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 是个英国人,却是我们在中国认识的老朋友。他是一九八九年中英文化交流项目开始实施后被派到中国的第一批英国专家,从那以后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中国直到他突然离世。他曾经是我老公的同事,也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在他和我们共同工作生活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们结下了不同寻常的深厚的友谊。去年夏天他本来只是常规的回国度假,却没有想到心脏病突发猝死,享年仅五十九岁。
说起来 Chris 离开我们就已经是一年多了,可是一提到他,他的音容笑貌就立刻鲜明的出现在眼前。事实上我们无法忘记他,我想所有他的亲人和朋友对他的猝死都难以释怀。但这没有办法。我还清楚地记得去年的那一天,我和老公一起出席了他的葬礼,带去的不仅仅是我们两人的哀伤,毫无疑问还有我们那一伙中国朋友们共同的失落,所以心情是格外格外的沉重。
葬礼是在离Chris 姐姐家不远的一个小教堂里举行。我们到的时候,Chris 的灵车已经到了,停在教堂的门口。出席的客人不是很多,据Ann, Chris 姐姐的介绍,来宾有British Council 的官员和同事,有他们的亲属和Chris 大学时代的同学朋友。我注意到有一位中国女士陪在黄春(Chris的中国妻子)的身边,老公拉着我走向她们,看到Chris 可怜楚楚的还在非常年轻的妻子,还没说话眼泪就已经流了下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何话似乎都多余,我们只能紧握住她的手,希望把我们的悲伤传递给她。
他一上来就说起他第一次见到 Chris 的情形,那时 Chris 只有十岁。他回忆 Chris 从小到大许许多多有趣的事,他的幽默甚至还引发了全场的笑声。这在中国的追悼会上绝对不可能发生,我注意到这里整个的气氛是哀而不伤,为失去亲人或朋友感到惋惜但却不伤感,这或许是他们的信仰使然。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行,泪水一次又一次的蒙住了我的双眼,我还是以一个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哀伤着。我想着 Chris 此刻就躺在那个硬冷的棺木中,再也看不到他那明朗谦和的笑容,再也听不见他那纯正的字正腔圆的牛津英语,想着和他在济南开会时,每天晚上吃完饭都和他一起沿着山东大学的校园散步,想着一个好端端的,能说能笑,能工作的人怎么就这样突然的,事先没有任何预感的弃世而去呢?他说过他退休以后会有更多的时间留在英国,他说过退休以后他有更多的时间与老朋友相聚,他心里肯定还有很多的愿望和计划等着去实现,可是……,就这样,一切化为乌有。眼泪继续不断地涌出,控制不住,有太多的理由为他哀伤,不是吗?
灵堂前的幕布就在这赞美诗的歌声中徐徐的拉上了,就像是人生的舞台,演完了,谢幕了,终于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了。我听到了黄春压制不住的抽泣声,她站不住了,终于扑倒在位子前的扶手上, Chris 的两个姐姐守候在她的身边……。我泪流满面, Chris 终究是要走了,就在这幕布的后面,他将会被火化。据说他不留遗骨,不立碑,骨灰全部撒进英格兰的玫瑰园。作为在人间物质的他永远的不在了,作为灵魂的他去了天堂,回到了上帝的身边,他将在那里等着他所有的朋友和亲人……,这样想着,突然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我发现,此时此刻,我非常愿意接受这样的想法。我对自己说,不要难过,不要悲伤, Chris 是幸运的,他一步就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没有漫长的病痛的折磨,没有艰难的生与死的选择,他从此不用再烦恼,不用再四处奔波,不用再去找工作……,虽然他走得太急了一点,让亲人朋友猝不及防,但这不要紧,想到他走得轻松没有痛苦,我们便感到了莫大的欣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这种恐慌感。事实上已经是接二连三的听到诸如此类的噩耗,某位朋友某年某月某日不幸去世,于死者,一走了之,于生者,无尽的失落,无尽的哀伤。随着我们渐渐的老去,每个人都在慢慢地接近死亡,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改变它。假设在今天,在 Chris 的葬礼上我能顿悟死亡不是生命的终止,死亡并不意味着永别,死亡不过就是暂时的分离,死亡不过就是生命的另一次的旅途,那么今后的路是不是会走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