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想（26）——爱情诗歌写作中的快与慢
李黎
一个朋友和说我现在诗歌中豪放的东西怎么越来越少，并建议我写点豪放风格的诗歌，因为我本身性格就比较粗粝且大大咧咧。这位朋友说得有道理，诗歌是应该有些骨头和钢，不应该总是香水和玫瑰。但是一切作品都是环境的产物，身处大漠风沙，心系时代的暴风骤雨，作品就会大气磅薄，甚至一泻千里。现在整个时代都很苟且加猥亵，怎么会出顶天立地的作品呢。大多数人对别人的事情漠不关心，大多数诗人都退避在自己心灵的内宅里自摸自慰自乐,这样的境遇怎能产生大气的作品呢？但是由于诗人们全神贯注地关心心灵和诗歌技艺，写出的诗歌虽不豪放，技术上却打磨得精致纯美。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诗歌更适合表现人内心温软的那部分——柔情加忧伤，缠绵加细腻。这说明诗歌是情绪的艺术，最适合表达不可言说的内心的隐秘。所以衡量一首诗歌的优劣，并非它写了什么，也并非多么深刻的人生大哲，而是诗歌表现情感的深度以及视角是否令人耳目一新，因为情感是古老的，但因为诗歌感觉的新鲜而使读者的感受受到冲击，从而摇撼心灵。
所以诗人对事物感动的程度决定了读者对诗歌的感动程度，也决定了作者的写作速度和质量。诗人被情感浸泡了，浸泡透了，那生长出来的诗歌就饱满丰润。反之则干瘪。我称这样的诗歌为绿色，鲜活并郁郁葱葱。最近读到一首写情人节收到玫瑰感觉的诗歌就被其中燃烧的激情所感动：今天，温暖的风里/我越来越贴近幸福/生命中那些开放的东西/都被玫瑰替代/火红的光泽/久久绽放的炫目/浪漫在所难免/想像你：/奔跑在我波涛汹涌的心房/我们单纯地成为尘世的缺席//闭上眼，听风声不紧不慢地抒情/嘘，静一点，再静一点/看玫瑰，一朵又一朵/就要和着爱/美起来，美起来……（陈晓霞《美起来……》）诗歌一气呵成，相信整首诗歌不会超过五分钟。这就是作者情感被玫瑰击中，甚而点燃，然后本能的升腾，我们读的时候直感到情感四处迸溅，不小心也会被火花点燃。我也是被点燃的人，所以这也是我用推崇这首诗歌来推崇情感至上的理由。
我称这样的写作为本我写作，就是不管江河日落，爱谁谁，诗人只任自己的情感自由奔泻。诗人的激情像烧红的铁，在爱情上勇往直前。还有一首也是写爱情的，感情依旧，但速度却有所减弱：《红》：“火红是白桦树的情人/是白雪的风，大地的怀抱……火红的衣襟是白雪的眸子/我和她簇拥在松枝上/等童话故事里的美时光//整整一下下午/一棵白杨树旁，我用心仰望/大地诸事成行，你尚在远方/可这有什么关系呢/随处都是你目光//我和白雪有着同一个爱人/精灵和小矮人结伴而来/让我们，也忘记忧伤吧/用紫罗兰的手指折一只飞鸟/让躲在云里的爱情飞出”
这首诗作者叫绝尘玫瑰，是根据一个红衣女子依靠着白桦树眺望远方的照片而引发联想。诗歌的情感在向内凝聚，有点凉但不冷。感情坚定有点不确定，这是因为作者的目标不明确，作者更多写的是内心的期待憧憬和幻想，与上一个诗人比她的诗歌多了些沉思和追问。这不免使她的诗歌多了些怅惘和忧郁。如果用图形来形容她们的诗歌，上一个尖形，这个已拉扯弯曲，并逐渐成方形。上首诗歌是本我写作，这首在从本我向自我写作过度。我说的自我并非自私，也并非纯个人的写作。本我有时是冲动的，盲目的，非理性非社会化的，并且是纵情享乐的。而自我是相对社会而言，自我是注重现实和观照他人的。因为这时的诗人已经从真空的个人情感世界中走了出来，开始把自己的情感放在生活的大地上，自我就是从更多的方面去观照自己的情感，思考自己的爱情。简言之就是一方面他把自己的情感放进社会去思考，另一方面又在纷杂的社会中保持自我的独立性。
自我写作也有自觉写作的意味，而爱情也不只是生命对生命的畅饮，其中也有因距离因责任等等诸多原因带来的苦涩和无奈。例如有首诗歌叫《不是爱你也不是不爱你》中这样说：“······我们都没有什么过错/唯一的错是你真心爱我/令我今生今世无以承诺/原谅我，原谅我/太阳神给我戴上的枷锁/我无力解脱/我也永远不能以太阳的毁灭/倾听血淋淋的诉说//原谅我，原谅我/我不是爱你/也不是不爱你 ”。是什么原因使诗人有了厌倦，我们不必追问。但是当爱情的美酒变质成了毒药，那这样的爱情就该放弃了。不是不想爱也不是不能爱，而爱是……一种伤害，这种对人生有伤害的感情，就是有毒的爱情，有毒的爱情是不能再继续的。理性代替了理想，责任大于了爱情。
人被自己情感逼上峰巅的时候，人的行为有时候是盲目的，也是危险的。这个时侯需要理性的制约，和科学的判断。作为一个社会人，个人的一切都受制于社会这个庞大的机器，也受制于个人的具体的境遇，能不能爱不全是自己能掌控的。这永恒的被动性不免让诗人有点伤感。但是怎么样在疾风中能够停顿下来，在洪流的冲击下保持自己不变的姿势，以及在世俗中坚持爱情，在爱情面前不退缩，这就是诗人思考和表达的内容。也是这部分诗歌的特征： “……我们应该相距多远/山重水覆也遮挡不住视线/我们应该相距多远/风风雨雨也能听见心弦震颤/我们应该相距多远/生生死死都能感受全部情怀/告诉我，亲爱的人呵/我们应该相距多远/只要心是越来越近/哪怕路越走越远……//啊，岁月是有情的花朵/还是无情的流水/多少年后，当我从远方归来/在茫茫人海中/即使你认不出我风干的模样/也会看见我不变的心肝（祁人《春》）”。
爱情在生活中受到了挑战，但是诗人的态度是积极的，是无所畏惧的，也是自信的。虽然低沉但不低落，因为有期待有幸福，苦难中就增加了趣味：“我猜，你睡了。想把你喊醒/凌晨三点的眼睛，干涩，可我不管/我喊你小木匠、小瓦匠/你欠我衣橱，饭桌，板凳，还有一间小木屋/想起这个我就生气，就喊你小笨蛋/喊你东，喊你西，喊你北，喊你南/乱喊。对给你起的二十个好名字/我叹口气，吹口气/然后用一堆眼泪淹它们/把你的脸画圆了，画长了，画方了/最后画模糊了，你还睡/我就想把你喊醒，你看那碗汤圆/它们软软地躺在水里……(玉上烟《我就想把你喊醒》)其实这也是写幻想的诗歌，一个人孤独到极点，封闭到窒息会对幸福产生种种生动的细节。本诗就是用幻想勾兑一个理想的爱情生活，有视觉有呼吸有性格，但是在有滋有味的人间气息后面是更大的无奈和沉郁。因为这些美好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于是一种悲凉从脖颈升起。但读此诗大家都不会感到悲哀，而是一种对幸福和爱情的热爱和渴望油然而生。所以这类爱情诗忧郁但不犹豫，失望又不放弃希望。这样专注的心态使诗人的目光变得深沉，开阔的胸襟也使诗意更加葱茏。而深沉和葱茏就是诗歌的境界。这使诗歌中的忧郁变成蓝天下的白云，弥补了天空的一览无余，使风景有了曲折的美。像经过坎坷得到的爱情更加幸福和绚丽。这同样也是人生中其他方面的真理。
诗人把自己的体验放大到更广阔的领域，把别人的经历化成自己的人生经验，并用这种经验来养育自己爱情，养育自己的诗歌，使自己的情感更诗意，使自己的写作更美丽：“ 想念梅/想念一株/叫做梅的花朵/和爱情/坐在夏日的深处/想念开在另一季节的梅/想梅的盛开与凋零/梅殷红的指甲/梅纤纤的身材/梅洁白的手臂/梅期待的眼神/梅怀揣的心事/梅悄然的泪滴……//想念梅/想念的理由/源自心底的渴望和热情/我愿我的爱情是一双手/伸向另一季节/将梅轻轻握紧//梅，是我的风景/是一个人寂寞时/遥想于千里之外的/一株花朵/和爱情《梅》”。
平静的诗歌情感并不飞溅，诗歌的流速是缓慢的，但力量也不动声色，但是但就像有个锥子在向内向心灵里转动，直至心疼灵魂也出血。这类平静的诗歌往往有个形式的美。譬如象征，暗喻。所以我们从上面这首诗歌中看到了含而不露的小小的火焰，这就是梅，一个像少女一样纤细的拟人化了的梅花，一个像梅花一样盛开拟物化的少女。这里的梅，我们已经分辨不出哪是客体哪是主体。诗歌有了动听的旋律，也有了意象的美。此时的诗歌不是在光秃秃的日光下接受暴晒，而是多了树荫和凉亭，有了冲淡和典雅的韵味，让读者品尝到“落花无言，人澹如菊”的意境。这里内容和形式已经没有了缝隙，合二为一了。
其实写作爱情的诗歌并非需要更多的技术，最需要的还是诗人要关注的自己的情感，情感被感动得程度决定了他诗歌外部的模样，也就是诗歌视觉的光洁程度。所以爱情诗歌高手修炼的是自己的内功。这也恰恰应和了我们古人的诗歌教义，那就是练字不如炼句，炼句不如练义。练义才是写作的根，它要求诗人追求诗歌的整体性，而并非个别的字词句。这就要求诗人注重内为的修炼和情感的培养，还有感性和理性的调整，思和诗的把握等等。当诗人的思维被情感所浸透，诗意的语言便自然地流淌。这就像往杯子里注水，当杯子里的水满了，水就会自动地溢出来。上面几位就是这样的诗人，他们不雕琢杯子的花纹，而是往自己的心灵里灌感动的水，情感充盈了，诗歌就自然流动起来。
而且文学尤其是诗歌需要一种慢。太急切了，诗意就会被忽视，甚至被破坏。只有慢下来诗人才会沉静下来，静了才能思，沉思了诗意才会葱郁。这需要诗人从情感的瀑布上下来，进入了类似长河一样的时期，长河奔流，深厚而广阔，这种特质呈现在诗歌的外观就是一种深情的美。于是情感与意象，内容与形式就达到了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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