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巴掌柳的冬天

楼主 徐广华 于 2007-07-03 19:41:46
[散文]巴掌柳的冬天

    乡村医生徐三伟在很多年前很年轻，年轻的徐三伟背着四四方方的小药箱，走在巴掌柳狭长的小巷里，小巷铺了石板路。
    在人们印象里，徐三伟似乎天天都走在街道上。

    他来到村口的榆树下，向对面张望，那是一个破旧的土房子，黄昏来临，夕阳给它涂上了余辉，寂寞的炊烟刚一升起，便被夕阳一下子照亮。胡同口有小孩子在奔跑，他们的尖叫声把黄昏震得摇摇晃晃。

    有很多年我不写小说了，当我再次拿起笔，就想到徐三伟，我知道，徐三伟曾经是一个寂寞的乡村医生，我知道，徐三伟曾经是一个快乐的乡村知识分子。
    现在，我要说给您听的就是徐三伟的故事。

    给歪叔看病，是徐三伟最高兴的事之一。歪叔长年有病，病得了，没钱治，有钱，给您说吧，也治不好，长年咳嗽，痨病。当然，这是别人说的，徐三伟作为一个医生没这么说。三天两头他就往歪叔家跑，冬天的时候跑的更多。
    一到歪叔家，他就先要壶开水，烫针头，然后，要砂轮，在小玻璃瓶上划一道口子，轻轻磕掉药水瓶的尖细部分，把针头插进药瓶里，吸干，最后，把满满一管子水推进歪叔的屁股里。没事了，他洗洗手，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看歪叔提上裤子，坐在椅子上，他们就开始喝茶。当然了，旁边伺候的，是歪叔的女儿小雪。
    和歪叔聊，话题很多，村里人都说他们两个是话匣子，打开了就收不住，像长江奔腾不息的水。话题多的是，歪叔说老黑叔家的牛下小牛犊了，徐三伟就说肯定是一个；歪叔说村头河里的水快干了，徐三伟就说鱼可能要受苦了。但他们从不聊病，没意思啦，都得了，还聊它干什么。歪叔很善谈，说话逗你乐得不行，比在场没病的还乐，会笑的都笑，却不包括小雪。
    歪叔说话的时候，小雪从不插话，这不奇怪，大家笑的时候，小雪不笑，这就奇怪了。小雪很少笑，歪叔早就习惯了，正像习惯了小雪的美，歪叔不觉得多了不起，外头人就觉得小雪太扎眼了，美得不行，叫人受不了。小雪不说话，偶尔说一句，斜风细雨，柔柔软软；小雪不笑，偶尔笑一笑，微风拂扬柳，羞羞涩涩。

    在这样的冬天，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屋子里，在这样乐观的、美丽的人身边，徐三伟打发着他的幸福时光。
    歪叔的茶换了一壶又一壶，火炉的柴添了一把又一把，冬天就这样一晚又一晚的过去了。
   
    巴掌柳的冬天是不可能没有雪的，在一个落雪的夜晚，歪叔喘气很费劲了。当小雪顶着大雪，急急忙忙喊徐三伟过去的时候，歪叔正咳嗽着，吐血了。徐三伟说去医院吧。歪叔摇摇头。徐三伟动作很快，小雪在旁边紧拾掇，挂上了吊瓶。
    屋外大雪飘飘，飘白了坑坑洼洼的地面，飘白了屋顶，飘白了光秃秃的树冠，飘白了整个巴掌柳村；屋里小雪哭泣，哭短了泪眼婆娑的蜡烛，哭深了巴掌柳长长的冬夜。
    徐三伟再次说，去医院吧，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歪叔仍是摇头。你知道，那年月，人生病，主要是自己扛，扛过去了，就赢了，扛不过去，就走了，没多少遗憾。
    上半夜，歪叔没停咳嗽，下半夜的时候，歪叔好点了，能对大家笑笑了。徐三伟给歪叔配了药，看歪叔吃下，准备走，小雪不让，说没有你，我心里不踏实。那晚上，小雪守了歪叔一夜，徐三伟守了小雪一夜，徐三伟知道，歪叔这次是抗不过去了，但是小雪一定要扛过去。后来歪叔睡着了。
    后来歪叔病重，家里人数小雪细心，照顾歪叔很周到，常做些可口的东西给歪叔吃，捶背，倒痰盂，都是小雪的事。徐三伟给小雪开了很多药，也说了一些偏方，小雪千方百计去弄药，也去山上挖草药，她试过把胡萝卜叶倒碎，挤出汁液给歪叔喝，也试过挖苦菜花的根给歪叔泡茶喝，能想到的都做了。
    有一次，小雪对徐三伟说，她怕下雪，一下雪，歪叔的病就厉害。
    终于，在一个飘雪的夜晚，歪叔熬不住了。他对徐三伟说，对不住了，徐医生，麻烦你这么多年。这是徐三伟在这个冬天也是在以后所有的岁月里，听到的歪叔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在歪叔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小雪的哭泣令徐三伟肝肠寸断，那不是嚎啕大哭，是从内心发出的绝望的抽泣。
    小雪说，父亲，你走得这样早，我还这么小，你告诉我，把你埋了之后我往哪儿去啊。
    歪叔的丧事过去了，很简单，就是有一件事让大家费了脑子，歪叔没儿子，没有人为他打幡，女儿是不行的。小雪执意要做一个儿子能做的一切事。
    出丧那天，小雪头披白色的长布，垂到腰间，周围有人抽泣，歪叔有个儿子就好了。
    那段日子，村里人没少流了泪，多半是流给小雪的。
    后来，小雪对徐三伟表达了和歪叔一样的歉意，她说，麻烦你这么多年，以后就不麻烦你了，说话的时候，眼里噙满了泪。
    徐三伟羞愧难当，村里人实在，常觉得对不住别人，实际上，该表示歉意的是我们医生，眼睁睁的看人走了，留不住，让活着的亲人伤心。
    徐三伟十八岁那年冬天，站在村口的榆树下，最后一次张望对面的土房子，篱笆门紧闭，屋顶上有枯黄的衰草。他转身走上斜斜的小巷，走出了巴掌柳。
    背后有炊烟袅袅升起，被夕阳照亮。
    徐三伟现在居住在离巴掌柳很远的地方，他再也没见过小雪，小雪不在村子里了。

    小雪，这几年过得可好
    歪叔，在那边好呵，喘气顺当了吧，别再咳嗽了
    徐三伟常常对着遥远的北方说。

    徐三伟知道，有一天他还要回去。
    当我写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我知道，徐三伟就是我。
回复
1楼 沧海一笑 于 2007-07-03 19:49:22
小雪是杜撰的吗？
如不适，为什么没留住他呢？
你应该留住小雪。
是家里有阻力？
或许那是另一个故事。
回复
2楼 大雪 于 2007-07-03 19:51:12
亲切感人!喜欢!
回复
3楼 徐广华 于 2007-07-03 19:52:18
沧海兄好
握手
回复
4楼 徐广华 于 2007-07-03 19:57:54
问候大雪君
思念
回复
5楼 川水歌 于 2007-07-04 06:37:36
娓娓叙来，句淡情深。
回复
12 　

电脑版 Page created in 0.0625 seconds width 2 quer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