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為每天步行往返醫院，深深感受到在這個城市里橫過馬路的困難，想起劉荒田老師多年前的一篇小品雜文《渡河》，把過馬路比喻成渡河，描述他與太太某年某地在「河邊」徘徊半天、車流滾滾綿延不絕、他們每次鼓起勇氣想要橫渡又被嚇退回來的驚心動魄的經歷，「渡河」的形容非常貼切，文章語言詼諧又略帶辛辣，頗覺有趣。

平常自己也在車水馬龍里隨波逐流，在馬路上左衝右突，爭分奪秒，出於對時間的功利態度，恨不得把每一分鐘都榨出油來，所以每天的時間都被精打細算地安排得極其緊湊，而路上的時間是最具彈性的，往往會有一種錯覺，能夠在路上節省一分鐘就能夠淨賺一分鐘，所以當自己作為駕駛員開車在路上時，總是希望每個紅綠燈路口都暢通無阻，至於沒有紅綠燈的斑馬線，必定是目不斜視呼嘯而過，所謂的禮讓是幾乎沒有的，而且鮮有慚愧，彷彿每一次禮讓都是對時間的褻瀆和對自己的傷害一般。每個人都只算計自己的時間，如果沒有嚴格的交通執法，估計連紅綠燈也會如同虛設。如今當自己作為步行者和路人用鄙夷的眼神目送一輛一輛汽車從眼前的斑馬線毫不減速地開過時，才知道駕駛者的可鄙。除非等到最近的紅綠燈路口轉了紅燈，車被截留在上一個路口了，聚積了一群的步行者才能爭先恐後慌慌張張地跑過馬路。此時又是一派「爭渡」的景象。

好像整個世界都捲入一個瘋狂轉動的巨大漩渦，越轉越快，人們身不由其跟著漩渦旋轉，不知會被卷向何方。置身在漩渦之中，時常有一種無力感和一種心力透支的疲憊，卻沒有辦法停下來。

彷彿每個人的心中都被安裝了一個永動的馬達，以至每個人都像陀螺一樣，圍著自己不停地在原地旋轉。每個人都滿臉倦容，卻恨不得再轉快一些，話都懶得多說一句。若問他們為何不停地轉動，他們會說為了生存，彷彿轉動就是活著的唯一姿勢。若問人們為何停不下來，他們其實也茫然，只是隱約覺得旁人不停，自己先停就虧了。

攙扶著母親步行去醫院，需要把腳步放得非常緩慢。他們已經穿著紅舞鞋轉動了大半輩子，現在轉不動了，只能一瘸一拐蹣跚而行，這個時候他們看待時間反而從容了，不著急，也急不來了。

當與母親橫過馬路的時候，只能等湍急的車流終於過去了，再像淌過河流一般地，我半攙半提著母親，她用拐杖敲著馬路，顫巍巍地盡可能快地挪動到對岸，然後停下來氣喘吁吁歇一會才走。

只有與母親一起經歷渡河的窘況，才知道斑馬線犹如君子协定，只对君子和绅士具有约束力。然而在一个道德底线不断向人性妥协的年代，人们推崇真小人而轻贱伪君子，宁愿要小人毫无忌惮的真恶而不要伪君子道貌岸然的伪善，君子只要言行稍有不端就被论断为伪君子，小人只消用一句“真小人”就可以被原谅所有的猥琐与龌龊，殊不知愿意装的人毕竟还有廉耻心的约束，连装都不装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我想起了北岛的诗：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刘荒田老师的文章好像叫《公毋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