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自己以及其它》（组诗）
       文/刘星元
《打开自己》
是的，我已经瞒过了所有的人
现在，我还要欺骗自己
在欺骗与被欺骗的过程中
我几乎扮演了所有的角色——
他们喜怒无常
他们待人和善
他们伤天害理
他们悲天悯人
他们一心只想着如何去报复别人
他们一生都生活在别人的报复里
他们以蚂蚁的卑微维持着自己的生活
他们傲慢地看一群蚂蚁在面前经过
然后潇洒地甩出一句——切，蚂蚁
他们无情地把自己抛弃
他们反过头来用一张劣质地图
如寻宝般苦苦寻找着自己
他们以主角或配角的身份路过路人甲
看客乙再从另一个故事里
以主角或配角的身份路过充当背景的他们……
从大幕有条不紊地缓缓拉起
到大幕着急忙慌地匆匆放下
几乎所有的故事都在练习复制
只是粘贴的时候会有些许的变动
可是，哪一个才是我
或者，哪一个更接近我呢？

我是谁
我在哪里？
在我看来这困扰了从远古到今天
无数人的愚蠢的问题
竟有一天，也会落在我的身上
让我成为被自己鄙视的愚蠢的一员
我是谁
我在哪里——
这深入骨髓的可怕而空洞的疑问
见缝插针，回荡在我体内所有的缝隙间
振聋发聩，经久不散
它，切割着我的精神
和最原始最直接的疼痛
把无数个不明物悄悄地移植到我的神经
以一个入侵者狂傲的身份
让虚假构成了我最真实的一部分

是的，没有错
现在它就是我身上最真实的一部分
它就像是多年前某个爱过我的人
狠狠地咬在我手臂上的牙印
让我疼。结疤之后
它和我的手臂已经浑然一体
比手表更贴切
比勋章更自然
比胎记更独特
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爱？
没错，我没有说错——
那是在错过了时间的列车之后
藏在心里的一枚永远不曾用过的车票
那是爱，很特别很变态的爱
你、你、还有你
作为读者或看客，你们是失败和悲哀的
不要笑——你们都不要笑
你们敢保证自己没有如此合体的伤疤吗？

你们无法想象？
但事实就是这样——
你们作为我生活的一部分
或者是我作为你们生活的一部分
你们认识的永远只是现在的我
他像一件劣质商品一样呈现在你们面前
他与你们相见时说你好，然后握手
他与你们分别时说再见，然后挥手
他恭谦得像是要把自己还给土地
但土地还没有要接纳他的意思
他用精心编制的精准的程序
源源不断地送给你们在你们看来
像换洗的衣服一样随便的友情或者爱情
他和你们都毫无疑义地认为
他在做他理所当然应该做的事——
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尽管这些事都是一样的漫无目的
就像一只和录音机拥有共同功能的鹦鹉
把你们说出的话吃下去，再吐出来
把你们自己的声音还给你们自己
难道这样机械的过程
会让你们的声音和你们有一丝改变吗？
你们却一直乐此不疲
不间断地复制着这种无聊的游戏
作为一个可怜可悲又可笑的当事人
我更为你们感到可怜可悲和可笑
在此，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们
“他”就是我
就是你们天天都遇见的那个人

“他”真的就是你吗？
不但你们有疑问
就连我自己也疑惑重重
我可以找出一千个辩驳的理由
可每一个都因证据不足而夭折
作为当事人另一方的“他”和我商量说
要不然，把自己身上所有的伪装都撕去
把自己无拘无束地打开试试
“他”以一个局外人的口气对我说
或许，是你伪装得太久太深了
于是，我开始像高中生复习课文一样
复习我自己
我一次次引用那些
已被人引用到残废的美丽的句子：
我说，我要像被春天吹开的一朵花
我说，我要像被轻风展开的一片云
我说，我要将自己慢慢打开——
像剥一根葱剥到最后的白
像捧一口水看到最初的真
我说，我要停止躲藏和埋葬自己的工程
我说，我要找回自己——
不是“他”，而是我
我要找的是真正的我
我猛回头，对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方向喊——
喂，那个远去的人
你回来！

只有回声
没有回应——
藏在远处的山谷里的那只成了精的老鹦鹉
复制了我的呼喊，又吐给了我
把我列入了它的捉弄对象
这是多么绝妙的讽刺啊
这结局也应该和你们心中所想的一样吧？
你们已经看到了这么多的笑话
现在，你们可以笑了——
尽情地嘲笑我这个癫狂的疯子吧
可你们又为什么选择沉默
难道这个疯子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一点都不好笑吗？
你们看，我都快把肠子笑疼了——
苦笑看起来也是笑，不是吗？
你们惭愧？你们尴尬？你们失落？
不，你们不应该这样
因为你们是你们啊
你们一向都是以观看耍猴的心态来对待这样的闹剧的——
尤其是，我的闹剧
呵呵，你们沉默的样子真好笑
可现在，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们
你们现在沉默的表情
是偷窃了我的

《死于寒冷》
就在前天，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死于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他原本是想用火取暖，但从茅屋的缝隙间钻进的北风
却与生性残忍的大火合谋
吞噬或成全了他的一生

也许他是幸运的——
在这个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冬天
一个被病逝多年的老伴撇下的老人
一个被成家立业的子女不管不顾的老人
一个被遥远的春天遗弃的老人
即使不死于烈火，也会死于寒冷

《被追赶》
被工作追赶着讨要业绩
被生活追赶着讨要品质
被时光追赶着讨要青春
被琐事追赶着讨要自我

我很惭愧我的孑然一身——
现在，我哪一个都还不起

我如一个首次行窃就被发现的小偷
蜷缩在那些嘲弄、讥讽和愤怒的目光交织着投射出的
足以使内心失明的聚光灯下
面对言辞灼灼的控诉
我百口莫辩、我忐忑不安、我落荒而逃

《老子西行》
这童颜鹤骨的老先生，乘一头从
上古的帝王禅让的典故中，远远地走来的青牛
从周天子的后院久已荒废的守藏室出发
越过凡夫俗子们津津乐道的大好河山
挥一挥宽大的衣袖，将世人出仕与入仕的纠结
都抛到脑后，西出函谷关

就在此处与前尘过往一刀两断吧——
任那顺手抛下的被后世奉为经典的五千字的累赘
随一两白云和半斤清风，四散而去
然后转头向西，把流浪的自己放牧到道的深处——
让后世那些暗怀鬼胎的追随者们
在苍白或幽暗的历史中钻来钻去
却始终寻不到你的一丝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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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星元，1988年生，山东苍山人，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北方文学》《扬子江诗刊》《绿风》等刊，曾获第十九届柔刚诗歌奖提名奖、第四届张坚诗歌奖提名奖、《诗歌月刊》第三届“桃园杯”诗歌大赛三等奖、第二十七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大赛三等奖、首届“金丝峡杯”全国旅游文学大赛二等奖，印有诗集《草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