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介先生眼前的青花瓷瓶是現代式仿古,似假也真他心知肚明,已被現代化包裝了。但他「寡人有疾」醋意有來歷,被諒山妹默默貶值,就是個人隱私了。
而甕公沒有誠惶誠恐,畢恭畢敬站在諒山妹身邊,望著伍子介先生背後快樂游蕩的錦鯉和飄漾的水草。自然嘍,誠如適才他胡謅孫文蔣介石毛澤東,都是他甕公本性裝面子,他知會大妹子禁酒當頭不亂性。而伍子介先生是否不提當年「將進酒」江湖情?當年大顛大廢露真情,留下會長個人恩怨有隱私,不是真正的過眼雲煙,心裡正揣摩心裡諒山妹怎樣用心良苦。他恭候諒山妹和師爺先生的過場禮儀,然後迎接〔華商會〕面試。未想到伍子介先生右手拇指朝煙斗火眼按了下,富泰臉在吸煙時悄然聳動之間,一縷煙從肥厚嘴唇慢吞吞吐煙圈。
(師爺似乎盡情揣摩這回江湖見面的意義在哪?他氣性不是偽裝的,是打少子介年歲就根深蒂固心田了。…難忘那年啊,由江湖妹子引導的不是面試卻裝備面試的江湖場面。過眼江湖風景不再江湖嗎?諒山妹知道今日再見為甚麼?「教誨」怎樣又怎樣?知道我不是阿Q拿哭喪棒,裝做的精神勝利法非我本性,也不是我天生的國性,說的是我唱到「…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那年這樣大顛大廢,伍子介先生怎會忘記呢。今日借助Q爺國性,算江湖又人生?〔華商會〕不再是兵行驛站,身邊留邁阿米諒山妹不江湖,這缸錦鯉倒讓我想到妳的家我的家,我珍惜人生重頭越…)
「子介大哥,我未騙您,我真的把海上甕公哥帶來了。」但聽諒山妹說,那樣的溫情。
「我從未想過本家妹子小姐騙子介哥,祇是子介哥心裡有醋意。弟妹怎的還未成親?」師爺肥圓臉和顏悅色有誇張。
「哦哦…弟妹仍未到嫁娶吉日良辰。」但聽諒山妹「咭」聲笑,又說:「子介哥心寬體大地頭大,幫本家妹一個人情,讓我哥在華商會註個冊公個鑑,您當畫個押留檔案?」
(「畫個押」…)聽諒山妹說了「畫個押」,想起前些時笑話大妹子帶張月妹黑伐圖們拿社安卡,也是「畫個押」,彷彿當下真的成了阿Q,革命未成功卻成仁的前奏「畫個押」,覺得自己迎接一場革命性面試,明知面試是伍子介先生的江湖面子,他仍然是廿歲到五十歲的汪洋大海誰知海深淺?心裡不禁笑自己未知深淺…
但見伍子介先生退卻座下赭色椅,右手拖了下抽屜耳,不一會拿出張淺黃色萱紙樣紙質箋紙擺在諒山妹面前。諒山妹拿在眼前好奇地讀了陣,仰面望了下恭候著的甕公。甕公接過,目下十行的樣子監察。他默默驚奇〔華商會〕用這種台灣萱紙印刷會員註冊,心想師爺的敗軍遺民餘氣不尋常,難怪他老子寫了個斗大的國書〔華商會〕歡迎入會的人蛇兄弟,如同十足的書香子弟。
也是這個「監察」心理,他趁勢哈腰靠攏諒山妹身旁,卻貓眼望了下伍子介先生,望了眼青花瓷瓶底下的筆架。他萬萬料不到〔華商會〕師爺以中國文房毛筆簽文件。也是感情來至,他對伍子介師爺另眼相看了,當場做了個「阿Q式」表情——雙手放在雙腿下,畢恭畢敬地鞠了個九十度躬。
他想起在船上閱讀過魯迅先生《阿Q正傳》。記得阿Q革命尚未成功,連意識裡對未莊趙老爺和王胡們有過的鄙賤行為,也祇在幻覺裡進行。Q爺哭喪棒祭孝誰?連丁點大發利勢也無,哭喪棒化成脖子刀,『嚓嚓嚓鏘鏘鏘』革命烏乎。Q爺革命尚未成功,卻遭格殺勿論。留下Q爺精神勝利法算啥,實在不成人樣子。還有,Q爺意識裡遺留手指滑膩感,死到臨頭『嚓嚓嚓鏘鏘鏘』才後悔當初,可憐見的小尼姑,留下Q爺視死如歸一聲『呯』,摸尼姑妹光頭滑膩膩算甚麼?…我不是阿Q,應該比Q爺醒目千百倍不止,時代不同啊Q哥…我的諒山妹知我不是來革命,我離革命群眾十萬八千里。…
「簽名如畫押…本家妹子小姐,請妳拜把哥先註冊華商會做會員。」伍子介先生忙不疊說。
「子介先生,華商會怎的用這種老紙表格做會員畫押?」甕公心下好奇畫押的莊嚴,笑道,直稱「子介先生」,裝飾如同拜把姿態。
他接下諒山妹醺足墨的毛筆,凝神大妹子為他填妥的入會表格,一手按著黃箋紅線條萱紙,一時之間有望洋興歎之感。他雙眼鍾情地盯著青花瓷瓶下的文房筆硯。剎那光景,他還是提起握筆右手腕有半尺高,猛然記起邂逅師父教寫字臨帖的童蒙歲月…
(當窗照月,迎著破敗的泥牆,是誰家的狗吠,迎來秋夜的驚心?我伏在黃燈下背三字經臨帖子。師父披衣坐蚊帳內讀書。那是我最幸福的童年…)
他悄悄然靠攏諒山妹,情不自禁捏了下她的左手指。醺足墨的毛筆黏紙黐心,手腕悄悄下沉,如縐墨御風行,揮就書塾時代臨帖子的「黃利九」,不氣派也罷,卻鍾情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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