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 谈 山 居 秋 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谈到禅宗,必然涉及终极关怀。所谓终极关怀,就是对灵魂的关怀,对人精神的关怀。“无往”和“无念”,是南宗禅的一大宗旨。所谓“无往”,即是对于空相声色无所往心。无念,即不作意。所作意往心,取空取静,乃至起心求证菩提涅槃,并属虚妄。但莫作意,心自无物,即无物心,自性空寂。《般若经》有云:应无所往而生起心,应无所往,本寂之体,而生其心,本寂之用,但莫作意,自当悟入。王维本人也曾说:“心舍于有无,眼界于色空,皆幻也。至人者不舍幻,而过于色空有无之际,故目可尘也。而心未始同,心不世也,而身未尝物,物方酌我于无垠之城。” 世界上万事万物,是自然存在的。人之心如何感受,就是终极关怀,即人文关怀的问题。人的认识,不可能把握物的自体,而只能认识自身夹带的映像,因而,所见色相,只能是自心的显现,有何认识则有何色相。色相相依而转,认识和色相两者,是存在着辩证的关系。禅家的宗旨是身心的自然化,天人合一,把有限的自我,融化在无限的大自然中。佛向心中求,禅宗的取得,不是借助人为的力量,制造一个虚无的环境来得到一个虚空的概念,而是要心中了悟到万物归一,物起同源的思想,这样才能做到心自无物,自性空寂。王维《山居秋暝》诗中,经过一场带凉意的秋雨洗涤后,山村清净的天空上,挂着一轮明朗的秋蟾,月亮在松林上泻下了淡白的银光。山泉的流水,在月光的照映下,静静地,潺湲地流淌。山是“空”的,雨是新的。经过一场雨水的洗涤,松间,石上,明月,这一切都是多么的宁静的啊!这不是一幅,从容不迫,静谧清幽的西方琉璃世界的图画吗。诗人的禅心,了无痕寻地外化了,清楚无遗地显露出来了。如果你的心无禅意,你为尘浊所牵累的时候,解读可能就完全的不一样:一场萧瑟的,带有寒意的秋雨过后,山村的天空挂着一轮惨淡的月光。松林上,涂上了一层银色的灰黑。山泉在无力地流动,不时发出了诡秘的磷光。如果像柳宗元那样,想用人为,造就一个禅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试问,在这样一个人烟灭绝的山壑中,一个老头在孤独地垂钓,这样的情景,是一个人间向往的仙境吗? 事物都是对立统一的,蝉嘈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写静景,应该衬与动景。竹喧归晚女,莲动下渔舟。在一片宁静的山村,远处一群洗衣浣纱的少女归来;水边的莲荷,被水下的鱼群催动;沿水而下的渔舟,在推波助澜。一点才动万波随,这不是一幅生机盎然,禅意十足的,宁静归晚渔村图吗。它既是现实的,又是诗人心灵的。 随意春芳歇,这句是诗的精华所在。已经是秋天了,但是在王维的心中,它只是春天的过渡,四季的一个过程。在禅家来看,盖禅如春也,文字似花也。春在于花,全花是春,花在于春,全春是花。万物归一,色也是空,空也是色,王维对“自性”本体的体悟况味,已经到达禅家的第三境界,亦即最终之境,诗人无需为山花的芳(热烈地开放)而高兴欣赏,也不用因其纷纷坠下而惋惜悲伤。他应该是“随意春芳歇”的遐想。萌发,是生命的一个过程。凋谢,也是生命中的一个过程。萌发有萌发的美丽,凋谢也有凋谢的美丽。 若未认道而先居山者,但见其山,必忘其道;若未居山而先识道者,但见其道,必忘其山。忘山则道性怡神,忘道则山形眩目。人还没有禅宗的悟性,以为走到一个清净的山林里去修练得道,这样,他只能看到山林的静寂,而不能了悟禅心。如果你了悟了禅心,不管在哪里,那怕是在烦嚣浊世,也能够心胸清静,了无渣宰,触目成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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