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拒绝随地小便的狗》

楼主 Huangtian 于 2009-01-04 01:02:42

《随笔：拒绝随地小便的狗》

拒绝随地小便的狗
刘荒田

早上在林荫道上慢跑。一位女士牵着一只狗迎面走来。是同胞，六十开外，脸色苍白，看模样不是狗的主人。不爱狗的人不养狗。狗主和狗在一起，神清要么慈祥要么陶醉。她该是受雇或者受托的，准确点，是儿女要她做的；更准确点，是爱狗如命的媳妇（很可能是白人）吩咐她干的。例行公事罢了，怪不得牵绳子的手这般僵硬，脸上是赴义者才有的凛然。狗的毛色浅黄，长长的毛蓬松得顺溜，可见是被侍候得满周到的贵族。不知什么缘故，这类颈毛有如俏妞儿的长发的狗，其性别我一律判别为母。私下所持的根据是，长得这样千娇百媚，如果竟是男性便大大悖于伦常。尽管这么一来，忽略掉这一狗种的公母均衡问题、交配问题、种族绵延问题，又和狗的伦常起了冲突。和这位女士以及这只狗，越走越近，终于到了不能不打招呼的距离。可是，我掉过头去，为的是免教无意和任何人套热乎的的女士难堪。
就在绕开去的一刻，狗靠近路旁的一株小树，举起一只后腿，如此地熟练，大方，一似阅兵典礼上的旗手举起星条旗。然而，狗看到了我，眼睛上闪过一丝幽微的光，近于笔直的腿儿蹬了蹬，垂下来，头往草地拱了几下，匆匆走开。妇人有点失望，用劲扯扯绳子，然后，跟在憋着臊液体的狗后面，百无聊赖地走着。花旗松的针叶迟迟疑疑地落在石板道上。
我继续往前跑，却一个劲回头，盯着脚步有点别扭的狗，心里叽咕着：它怎么啦？是我坏了它的好事吗？哎，真不好意思。太阳麻木地照耀着。
突然，想起一位愤世的现代日本作家的名言：要功成名就不难，竖起一条腿撒尿就行了。说得不错，狗的品质：对主子无条件的崇拜与舍命的效忠，驯服，机警，从不窥探主人的阴私……运用在人类社会好处无穷。至于敢于在文明世界竖起腿儿，排出味道不值得恭维的液体，此条所强调的，是摈除羞耻心。“无耻”，对设定道德底线的人类是问题，对一贯实行天体主义，视随处排泄为天经地义的犬类，只要主人不介意，却不是问题。厚黑学的精义之一是脸皮厚，人象狗一般不知羞耻，在生存竞争中岂能不当赢家？然而，刚刚走过去的狗，是带着女性的矜持吧？居然为了一滩尿而踌躇。我在心里对日本作家说，狗类的羞耻心未必比人差。
拐了两个街区，回头跑时又遇上了这只憋尿的狗。我停下来，盯着它。它在一户人家的车道上停下，走近一丛灌木，又熟练而安祥地竖起一条腿。真不巧，一辆小卡车叭地在它侧面驶过，它被惊动，随即把腿放下，别扭地前行。看来，小解还是解不了。老妇人生气了，扯了扯绳子，狗忍辱负重地顿了顿脚。我苦笑，发了好一阵子呆，只觉脸热烘烘的，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可敬的狗教出来的。

1楼 翎翅于 2009-01-04 02:01:02

荒田兄的文章令人失笑。幽默，又有一种看不见的尖锐。一个小事，写出了深意，幽默的描述，说出了道理。真正以小见大，举重若轻。
由荒田兄的文，我想到：文明，是人类的追求，又何尝不是狗的追求呢？难道人就比狗文明吗？那个日本人说：竖起一条腿撒尿，就可以功成名就。这样的功成名就的确比比皆是。贪官污吏，流氓恶棍，奸商小人没有廉耻地得到很多的好处。殊不知他们连狗都不如。
我不怎么喜欢狗，可经荒田兄的笔一写，这只狗，憨憨怔怔地还真是可爱。

2楼 风中秋叶于 2009-01-04 16:19:54

刘荒田此文，十分巧妙地运用描写妇人牵狗随处排泄的细节，自然而然地带入主题，引申到人性，文明，道德的评议，点睛了自己的观点：“‘无耻’，对设定道德底线的人类是问题，对一贯实行天体主义，视随处排泄为天经地义的犬类，只要主人不介意，却不是问题。厚黑学的精义之一是脸皮厚，人象狗一般不知羞耻，在生存竞争中岂能不当赢家？”全文短而精，流畅自然，幽默含趣，见事有议，言浅意深，真是很值品味的好文。我极喜欢。鼓掌！

3楼 李國參于 2009-01-04 17:44:41

我歡喜讀荒田兄此文，就像他在美華發表的小品一樣，以平常心讀天下事，深思人性。
「全文短而精，流畅自然，幽默含趣，见事有议，言浅意深，真是很值品味的好文。」
「这只狗，憨憨怔怔地还真是可爱。」
秋葉兄和翎翅姐說的，我無異語，因我非常寵愛狗。

4楼 Huangtian 于 2009-01-04 22:32:39

深深感谢国参、秋叶，翎翅三位的点评。

5楼 黑眼睛的苏珊于 2009-01-05 17:24:33

太有趣了。

国参、秋叶，翎翅已从人性、文明、道德的深度评价了荒田这篇短文的深刻含义。我是个爱狗养狗的人，读此文不由得捧腹，太有趣了，太真实了。荒田观察之细微，描写之生动不由人不佩服。我家小狗是公狗，长得也像个Girl似的。可是他撒完尿却要把两条后腿抬的高高的，象是拿大顶，好玩儿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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