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
1
一个光芒剔透的词语
跳跃在村庄的腹地
千百年与村庄一起成长
它的颜色是村庄的本色
金黄，像阳光那样
像年糕和金子那样
光芒照亮了村庄
以及村庄相关的
脸庞和场景
我们高高坐在稻垛上
仰望天空和清风
星辰和皎洁的月亮
那低矮的屋檐下
流挂着玉一般的棒子
风吹过的声音
就像它们歌唱的声音
它们一再把富足
绽放在光洁的脸上
我们不用追问
它们来自何方
也许它们和村庄
一样古老
我们念着它们的名字
如同念着自己的孩子
我们把它们亲吻
高高地把它们举起
因为我们对劳动
充满了崇敬和感恩
2
玉米，月亮的女儿
你是村庄美丽的图腾
沐浴在山野和清风
沐浴在虫唱和雨露
你是那么的素雅
那么姿态万方
在突突的山坡上
你张开美丽的衣裳
敞开宽大的心扉
在轻轻地诉说
你站在山坡上
舞蹈和飞翔
蝉是你最好的朋友
它终日陪伴着你
鸣叫沉淀了
轻盈的衣袖迎风起舞
从叶子漏下的光线
穿过整个青色蓬账
穿过无数个
灰色的屋顶上空
停留在村庄无数个
日子的深处
有时我会想
玉米啊玉米
为什么山坡上是你
而不是其他的呢
村庄最老的老人
不能回答我
当然其他的人
更不能回答
不能回答的
就是一种宿命
村庄相信宿命
我相信玉米的存在
是村庄完美的宿命
因为玉米是村庄的粮仓
3
那年，我坐在玉米旁
谈过一次短暂的爱情
谈爱情的那个女子
就像向阳的玉米那样俊俏
清新的气息弥漫她的全身
素雅的姿态潜入我的心脏
那是一个村庄的女儿
她的身上流淌着
村庄的全部清丽和秀色
我没有理由不喜欢
但也没有理由喜欢
她太像我的姐姐或者妹妹
甚至像我的母亲
我喜欢但不能说出来
因为那时我
准备逃离村庄
我不能让我的女人
跟着我飘泊
她太弱小了
需要一个安定的家
需要贴切的呵护
但我不能给予
我以为我的梦想
在村庄之外
我不能带着我爱的人
浪迹天涯
走在天涯的路上
我想起那个女子
不禁泪流满面
那个女子已变成
成熟丰腴的女人
变成村庄永远的女人
我一个人走在天涯
玉米你见证我那泪水吗
正顺着脸额流到地上
那是什么的泪水啊
如此咆哮不止
4
让我们静静地坐在玉米旁
尽情地聆听风和鸟雀的声音
野花开放的声音，狗吠的声音
阳光走动和雨水舞蹈的声音
牛羊啃草和发情的声音
河流的流水声，女人的喘息声
我们被这些声音所包围所湮灭
我们逐渐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在交织着融会着
让我们静静地坐在玉米旁
尽情地闻着草和树木的气味
透过漂浮的雾气，豌豆
和稻穗的清香扑面而来
屋顶上晒棉被的气味
池塘里鱼儿的腥味
女人身上散发的体味
我们被这些气味所包围所湮灭
我们逐渐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在交织着融会着
让我们静静地坐在玉米旁
尽情地看着月亮的影子
光芒的民间乐器的影子
夕阳下云彩和篱笆的影子
古铜镜里爱情的影子
古老的渡口斑驳的柳影
女人的脸庞和背影
我们被这些气味所包围所湮灭
我们逐渐变成它们的一部分
在交织着融会着
5
玉米，很多年前
你就成为我的一部分
你光芒而坚硬的颗粒
进入我的身体
钻进我的骨骼
挺起我的脊梁
玉米，很多年前
我与你
兄弟一样亲密
我站在你站的地方
庄严地呼唤
我用你鲜红的发丝
装扮我的皇冠
我想为我的玉米
尽情地歌唱一次
歌声里有你的影子
也有我的足迹
我想为我的玉米
写一首诗
诗里全是美好的回忆
6
多年前那个桃花盛开的黄昏
那个细雨纷飞的暮春
我最后看了村庄的玉米
然后在作了决绝的逃离
我逃离村庄的时候
玉米在山上疯长
碧绿的狭长的叶子
玉一样剔透的身躯
楚楚动人 亭亭玉立
好像初长成的村女
带着几分羞涩和矜持
我最后望了望玉米
它在我的目光里
粉颈低垂
我一觉醒来
已经到了异乡
奔跑的马车
驶向远方的更远方
我的马车啊
你能赶上太阳的脚吗
让我在失眠的夜晚
好好地看看玉米
因为，我内心深处
好像欠下玉米的
玉米啊
我究竟欠了什么
你能告诉我吗
在异乡飞扬的尘土中
但愿你能捎来一点信息
7
在村庄，我曾捧起
一只千年的陶罐
破土而出，带着远古的气息
我掬起一把雨水
洗涮尘封许久的光芒
那一刻我知道
村庄里一定还有什么
比陶罐还要光芒
是星辰的光么
是豆瓣的油灯么
是游荡的萤火虫么
是洞明的双眸么
都是，但又都不是
流挂在屋檐下
随风舞蹈的玉米
比一切的光芒都光芒
温暖的阴柔的光芒
逼入我们的眼睛和心灵
比菊花多点丰厚
比稻谷多点坚韧
比脸庞多点灵动
是村庄最有
生命力的光芒
这种光芒穿越历史
穿越沧桑和苦难
逶迤而来，坚挺而来
灼灼的蓬蓬的光芒
一直都是村庄和人类
至完美至幸福的光
捧起陶罐的那一刻
我知道有一天
玉米也会装进陶罐
连同人的白骨
埋入泥土的深处
岁月的深处
但它的光芒不会消失
一定会穿透泥土
穿透时间和无数的障碍
像一支埋在地下的箭
它的锋利锐不可挡
8
如果你吻过晨雾和夕阳
吻过生生不息的大地
吻过来自大地上的炊烟
吻过炊烟下的村庄
那你一定得吻过玉米
村庄里的玉米
像甘蔗和高粱
一样挺立的玉米
吻过了玉米
你能亲吻过泥土
飞翔的汗水和梦想
你会深深地觉悟
泥土是多么重要
玉米是多么重要
汗水是多多重要
梦想是多么重要
你会知道大地的恩赐
原来是多么的重要
玉米之吻
天使之吻
上帝之吻
9
我在村庄度过了
寂静而浪荡的童年
我单纯得追赶云的高度
为一朵花而奔走
深情地和星星交流
为看一只鸟
我从村舍跟到山上
又从山上跑到山下
那时我爱上看鹰
那黑铁一样的动物
穿破天空呼啸而来
风一样的速度
刀一样的眸光
盘旋在白云之下
宁静的玉米林之上
你想在那一瞬间
我发现了什么
这是一个惊天的发现
我发现自己的村庄
蔚蓝的天空
雪白的云彩
黑铁的猎鹰
碧绿的玉米
出神地看着这一切的
是我，那个单纯的少年
那些如鹰飞翔的日子
一直都有玉米在身旁
我不会感到饥饿
10
水，云朵和玉米
构成我村庄的记忆
那些记忆里
我仿佛就是那只
蛰伏在玉米
叶子里的蝈蝈
年年月月居住在
碧绿的宫殿里
那么多的玉米
堆成了碧绿的宫殿
它宽敞的殿堂
弥漫着触摸的愿望
片片飞翔的清风
以及纷飞的阳光
一尘不染
天籁干净而神妙
只有神的意志
才会如此美丽
我的天堂
碧绿的宫殿
我的祖先
青丝和白骨
都埋在这里
这是一块唯一
能埋人的地方
碧绿的地方
上下都有生命
都有神祗
11
如果有一天
我的玉米走失了
它会在哪里呢
在那个诗经的山坡
还是挂在
宣统年间的屋檐下
抑或是江南
那片长满柳和水
迷蒙的岸边
如果有一天
我的玉米走失了
它会变成什么呢
变成一朵莲花
还是变成
一缕清风一帘明月
抑或变成
江南的女子
我打着马匹
走过诗经和江南
我触摸着
宣统年间的飞檐
沉睡一千年的睡莲
在午后醒来
灼灼地绽放
岸边浣纱的女子
盈盈的容颜
流在梦里
她们都是我
前世走失的玉米
12
走失的灯火
会在午夜回归
走失的桃花
会在春天开放
走失的陶罐
会在河流发光
走失的玉米
会在天堂生长
有多少条路
通往春天和秋天
就会有多少条路
通往村庄
通往村庄之外的天堂
就会有多少玉米
屹立在天堂
我的玉米
我的天堂
天堂里没有马
无法把干草运走
我只能坐在草垛里
守望着我的玉米
那些闪光的叶子
多么像月光下
自己的脸庞
我的玉米啊
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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