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 梦

    山路漫不经心地拐过一道弯，便出现了这一片杂树丛生的山林。
    也许是伊人思念千年的寒霜被暖暖的初阳感动，采采的蒹葭缀着一头的珠簪深深俯首。树都不大，蓬蓬地长着，枝柯散乱，但许多仍是青青翠翠，似乎寒冬遗忘了这个小小的角落。小勺状绿滢滢的叶尖儿挑着一粒粒小露珠，晶莹剔透，我见犹怜，轻轻吹一下，露珠儿几乎让人觉察不到地轻微地漾了一下，倏忽恢复了原样，泰然如入定者。有些露珠儿沾附在叶底，被拉成椭圆形，中间还飘着游丝般的细尘，乍看，似倩女灵秀的眼眸，细瞧，竟像极了一个玉制微雕的玄冥！零星散落的野花，仰着小脸，流露出一种了无纤尘的单纯。茶籽花洁白的花瓣展开，当得知它在凛凛冬日绽放，却须等来冬方成“正果”时，不禁有些讶然。一种无法言喻的淡淡的清香氤氲着，是茶花香？是竹叶香？抑或是混和着阳光味的枯草香？屏息凝神，只听得林间“滴答”“滴答”清露滴响的声音，和着远处传来的几声清脆的鸟鸣……
    阳光，矢车菊般，千千万万条金线辐射开来，亮得逼你的眼！这情景似曾相识，思绪飘到了十多年前。“霜叶红于二月花”，岳麓山上，晨雾缭绕，走了不短的一段路程，在岔路边，友人惊喜地发现了一树红得热烈的枫乔，待其攀着枝丫采摘枫叶时，一缕阳光透过树缝射进来，照在红艳欲滴的枫叶上，也照在发尖上露珠儿盈盈的友人身上……多日前翻拣旧书，竟找到了那日采摘的红枫，伸着星状触角。它早已失去了初采撷时的水灵和鲜艳，只是纤细如手掌的脉络更为清晰苍劲，宛如古老的梵文，一语成谶：曾经相携的手一旦抽离，将愈行愈远，最后定格为一个苍凉的姿势，风干成记忆的“书签”。
一直认为，人和山林之间有一条简净的路，和缓地靠近生命的本质，直到抵达心灵的内里。在冬阳的护佑与关照下，山林张扬着自己的快乐与满足。它们自由从容，安适沉静，比照它们，功名利禄如闲花临水般淡泊，其间还似乎有点逍遥的意味。庄周，这个大智大勇最为逍遥之人，视富贵如浮云，面对毕恭毕敬的楚国使者，怡然垂钓于濮水之滨。“子非鱼，焉知我不知鱼之乐？”仰天长啸，长袂当舞，飘然而去，不知所终。某年某月某日，漫游倦极的庄周枕石酣然入梦，梦醒时却发现自己身长彩翼，化成蝴蝶翩翩飞在花丛中……
    聆听山野天籁之音，我想像着春光烂漫时，它曾是怎样的蝶舞蜂喧；我也似乎感受到了那片片黄叶坠地一瞬间的细腻的痛楚。花也好，叶也好，生命本无所谓高贵与卑微。它们与枝头也定然有过生生死死、轰轰烈烈的爱恋。当它们终于冲破世俗的樊篱，在阳光下任情恣肆地展现生命的美好时，就像传说中一生只歌唱一次的荆棘鸟，诀绝的飘落是它们生命最后最美的舞蹈。
    往往，我们活在自己局促的痛苦中，拥有太多的寂寞与幻想，甚至时光一刻也不停地流走也浑然不晓；其实，苦涩在时光中发酵，也会在回忆中变得甜美、绵醇。山林，犹如我的另一位母亲，她让我明白：人生之旅犹如翻山越岭，岁月的轮回谁也无法遏止，唯有美好的记忆超越时空。她的爱温暖，博大，深邃，在她温馨的怀抱里，我愿追寻一个梦，长梦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