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姨来刮痧。
这是咱村里的阿强那帮小哥儿们给我编的两句顺口溜。
咱小的时候绝对不是省油的灯,那个淘劲儿全村有名。阿强他爹就说过,要是给我根竹竿儿能够着天,准保把天捅个窟窿。
大错三六九,小错天天有,村里头孩子间打架、掐架之类的事准有我的份儿。久而久之,即使别的孩子犯的错,也会找到我头上。因为在人家眼里,也只有阿南这小子能想出这些花花点子,弄得我跳到黄河里面也洗不清。
都说淘气的孩子聪明,可是母亲说我是“黄鱼脑袋”,除了大楷有老师圈的红圈、体育良好以外,其他各门功课基本上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天不怕地不怕,可咱也有怕的时候。再淘也有蔫儿的时候。
人嘛总有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啥的,一感冒咱就躺下了。
五十年代的苏北农村,极端贫困。不到人命关天的时候不会请郎中开方子抓中药,一般都是刮痧。
刮痧就是用小铜钱或者顶针蘸上豆油在前胸后背顺着骨头刮,最后刮颈椎和脊椎。刮完以后捂上被子发发汗睡一觉就好了。
我最怕刮痧,你想那个小铜钱有多硬,刮在骨头上有多疼。刮一次痧等于上一次刑罚,有的大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咱是孩子。
咱小姨是刮痧的高手,用力适中,速度极快,村里头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请她去刮痧。小姨平日里极少来我家串门,一来准是给谁刮痧。所以我最怕的就是小姨。
越怕越是找上门来,那次我感冒了,还有点发烧,脑袋发沉,身体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昏睡。晚饭以后小姨来了,用手摸了下我的额头,我一个激灵弹了起来,装作没事儿一样,刚要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又栽倒在床上。小姨拍了拍我的脑袋;没事儿,刮刮痧就好了。
这时母亲端来了油灯和油碗,只见小姨从兜里掏出了一枚小铜钱,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可见这枚小铜钱不知道为多少人刮了多少次痧。
我一看这是要给我上刑了,说死也不干,拼命挣扎。可我一个孩子哪能斗得过两个大人。母亲压住我的腿,小姨的左胳臂挽住我的脖子,右手的铜钱蘸上豆油就在我的胸口刮了起来。前胸都是肋骨,那个疼痛的滋味实在难以忍受。任我哭着喊着叫着骂着,最后哀求着,都没有用。刮完胸口,把我翻转身体再在背上刮,背上的痛感要比胸口轻得多,我也老实了许多。说是老实,其实已经是闹腾得没劲儿了。
约摸半个时辰,刮完了。小姨弯曲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我的鼻梁中间轻轻地拔了十来下。一声“好了”就站了起来,“好好困觉!”说着帮我掖好被子就和母亲走了出去。
你别说,这刮痧就是灵,第二天我准保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孩子堆里。
以后进了城,我再也没有刮过。
说话间到了九十年代初,我们一家常驻莫斯科。那时女儿才三岁,小名儿毛毛。这孩子三怪,一怪10个月只长了四颗门牙,二怪一周岁还不会叫妈,妻子以为她是哑巴,去看医生,医生说正常只是说话晚才放了心。三怪是不长头发,三岁了还是秃瓢儿,人家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儿。所以咱给她起的大名儿叫若愚。人说孩子多半是交叉遗传,女儿像我,咱不省油她能省油吗?人小鬼大,隔三差五地给你整出个幺蛾子。
那天逛完大市场,吃罢晚饭就让她休息。要是往常她早就睡着了。可是这天她怎么也睡不着,直嚷嚷肚子疼。问她哪儿疼,她一会儿指着这儿,一会儿指着那儿。摸摸额头不发烧,摸摸肚子也不像有啥毛病。妻子以为是有蛔虫,给她吃了宝塔糖,折腾到深夜一点了她还是说肚子疼,翻来覆去就是不睡。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刮痧。
给她刮痧!
妻子生于齐鲁济南,不知刮痧是啥玩意儿,我如此这般地描绘了一遍。女儿瞪着眼睛在旁边听着新鲜,觉得挺好玩儿。
“爸爸,给我刮痧吧。”
既然女儿主动请缨,我就起来找了枚钢崩儿,又在小碟儿里面倒了点油。
我叫女儿趴下,示意妻子压住她的腿,自己像当年小姨给我刮痧一样,左臂挽住女儿的脖子,右手轻轻地刮了起来。毛毛先是咯咯地笑着,不一会儿就叫起来,接着大哭起来。也不知道她那儿来得这么大劲儿,一下子挣扎起来,拽住我的手:爸爸,我肚子不疼了。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妻子心疼,跟着掉眼泪:算了,明天去看医生。
“真的不疼了?”我望着可怜巴巴的女儿问道。
“真的不疼,我瞎编的。”
“干吗瞎编?”
“我装病,想让你们给我买条小京巴。”
我突然想起白天逛市场的时候她在一窝京巴崽前面蹲了半天。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也喜欢京巴,得,答应赶明儿去给她买一个。
女儿高兴了,咯儿咯儿地笑着钻进了被窝,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和妻子望着熟睡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女儿,笑了。
嗨,你说这事儿闹得------
[em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