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人生

啄木鸟的日记（二）

楼主 翎翅于 2008-11-24 18:35:29

啄木鸟的日记（二）

X月X日星期五

今天是去晚间弥撒的日子。晚上五点多一点，我回到家，儿子在玩电玩。他放学后由同学的家长带回家，通常他姐姐放学后在家和他一起做功课。在我回家时候，功课已经做完。这些天女儿去了Camp。

我准备做饭，问儿子的功课有没有做完。他说还没有。我很生气了。十二岁的孩子了。跟他讲了很多次，要做完功课才可以玩。我说，去做功课，不然不能吃饭，没有时间吃饭，就饿着肚子去教堂。儿子赶紧去做功课。

一会儿，青青下班回来。我也把饭做好了。饭摆上桌，儿子的功课还没有做完，不敢过来吃。青青叫他，他就偷偷地看我。我跟青青说了情况。青青说：女儿平时可以看他，现在去了Camp，所以儿子就有些贪玩。随即就叫儿子过来吃饭。我说：我让他做完功课再吃饭。青青说：功课做不完怎么办，七点还要去教堂。我说：那就饿肚子着去。青青拉下脸来，果断地说：那不可以。接着就把儿子叫过来吃饭。我心里很气，就对青青说：你为什么这么不尊重我？我毕竟是这里的一家之长。青青不屑地说：那又怎样？你几时管教过孩子？这孩子从小都是我带，我管教的。你这样饿着孩子，是体罚，是虐待。

我还想说什么，青青早已埋头吃饭，还不断地给孩子往碗里夹菜。我堵着口气，默默地吃完了饭。青青也一句话不讲，匆匆洗过碗筷，帮孩子穿好外衣，自己也穿戴停当，等着我开车带他们去教堂了。我知道，我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她已经摆好了冷战的架势。

教堂里，牧师在演讲《诗篇》：

我被击倒在尘土上；求你照你的应许救活我！
我向你承认我做到一切，你就答允我;
求你把你的法则教导我！求你教导我了解你的法律;
我要学习你奥妙的教训。我被忧愁所困惑；
求你照你的应许使我强壮。求你使我不走虚伪的道路。

我似听非听。想起了当初来教堂的时候。

那时我们刚来美国不久。我刚开始读博士。青青来陪读。不久她就怀孕生了女儿。那时我们在经济上只靠我的那点津贴，不得不处处节俭。加上我忙，没有很多时间陪她，远离家庭，还有熟悉的文化环境，由于拮据，我们也没有亲人从国内来伺候她做月子，只有我请了本个月的假。青青变得很忧郁。经常哭泣，我百般劝哄，没有效果。一次，我有一点不耐烦，她就变得很歇斯底里，跑到楼道里，用头撞墙。孩子经常饿得哭闹，青青对她也没有什么感情。无奈。我只好把女儿送回国让我母亲照顾。一天，有个中国女人来传道，知道我和青青的情况，很热情地请我们去参加教堂的弥撒和其他的活动。结果还真有效，渐渐地，青青不再忧郁。一年后还出去工作了。我们从此就参加了教会。

初到美国时的艰难，还有青青的忧郁症，我没有感到孤独。当时似乎有一种意志激动着我。我要好好地在这里生活下去，要好好地照顾青青，好好地经营这个家。幸福的生活就在前面。时间象流水一样过去，如今女儿都快高中毕业了，儿子也快上中学了。我们有了稳定的生活。可是，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幸福呢？很快就是圣诞，新年了。可日子是这样的沉滞，一点新意都没有。

从教堂回来，青青和儿子自去睡了。我坐在灯下，在电脑前面，寻思良久，写了一首小诗，发在博客上。

长夜

怅望故国不计年，冬霜夏暑丝发添。
窗外佳节多喜庆，日间忧烦实难堪。
夜尽孤灯思逝月，枕边清泪伴忧眠。
待到天光烛泪尽，潮去雾来易水寒。

X月X日星期二

今天上网发现有人在我的博客上留言，署名叫“勿忘我”，个人照片是一个美丽含笑的女孩，不是真人，是画的美人图。在我《长夜》那首诗后，她写道：“故国天涯，风霜雨雪，知交零落，情实难堪。”看着那个留言，我心里一阵激动。很久了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怎么就注意到我的博客了呢？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一个花一样好看的女子吧？她在我的想象中，不觉成了丽雅的样子。

仔细回忆起丽雅的样貌。大眼睛，双眼皮，白净的园脸，两条垂肩的辫子。高挑均匀的身材。是个出众的美女。她不大说话，却很有人缘。身边围着许多女生。那时男生女生之间不讲话，但看得出，班里多半的男生都喜欢她。高考前分文科理科，男女生之间才有了些对话。一天，丽雅有些羞涩地问我，准备报文科还是理科。我说报理科。她说：我觉得你肯定能考上，可你的语文这麽好，抱理科有点浪费了你的天分。我说是父母要求我报理科，其实我更喜欢文科。我问她报什么科，她说她理科不好，文科还好一点。但是，文科的录取率低，考上的希望很小。不过她还是报文科。试试呗。

她单独跟我谈话，我很有些受宠若惊。周围的男生也很嫉妒。比我帅的男生很多。我，虽然五官端正，但外表不够男性化。我对人说我一米七，其实只有一米六九。但我自信我有全校最优秀的头脑。丽雅看中的，应该就是这一点。那时我想：我要考上大学，我要好好地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就娶丽雅做妻子。准备考试的日子里，这个念头一直给我最大的鼓励。

我考上了大学，要到省城里去读书。而丽雅落榜了，加入了等待分配的人群中。丽雅和同学们一起和我们几个考上大学的人开告别会。而我，竟鬼使神差地想避开她，竟没有单独同她讲话。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我喜欢丽雅，但又似乎又有些怕，不敢和她建立关系。我当时看到的，是前面的无限风光。我不愿背着过去的负担，只想投奔到看似美丽的远景中去。分别时，我看到丽雅美丽的眼睛盯在我的脸上，那里，似乎有等待，有期盼，有默认，还有谈谈的悲哀。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六年后。我在读研究生，假期里，回到家。偶尔去书店转转，就看到了她。她变成了那里的销售员。她梳着披肩长发，更显得秀丽脱俗，那眼神，还是那么清丽。我的心，又有些颤动了。可这时，我已经有了青青。我跟她招呼。她看到我，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后来又只淡淡地笑着，告诉我，她毕业后被分配了工作，一直就这么做下来了。我简单讲了我的情况，没有提到青青，也没有问她有没有结婚。因为在我们之间，已经隔着一道世俗的鸿沟。我们只讲了一会儿话，她要工作，我赶着回家，就告别了。我向她摆摆手，她对我点头笑着，那美丽的笑容，印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当时潦草成诗一首：

少年离故里，归来秋风凉。
荷香成旧忆，竹影伴画梁。
挥毫还踌躇，妙画无人赏，
且去悬陋阁，寂寞两相忘。

不知丽雅现在怎样了，早结婚了，有了孩子吧。过得幸福吗？还记得我这个高中同学吗？

我突然想跟网上的这个“勿忘我”谈谈。我给她发了一个信息：

你好，我是啄木鸟。看到了你的留言，我们做个朋友好吗？

没想到，立即有了回信：

你好，很高兴和你做朋友。虽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是男是女。

她好像不记得给我留言的事。但我还是很兴奋，打字的手在抖着，出了很多次错。
我说：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普通的中国男人，现在美国。这对你OK吗？
她说：没有问题。如果想谈什么的时候尽管可以找我。你现在想谈什么？
我说：我也一时不知道怎样开始。你喜欢看电影吗？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Notebook”, 很感动。延续一生的爱情。
她说：看过这部电影，感动得哭了。现在没有那样的男人了。
我说：不是没有那样的男人，是很少，现在也很少有那样的女人。现在的男人女人，都没有给对方那样的机会。
她说：是吗？现在的确很少人再相信爱情了。这个问题太复杂了。我们把它放在以后吧。希望你在网上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以后我们可以经常这样谈谈。

她想结束谈话，我就说：好吧，也许我想要的，就是能和人偶尔这样谈谈话。很高兴和你交谈，谢谢你。

关上了对话，我仍是激动不已。这是第一次，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交流。在网络世界，有人可以这样简单直接，不做铺垫，不用伪装地表现自己，讲自己想讲的话，这在我过去的生活中，是不可能的。我来到美国多年，过去的朋友都少了联系，见到以后，也感到没有了共同的话题。在美国，在异邦人中工作，在他们的开放，直接，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全摆在外面。和我们东方人格格不入。我变得更加关闭自己。在教堂，教友们总是在讲教义，讲如果信靠主，如何洗刷我们的罪。如何幸福地跟从主。也真心地想做到跟从主，从而变得幸福，快乐。然而，我没有，我仍然感到孤独。那些教友们，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一涉及到个人的生活，他们实际上总把自己都包得紧紧的，讲话时，也只讲对方愿意听的话。

真实的世界变得虚伪，虚幻的世界显得真实。

2008年7月28日

1楼 舒五瓣于 2008-11-25 12:49:56

以马内利～～～

2楼 秋水长天于 2008-11-27 07:07:35

拜读佳作。身居异国他乡，多多保重。

3楼 沧海一笑于 2008-11-27 22:24:10

多思多愁多才!

4楼 李國參于 2008-12-01 15:27:37

我等幾代人，都有這種心路歷程。拜讀過翎翅姐幾篇作品，感覺妳文思清麗如涓涓流水，說喜抒愁點到美處。歡喜！翎翅姐，也謝謝妳過目拙作。

5楼 开尔于 2008-12-02 22:59:47

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夫妻意见不一致很麻烦。往往会发生“战争”转移（从孩子转移到夫妻）的问题。
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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