　　小男孩对小女孩说：“好看吧？送给你！”小女孩高兴得跳了起来，俩孩子在沙滩上追赶、嬉戏……“小时候多好！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十年了……我该咋办？”凤儿蹙起眉头，陷入了回忆中……
　　

　　在他俩曾散步的那条小路上，他，走来了。脸很模糊，但凭感觉，凤儿就知道是牛儿。当她快与他擦肩而过时，牛儿幽幽看了她一眼，然后，他的身子飘了起来，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这是第几回做这样的梦了？凤儿醒来后，眼角仍带着泪滴。
　　一个月前，凤儿接到牛儿的电话。十年后，这是牛儿第一次和凤儿联系。“我回来了。想见你。”
　　蓝月亮茶馆霓虹闪烁，凤儿走进牛儿事先定好的包厢。幽暗的茶几旁，坐着一个男人，牛儿。他比以前黑了，高了，也壮了。他手指夹着一支烟，烟快烧到头了。看到凤儿，他捻灭烟头。
　　“你来了？”牛儿嗓音有点沙哑。凤儿点了点头，坐在牛儿对面。
　　“回来多久了？”
　　“一个星期。”
　　“啊？！”
　　“什么人也不想见……我，准备离婚了。”
　　“为啥？”
　　“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
　　“那你当初为何要和她结婚？”
　　“彼此需要。”牛儿笑了，有点邪乎。
　　“你怎么……这样？”
　　“瞧你，还那么害羞！对了，你的孩子多大了？听说是个女儿？”
　　“嗯，六岁了。你有孩子吗？”
　　“有，儿子。三岁。”
　　“看孩子份上，别离了。好么？”
　　“够了！我的事不要你管！”牛儿突然吼了起来！
　　“我走！”凤儿抓起包开门欲跑。
　　牛儿一个箭步冲上，一下拉住凤儿说：“对不起！你别走，好么？”凤儿转过身，牛儿一把抱住凤儿，把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胸口！“我这里疼，凤儿，你知道么？”
                          

　　就像岁月的筛子把褐色、红色筛成绿色，筛成透明的豆绿色，想要回去触摸的那条路……那就是，心像逆流产卵的鲑鱼一样，逆着岁月之流回去的路。
　　天空犹如画家随意点厾的水墨画。野杜鹃这儿一丛，那儿一丛，丝毛草冒出了嫩绿的芽儿。鸟啼婉转，山野芬芳。
　　“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儿？”
　　“那时，一定会有什么撞击心胸的，为这里的草儿绿了又绿，鸟儿啁啾的不是昨日的歌。”
　　“十年后，我们会是什么样儿？”
　　“恍若隔世的三毛，心思自然揉进那纯净的生活中，点点灯火恰似蒲公英。”
　　“我们依旧是我们。”凤儿俏皮地一笑，轻轻蒙上牛儿的眼睛。朦胧中，天使的翅翼在轻轻扇动……　　
　　初夏，山里苞像极了猩红的句点。牛儿扒开荆棘，摘下一粒粒多汁的山里苞，在清水里洗过，拿青边的碗盛着，递给凤儿，凤儿捏了一粒假意往自己嘴里送，突然，牛儿还没反应过来，山里苞已被塞进他的嘴里了！山里苞甜酸多汁，牛儿微眯着眼睛，凤儿看着他，微微笑着……

　　从蓝月亮茶馆回到家，凤儿发现，老公醉卧在沙发上了，房子里一片狼藉。女儿已睡了，眼角还有残留的泪滴。帮女儿擦了把脸，凤儿呆坐在沙发旁，看着老公快谢顶的头，心里一阵悲哀。凤儿和老公结婚后，感情不好也不坏。有了女儿后，他们分房睡，很少再吵架，就那么冷着。老公就经常出去喝酒，好多次都是烂醉如泥，被他的朋友们架着回家的。“离婚”的字眼很多次差点溜出凤儿的嘴边，可是，一想到年纪尚幼的女儿，她的整个意志就崩溃了！
　　“吱呀。”门开了，婆婆进来了。凤儿站起身。
　　“凤儿，你还是坐下，妈想跟你聊聊。”
　　“凤儿，妈跟你说说根儿的事，好么？”老公家几代单传，根儿，是公公婆婆的命根儿。婆婆絮絮说起根儿小时候的事，说他多么乖巧，多么爱笑；说他上大学时好几个女孩子主动追他，他就是不搭理人家；说他第一眼看见凤儿就喜欢上她了，魂不守舍，直到把凤儿娶回家……“凤儿，妈妈知道委屈你了，可是，他再这样下去，会把身体毁掉的！……你就看在女儿的份上，不要离开他，好么？”看着白发苍苍的婆婆，凤儿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凤儿，想奶奶吗？”
　　“奶奶，我想你！”
　　“傻孩子，别哭！奶奶经历的事情可多着呢！想不想听？”
　　“想。”
　　“只说当年逃婚，闹了多大的动静！结果还是被你老外公抓回家了，嫁给你爷爷后，没过上几年平静日子，又遇上运动！你爷爷是大地主呀，被吊着打，打死后还不让收尸！那时你两个姑姑都小，你爸爸刚满周岁呢！那时，奶奶多么希望有一个完整的家！”
　　“凤儿的家，像个家吗？奶奶。”
　　“在吹风落雨的时候，家给你庇护；当你想离开它时，你才发现，家已经像大树一样，与你的生命紧紧相连。”
　　凤儿合上了日记本。
　　后来，凤儿去了趟海边。
　　回家后，牛儿已离开。

　　二年后，牛儿，出了车祸。他离婚后，拼命做事。那天，疲劳驾驶的牛儿所开的车与对面疾驰而来的大卡车相撞，惨剧在一瞬间发生……
　　家人清点牛儿的遗物时，发现了收藏在他箱子里的凤儿的照片，便辗转托人把照片交还了凤儿。照片后附了一首诗：
　　如果我留下，
　　就会绊住你，
　　所以我走了，
　　但是我知道，
　　这一路，
　　每一步，
　　都会想起你。
　　我将永远爱你，
　　你，亲爱的，你，
　　苦涩的甜蜜的回忆
　　是我唯一带走的东西。
　　再见吧，
　　不要哭，
　　我们都明白，
　　我不是你所需要的。
　　但我将永远爱你。
　　希望生活善待你
　　希望你得到梦想的一切，
　　希望你快乐幸福，
　　更重要的，希望你得到爱，
　　我将永远爱你。
　　
　　虎纹螺，摆在书架上，和浅笑盈盈的凤儿的照片，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