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背后黑手)
(里见一竿)
『真可爱啊!』在她转身过来时我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气。
她的雪白衣裳沾满了血迹, 秀发凌乱, 不过这一切只令她更动人心魄。 对。 这山吹花正是我多年我暗慕的对象。 今天, 我终可一亲芳泽了! 她已孤立无援; 她的少女卫队已全数战死, 甚至她的盲眼弟弟亦陈尸跟前。 她手中的匕首仍滴着血, 不问而知, 纯一是她干掉的。
且慢! 我不能操之过急。 我亦知这野玫瑰是带刺的。 匕首已刺出了一次, 她会毫不犹豫的再刺第二次的。 她是刚烈不怕死的那种人。 不。 我不会让死神从我的手里把她抢走, 她是我的!
我徐徐的走近她。 她后退: 一步, 又一步, 那匕首抵着她的咽喉。 双眸正以仇视的目光投向我。 很明显, 在她的眼中我是如何的卑鄙。 好极! 我喜欢会反抗的女子。
『瞳。』我再向前迫一步。
『不要过来!』她尖叫着。 在她优美的颈上浮现了一丝血线。
『瞳, 慢着, 慢着…你应知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我尽力堆起了友善的笑容。
她冷笑一声。 不。 聪明的她不会如此轻易上当。 我一定要另出奇招。
『嗯,我的好妹妹, 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我止了脚步, 干脆坐在一块大石上。
『我…我要自尽。 走开!』
『自尽?』我要把语调保持平和, 甚至漠不关心。 『但是, 瞳, 为了什么啊? 你是我的妹妹, 不是我的敌人。 一个妹妹见到哥哥为何要说生说死的?』
『你不是我的哥哥! 你是里见家中的毒蛇!』
我大笑, 转身背向她, 希望她会以为机不可失而冲前, 那时我就可以夺下她的匕首。 可是, 她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
『我? 毒蛇? 可能是吧, 瞳, 可能是的…但看看, 是谁在此骨肉相残的?』我把目光投向纯一陈尸那一处。
她直觉地向右站开一步更远离尸体。
『而且…』我顿了一顿以让我把笑容弄回脸上。 :『这毒蛇现在已是一家之主了。 你应已知道我们的父亲归天了吧。』
『知道…』她的声线突然虚怯起来。
『你又知否是谁让他一命呜呼的?』
她望着我, 脸上一片苍白。
『瞳, 何需如此惊惶啊? 对, 你猜对了, 是我做的。 而且要\全靠你送来的那两瓶佳酿。 正因如此, 我才有机会下手。 我把你的酒倒了出来, 换上我的。 那老头做梦也想不到他心爱的女儿会成他的催命符吧。』
我对自己所作感到无比的骄傲, 即是事情不完全如我所说, 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 我沾沾自喜, 一时间竟没有注意到她脸上表情已变化; 原先她听到父亲之死讯时是惊恐, 可是她这一刻却有如遭五雷轰顶!
『是你? 不!』她的刀尖稍离她的咽喉数分, 可是那已足够了。 在我引开她的注意力的同时, 我的部下已无声无色的从她后方接近, 这时突然发难把她握匕首的双腕抓过正着。 她仍想反抗, 可是一强而有力的手劈在她的后颈上, 她立时软倒在地。
呵呵, 现在, 我终于可拥有她了
第九章 (女人的致命武器)
(里见曈)
我感到天旋地转, 好像被吸进了一个无底黑洞中。
我记起了被人在颈后重重一击, 我软倒地上, 然后是一片漆黑。
『我是否已死了?』
奇怪的是, 当这问题在我脑中闪过时, 我是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感到哀伤的, 我已不再在乎。
『就由一竿杀了我吧, 又或者他要占有我…』我认命了。 我罪有应得, 不, 是死有余辜。 我曾因纯一的一厢情愿而替他感到他可怜, 那我又如何? 当一竿说出真相时我的世界崩溃了。 我被利用了。 我的计划, 我的生命不过是其它人阴谋的工具。 可是, 这是否说我是无辜呢? 不! 我可能是一个不知情的共犯, 可是肯定亦是一个处心积虑的主谋。 如果他们没有利用我, 我已经弒父!
畜牲!
我父是畜牲!
我亦是!
不论我如何拒绝承认, 里见及冢田两家混在一起的血仍是在我的身体内流动。
他把我抱起再向高处走。 到了长梯之顶部后, 一道滑门被拉开了。
我被放在榻榻米上, 随之而来的是宽衣解带之声。 衣物接着被丢到房内的一隅。 我试图张开眼睛可是(这)我太乏力了。 于是, 我等待已是不可逆转的事发生。
我的腰带被弄松了, 有人抓着它一扯, 我在席上打了数个骨碌后亵衣只能乏力地依附我的身体。 一只手从我的衣襟伸了进来盈握着我的胸脯。 我用尽一切的力量去挣扎。 可是全都徒劳。 我微弱的力量只赢回带嘲弄的笑声。 我虽然神志模糊, 也知那是谁。 除了他绝不会有别个。 热泪自眼眶溢出流下我的脸。 好吧! 我再不在乎了。 他把我的内衣自我的肩膊卸下, 不多久, 我已是全身赤裸地躺在他的眼前。 他的手在我的曲线, 大、小腿上游弋着。 然后, 他拉开了我的双腿。
他骑到我身上及进入我身体时我没有尖叫。 双腿间的疼痛和灵魂上的伤口彼此竞争要使我更万劫不复。 灵魂上的那家伙赢了。 他的动作越来越急速, 在我胸上的手不停的搓揉着, 一阵低等的怪声自他的喉间发出。
我把腰部翘起好让我的乳房更高耸; 我的乳蒂应是在眼前荡漾着, 激励着他继续努力吧。 他开始再深入。 我发出了第一口的呻吟, 把我柔弱的双臂搂着他的腰。
你笑了, 是征服者的笑声, 一个最终把我的身和心拿到手的征服者。
我让他陶醉在他自己的胜利中。 然后, 我反攻了。
『啊…啊…胜男…』
你僵着了。
在他眼中我立时彷佛变成了来自地狱的恶魔。 他从我身体上急退, 把我推到草席上。 我张开了眼睛, 刚赶得及看到他以双手掩着他那话儿的狼狈。 他的脸在愤怒及惊恐中扭曲着…
我狂笑起来, 多美妙的胜利!
他拔出了他的刀。
好极了!
我闭上眼睛, 等待利刃砍进我身体的感觉。
他没有砍下。
他只用双手扼着我的颈。 我绝不能让他看到我对将要窒息的恐惧。
我打开了眼直视他的瞳仁。
『有种就把我杀掉。』我的眼睛对他挑战。
你的手指收紧, 呼吸困难中我开始挣扎了。
然后, 他放松了手。
『不, 好妹妹 我不会让你这样容易死去的。』他不怀好意的说: 『你会亲眼看到我战胜你日思夜想的胜男! 是啊! 你会亲眼看到我, 一竿。 会像猛鹰把一只小麻雀撕成碎片一样把他的部队毁灭。 我会斩下他的头, 挖了他的心, 再替他割下他的生殖器。 也许, 到了那时, 我会成全你也说不定。』
『就凭你? 』我轻蔑的望向他。: 『胜男只用一只手就可把你杀得大败。』
『是吗? 』他的自信使我有点不自然了。
『好妹妹, 让你开开眼界!,』
他抓着我的长发, 把我拖到阳台上。 那里, 我可以看到前赴樱木城与天王寺的唯一大路。
『你看到那边的密林吗, 我的瞳? 在那里, 那是你的胜男的死所。 他现在大概正心焦如焚的兼程回来救他心爱的妹妹脱离困境吧。 他蒙然不知的是二千名上杉家的神射手已在那林中埋伏…』
我混身打颤。 一竿选那地方是经深思熟虑的。 埋伏点刚在一转折弯位, 前来的人很难发现那陷阱, 而一旦发动, 二千弓手的集中的杀伤力是惊人的。 我会眼睁地看着胜男和他的部下被屠杀吗? 可是, 我又能做什么? 距离足以令我可看到整个过程, 可是, 如果要向胜男发出警告又太远了。
『我会杀了你, 一竿。』 我发誓。
他无动于衷。
『亲爱的妹妹, 我肯定你会的。 不过现在, 我要先失陪了。 我要准备迎接我有生以来最伟大的胜利。』
他把属他的衣物提起, 走出房间。 他的两名手下在房外守卫着。 我慌忙把委弃地上的白色内衣遮着我的裸体。
『好好的守着她。 如她逃了, 你两人就死。 她自尽了, 你两人亦要死! 我回来时才会好好享用她。』
两名守卫受命后神经兮兮的站着。
『好了, 美人儿。 等我啊。』跟着, 他就走了。,
我呆了良久。
『我又怎忍心看到胜男和他的部下被无情的宰杀呢? 不1 我一家要做一些事帮他, 任何事…』
我穿回衣服, 然后在房的每个角落搜索可供我逃走的东西, 甚至任何武器。
完全没宥。
我记起这房间了, 它是我和纯一在幼年时经常来玩的地方。 一想到纯一, 我的心如刀割, 加上现时的悲伤和无助, 我全身笼罩于绝望中。
就在那一刻, 我在一道榻榻米及板墙之间的罅隙间找到了一件坚硬而冰凉的东西…
第十章 (决战前夕) (一)
(里见胜男)
从山岗之上, 我们可以藉夕阳的余晖看到樱木城的轮廓。 那巍峨的天守阁已变成一堆仍冒着烟的瓦砾 我太大意了! 满以为主动出击可以先发制人。 我亦太低估一竿。 他这一着确是漂亮, 把我们都蒙骗了。 我发誓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我把注意力转向隐藏于翠绿林木后的天王寺。 断断续续的情报显示一竿的兵马曾在那儿和瞳的部队猛烈交战。 她会否已在作战中阵亡? 我的心沉了下来。 失掉了樱木城不算什么, 可是如我失去了瞳… 我仍可以记得和她互相亲爱的日子, 那时, 我们只是兄妹, 而非一个家族中勾心斗角的派别成员。 这些年来, 我都忽略了她, 以为她只是仰慕兄长, 而没有发觉她同是需要我的关心和注意。 现在可能太迟了。 我知我永远都不会有像她敢于表达自己感情的勇气。 我们身体中流动同样的血液使我只能循规蹈矩, 只能以长兄之爱待她而不越雷池半步。 可是, 我心知肚明内心中的情感是如何强烈。 如果…
我的思潮勾起了对阿静的忆念。 自从那一夜她就芳踪渺然。 我知她是为了我而冒生命危险的, 我永远都欠她这份情。 我只望她现时一切平安, 并找到她的幸福。
十兵卫正沉默地坐在营帐的旁边,轻抚着银月的背部, 就好像他抚摸的是他爱人的肌肤一样。 我们是在途中发现银月的, 当时已心知不妙。 我们知道瞳是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把仍未上鞍的银月放了出来的。 十兵卫请求马上发动总攻, 他这样按不下性子和他一向的冷静完全两个样子。 一定有些事使他无法释怀。 我决定不追问下去。
可是, 一竿的计划又如何? 他是攻下了樱木城, 可是长期来说, 这应对他没有什么好处。 相反地, 他现在离开了他权力的老巢, 北有北条, 南有我的征讨军, 这是令人费解的。 而我已学会不把一竿看成一个胸无城府的呆子。
他在想什么?
夕阳已差不多完全消失。 在对面的山上可以看到不少篝火。 借着微弱的暮色, 我可以辨认出熟悉的地形。 我亦想过一竿可能设伏。 而我亦清楚那里适宜设伏。 可是一竿的骑兵队在旷阔的战场和我军对迭比在这丘陵地对阵应对他更有利。 他为何要放弃这优势? 而且, 即使我们真的进入他的陷阱, 十兵卫麾下的长枪精兵都一定可以获胜。
我们明天就会知道答案了。 明早第一线晨光初现时, 我将率领我的部下走下这山坡再仰攻虎之门。 好运的话, 我们可抓着一竿的部队并把他们击溃。 好运的话我们甚至可发现瞳安全无恙, 只是这可能性恐怕是微乎其微。
我闭上眼睛, 力图把这杂乱无章的思绪整理。 我决定不再作无益的钻牛角尖。 天意会安排一切。
在寂静中, 全军正等待黎明…
第十一章 (决战前夕) (二)
(十兵卫)
我的心有如千斤铅坠.
我把手放在银月之背, 试图感到牠主人的存在. 她如何了? 是什么使她把心爱的坐骑放逐群山之中?
我不能接受她已战死、永远消失的假设. 我知她不爱我. 这不重要. 就算她更恨我一千倍, 我仍甘心为她死. 对, 曾有一段时期我是迷恋她的肉体. 可是现在我再不会理会她的容貌长得如何. 我爱她的勇敢, 她的笑, 她的怒, 她的哀, 她的喜悦…她的身影曾是我唯一的生趣, 除了我对少主和部下的职责外, 她就是我的一切.
为何我没长出能飞越这山谷的双翼? 『十兵卫, 我们等到黎明.』 这是少主的命令. 黎明太迟了. 即使是一发之间的等待也太久了. 我心内之火正使我五脏如焚, 令我的心化成灰烬.
我祈求黎明加快它的步伐早点来临…
第十二章 (决战前夕) (三)
(里见一竿)
即使靠近篝火, 夜仍寒气迫人. 我呷了一口温酒, 望向山谷的对面. 胜男比我想象还要强. 他没有急不及待的冲下山坡在黄昏与我军交战. 否则, 我也不必在此忍受这种鬼天气. 不过, 这一切都会是值得的. 不管要什么代价, 我都绝不会错过这出会令我的宿敌死在我眼前的好戏 。我当然不会亲自上阵. 板东, 我的副手, 会穿上我的铠甲, 戴上面罩带领我的部队冲锋. 其实又有什么关系? 身为主帅煞有介事的走到前方舞枪弄剑是早已是过时及无聊的玩意. 于是, 我在这里架设了我的营帐以便看他如何堕入我布下的天罗地网. 二千弓箭手已就位. 看来完全没有露出马脚. 这将会是一场屠杀. 胜男的部队人数可能得到馆山城逃兵的加入而壮大而达至四千多人. 可是, 这样的紧拥挤到连转身都困难的湾角肯定只能成箭靶子.
如有需要, 我会亲手斩下他的人头的. 当然, 如果他在阵中一命呜呼就更妙.
还有一段时间才是黎明, 我不自觉的打了个欠哈哈欠. 我已开始幻想战胜后拥着瞳美好胴体的快活了. 只要她的胜男被铲除, 迟早她都会对我千依百顺.
明天对我而言将是一个光芒万丈的好日子!
第十三章 (决战)
(里见瞳)
黎明终于降临。
我焦虑地望向山谷的另一方。
他们都到了, 一列列的枪尖在晨光中闪亮着。
我可从那独特的牛角战盔辨认出十兵卫, 他正站于第一线之前, 急不及待地要带头冲向敌阵。 看到他, 我内心实时感到无限内疚。 我一直在利用他, 磨折他。 可是, 他却对我一往情深。 我知道欠他太多了。
左近的弓队排在第二列。 他们的人数比我预计的更多, 应是在馆山城吸纳了不少新手足吧。 他们都机警地左右哨望以防有任何不可预计的突变。 以胜男身经百战的经验, 应会把埋伏的因素考虑清楚吧。 可是他没有把上杉的二千精锐弓手计算在内, 这将会是一致命的失误。
一声法螺号中, 胜男的大纛在岗顶竖起。 我看到他了, 他正骑着我心爱的银月以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 他会发现埋伏吗?
一竿坐在他的帐前, 由两名侍女服侍着, 背后是他最精锐的卫队。 其余的人都列阵在埋伏点之前。 他们只是饵兵, 好引诱胜男的人进入弓手的射程。
我祈求胜男会作出正确的决定。 可是, 当他举起手下令全线挺进时, 我的心几乎停顿了。
十兵卫和他的枪队正向死亡接近! 随后的是左近的弓队。 他们很快就要进入射程了!
我清楚我应做什么。
我把笛子拿了出来。
对, 这是多年前纯一用来教我弄的笛子。 我当时既没有耐性又缺天份便半途而废。 之后, 它就被丢在那房间的隙缝中被所有人遗忘。 今天, 它将起别的作用。
笛音如泣如诉, 随着山风向下飘过去。 在即将展开厮杀的战场上, 笛音是完全的不协调。 前进的部队停下了脚步, 听着, 试图了解当中的意义。
听着, 听着, 士兵们的被吸引着了, 有些人甚至把他们所持长枪放松了下来。
突然之间, 他们明白了提示!
那调子是一首古老的民谣, 名字叫做「翠绿的树林」!
我看见一竿暴跳而起, 望向我所在的方向。 他应该是后悔昨天没有把我杀掉了。
十兵卫立刻发出队形重整的命令。 枪队在中央向左右分开, 空出的位置由左近的弓手取代。 燃点起的火矢有如仲夏上千的红头蜻蜓。 敌人的弓手知道阴谋已被识穿, 马上发难开始射击。 左近的手下有些人中箭了, 可是大部份的箭都落在部队的前方。 现在轮到左近弓队反击的时候了。 他们高居临下, 而且风向较有利。
千副弓弦响过之后是一张投向树林的火幕。 干燥的树木化成了一棵棵的火柱。 上杉二千弓手被挤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中根本没有余地奔逃。 惊惶失措的敌人狼奔豕突也无法脱困, 少数能逃出树林的幸存者立刻被左近的弓队消灭。 敌军马队面对这突变吓得发呆完全不懂如何应对。 当他们终于回复过来时, 胜男已催策着银月并率领铁骑作出迂回攻入敌方侧翼。 敌阵之左翼如被海潮巨浪冲击的幼沙般崩解了。 在火海与胜男骑兵左右夹攻中, 敌人被迫涌向中央 在那里, 十兵卫的枪兵已严阵以待。
决战结束, 屠杀开始!
我望向一竿原本站立的地方。。 他已不知去向。
我知他正前往何方…
第十四章 (新敌)
(十兵卫)
我们胜了。
北条军几乎全军覆没。 很多在逃命时遭到我军的追杀。 一竿的重骑兵抵抗了一阵子。 但他们亦很快就发觉根本无法扭转败局。 由于四面被围, 重骑兵不能展开队形发挥他们的优势。 人马互挤之下, 不少人从马鞍上掉了下来被踏成肉酱。 胜男少主一刀砍倒了身穿一竿铠甲的主帅。 当我们把他的面罩取下时, 正如所料发现是板东冒充的。
一竿逃得无影无纵。
我们的士兵已开始在死伤者身上剥夺战利品。 我却无心于此。 一旦大局已定, 我立即向少主请淮前赴天王寺。
『乘银月去吧。』 他下了马把缰绳交给我: 『尽力救她。』他停顿了一剎那, 再说: 『无论如何, 不要让她太痛苦。』
我的脊骨一阵冰寒。 我明白他是指什么。 直到这一刻, 我和他都不愿面对这隐痛。
『少主…』
他把手扬扬, 制止我说下去。。
我一咬下唇, 飞身上鞍。
『唏。』的一声, 我双腿一挟, 银月直奔天王寺方向。
我走不了多远, 迎面来了三名骑兵, 背上都是插了交矢纹番旗的: 是侦察营的探子。
『十兵卫大人, 』为首的人满脸焦虑。
『什么事?』我把银月的缰勒着问。
『北方发现有部队向樱木城快速移动。 从尘头大小看来, 人数不少。』
『北条军!』我立刻想到了。
这是祸不单行。 即使我们已取得会战的胜利, 经强行军及作战后我军已人疲马乏, 不经休整, 难以再战。』
『马上向少主报告。』我下令: 『传我的命令, 叫北泽代我暂时指挥长枪队并立刻布阵, 我另有任务。』
三人敬礼后向战场方向寻找主帅的踪影。
我暗骂一声, 朝银月腹部一踢, 向天王寺加速飞奔。
事情坏透了, 时间却已不多。
我一定要在北条军到达前找到她。
第十五章 (了断)
(里见瞳)
我早知他会来。
我出卖了他。 他一生的梦想随着他部队及佣兵的毁灭而烟消云散。
不杀我泄忿, 他那会罢休?
『我要宰了那婊子!』我已听到他在大门外的咆哮声了。
他的步伐很急, 因为时间无多。
他必需在胜男的兵到达前把我干掉, 使他有足够时间逃命。
『你们两个笨蛋!』他的咒骂声刚响起, 就传来守卫的惨叫声。 显然己遭他毒手。 就是他们的大意, 使我有机可乘把北条军的埋伏点通知了胜男。 他们已付出了代价, 健硕的身躯砰然两声倒到地上。
板门被粗暴地扯开。 他手上的大刀滴着血, 脸上杀气腾腾。
『我应该把你斩杀再喂吃老鼠的!』他切齿道。
『对啊, 你应该如此做的。 』我极力保持镇静, 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心跳得比平时快上三倍。
我不怕死。 死是解决。 可是我不会让他得到杀我的满足。
他向前踏前一步, 我后退一步。
他再向前。 我再退。
可是房间很小, 已退无可退了。 我的背已抵着放了一些经卷的书柜。
『瞳, 你毁了我! 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把刀高高举起, 瞄准我的脖子。
『一竿, 你真的要杀我?』
『对! 没有人可以帮你的了。 不要指望你的胜男可以赶得及。 他到达时, 你已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他一步一步地逼近, 他这样小心是怀疑我暗藏利器。
我没有。
『既然如此, 动手吧!』我已没有退路了。
『瞳, 死吧!』
他扑前。 就在他的刀刃正要砍入我的颈一剎, 我作出了完全出于他想象之外的动作。 我跪下了! 他的刀以毫厘之差在我头顶掠过。 他以为我要抢他腰间的武器, 下意识右脚退了半步防止我夺刀, 同时把大刀的方向改为直砍, 准备把我垂直切成两半!
但他错了。 我无意夺刀。 在跪姿中, 我拗腰向后再从佛经中抓着一件东西往上一戮! 它直贯他毫无遮掩的咽喉!
他的眼睁得大大的。 慢慢地, 他试图把下颚拉近自己一点, 然后才看到了弄尖了的半截断笛插在他的颈里去!
『你……』他知大限难逃, 仍想把刀砍下来。
『一竿, 地狱见!』我把手腕一转, 他颈上洞口登时扩大了一倍, 鲜血洒满了我一脸。
他一头的倒在榻榻米上。
我踏过他的尸体冲下梯阶。
他的部下都全逃命去了。 莲花池畔空无一人。 在茶屋入口处, 纯一的尸体仍仰卧着, 看不见东西的双眼望向虚空。
我最后一丁点儿的力都已叛离我了。 我打颤的双腿再不听使唤; 于是我跪到地上。 面对池水, 我看到应该是属于我的倒影。 一竿的血染满了我的脸和衣裳。 我把那管断笛落到地上, 看着我双手的血污。 我究竟变了什么?
我把血手撑地以支持摇摇欲坠的身躯。 在阴森的鸦鸣中, 我开始哭泣。
第十六章 (介错人)
(十兵卫)
我在天王寺后的坟地找到了她。
她脸上和双手上的血已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在途中, 我搜索过了茶室, 发现了一竿和纯一的尸体。
我徐徐地走向她, 心却是一步一痛。
她一动不动, 她在震惊与自责中迷失了
我在她身旁跪下。
『小姐。』我轻声唤着。
她转过来望向我。
即使是一脸血污, 她仍是如此的美。
我把身上衣服的一角撕下, 替她抹去了血迹。 她完全顺从, 好像一个纯真无邪的小孩一般。
『十兵卫。』她终于回复了神志。
『小姐。』
『我杀了他们…我…』她再望向双手。 血早已清掉, 可是我知道在她的眼中, 那血迹永远烙在那双手上。
『我知道, 小姐。 可是, 除此之外, 你是别无他法…』
『不, 十兵卫。 我可以的。 我可以…我应该可以的…』她在啜泣。 我把她拥入怀中。 这时, 啜泣已变成号啕大哭。
我让她全哭了出来。
过了一会, 她终于停止了。
『小姐, 我们要离开这里。 北条军正赶来, 我们守不住樱木城和天王寺的。』
她呆了一会才明白我说什么, 接着她摇头。
『不, 十兵卫, 我不会离开的。 这是我母亲一族埋骨之地。 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安息。』
『不!』我抓紧她的肩膊 : 『小姐, 求你听我说一次。…。我们会打回来的。 我们一定会, 我保证会为你再攻下这地方…』
『谢谢你, 十兵卫。 我知你对我很好, 而我却对你不好。 不过这次, 我决定了。 如果我现在回去又如何可面对胜男? 看看我这双手。 它们是杀人工具。 不…我知你会怎样说, 不要说我是被迫的。 在动手时, 我完全清楚我在干什么。 我只有付出应得的代价才可以让我的灵魂安息。 这是「义理」:我们武家的精神。』
『小姐, 求求你…』我知她性子烈, 一经决定的事是不会改的。 可是我不会放弃: 『主公一定可以想到解决办法保护你的…他已是里见家的家主…』
『不! 我知他已是家主。 正因如此, 他更要无私地执法。 如果他让一个弒父、弒兄、杀弟的凶手逍遥法外, 他还能领导里见家吗? 我知他会不惜一切救我, 可是, 如此他便自陷绝境。 上杉, 北条及其它诸侯都有了出师之名, 里见家就会灭亡了。 不, 没有其它的方法…十兵卫…你要帮我。』
『可是, 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了。 只此一次, 把我当作瞳, 你的恋人。 而你就是我的十兵卫。 勇敢做你应做的。 世上只有你我可以完全信赖…我可完全愿意…做我的介错人!』
我的心有如被整个富士山的重量压着。 我怎忍心 ?
『十兵卫, 抱我。 最后一次抱我。 以恋人的身份, 让我也爱你。…』
『瞳。』我把她紧紧搂着。
我们拥抱。 我只愿天地凝固, 时间终止。
良久, 她把身体拉开了。
『十兵卫, 我是女人, 可是亦是一个武士。 让我以武士的身份终结。 答应我。』
我紧咬下唇,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谢谢你, 十兵卫。』她把我的头埋到她的胸前。 我把那花香般的气味永远收于心底。
『十兵卫 是时候了。』
我试图阻挠, 可是亦知一切也是徒劳。
她站起来, 要求我替她找些干净的衣服。 我回到茶屋, 找到了一袭属于纯一的雪白衣裳。 我亦把纯一的尸体背回墓地。
『谢谢你, 十兵卫。』她已是一身洁净的白衣了, 秀发亦重新梳理好扎到脑后成一小马尾, 把她那美丽的颈部露了出来。
『瞳。』是诀别的时候了。
『十兵卫。』她伸出双手接过我递予她的短刀:『把我和亡母葬在一起。』
我答应了她。
她向我鞠躬,跪下,然后用一块从白衣撕下来的条子把她的膝和大腿缚在一起。 这是防止她身体倒下去。
『十兵卫, 当我插第二刀, 帮我…让我的头完全离开我的身。』
她是不想留下「气皮」, 以免身体不好看。
我纠集了一切力量, 站了起来, 拔出了大刀。 我感到有如万箭穿心, 把刀刃在她的眼前缓缓落下, 让她最后一次可从刀刃上看到自己的脸。
她看了, 然后点点头, 示意我把刀高高举起。
『我准备好了。』她说。
她以俐利落的手法把上衣褪到腰间, 露出她羊脂般的胸和腹部。 我竭力把情绪稳着。 此刻的她比任何时间更美丽。
『十兵卫, 谢谢你, 一切一切…』她一面说着,另一面把厚厚的米纸包着刀刃, 只露出了刃端。 然后, 她闭上了星眸, 狠狠地把刀插入了左腹!
『啊……』那痛苦比她原先想象来得更猛烈。 在摧心裂肺的剧痛中, 她的眸子再张开了。 她的手却没有停下来,继续把刀刃拖向右方。 在她的腹上呈现一条血线…刀已到了右方了, 她却没有把它拔出, 反而再把它向左再移动。 她是想完全遵照武士切腹的仪式去完成这事。 刀移至肚脐的下方就停止了。
『瞳!』我希望为她解除痛苦。
『十兵卫…等…』她在喘气。 再过一会, 她的肠子就会溢出。 她做到了, 完成了一个武家女子的人生。
『对不起, 十兵卫!』她双手把短刀拔出, 再把它插进她的胸口!
『抱歉!』我一刀斩入她的右颈, 我心爱的瞳的头就离开她的颈部。 鲜红的血从她断颈喷出, 把周遭的草都染红了。
我在空中把刀一振去掉了血污, 再收刀入鞘。
我行前捡起了她的首级。 她的头被血染污了, 我以深情把它抹净。 她的星眸和口仍张着, 可是脸上表情没有任何惊恐。 她是一个真正的武者。
我把她和纯一的身体埋到她母亲墓穴的左右。
当我走出寺门, 胜男少主已在他的马上等候着。
『完结了吗?』他的目光投向我手持的木桶。 我探手桶中抓着头发把她的首级提起。 即使我万般不愿, 少主必须向家族交代。 她的头会在馆山城示众两天。 然后我会保管它, 直至我们重返樱木城再把它葬到她的墓穴里。
胜男少主望了一眼, 垂下头。 他突然看来衰老多了。 这是我初次明白到他是如何孤独, 而以后的人生路亦会如此。
我们已没有什么可以再做了。 北条军很快就会到达, 我们一定要保留实力, 他日卷土重来。
我跨上了银月的鞍, 把载有牠前主人首级的木桶交给了一个杂兵。
『主公, 请下令撤兵至馆山城。』
他点头答允了。
我担任后卫, 最后一个离开。
在山岗上, 我把银月勒着, 回望那静静的寺院, 它竟是如此安憩, 我知她会安息的。
我的双眼模糊。
我对我自己说: 大约是有风吧。…
(尾声)
(十兵卫)
我在大石旁坐下来, 脱下了头上多日来免我日晒雨淋之苦的草笠。
八年了, 除了墓碑上积聚的青苔外, 这里一些儿也没有变。
我用手拔去了她墓前的杂草, 不久, 刻有里见及冢田两家家纹的石碑就重见天日。 她是唯一在墓碑上同时有两家的家纹的, 而且会是最后的一个。
我们丢了樱木城三个月后又重新攻占樱木城。 我把她的头骨埋到她的墓中使她不再身首异处。 之后两年, 樱木城五次易手。 当我们最后掌握它的控制权时, 终于和北条家立了和议。 不过, 一切已不重要。 一个强大的将军幕府已建立, 里见家亦不得不低头, 向新的主人效忠。
胜男一年后就死了。 他在一个清晨试马时摔断了颈。 由于他没有后裔, 里见家就绝代了。 家臣们一是投入了德川家, 一是就如我一样选择成为浪人。
我四处云游, 拒绝了不知多少藩侯要聘请我作武术教练之职。 这些年来, 我的枪法已是名满天下, 被人公认为了一代宗师。 不过我再不用刀剑或任何其它类似的武器了。 随身的只有一根竹杖。 没有多少人会愚蠢到挑战三百多场决斗而保持不败纪录的枪手的。
昨夜, 我在这寺院留宿。 天王寺已当年雄风不再, 不过倒有一小茅舍, 住着一个老僧。 他为人不错, 打算在这儿度他的余生。 我打算把已年迈的银月留下给他, 并给他一些银两以供老僧安享天年以换取他答应照顾银月直到牠百年归老, 之后就由他把牠葬在她的墓旁。 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
我会很快就前往北方的雪国。 两三年后也许再回来。 可是, 又有谁知晓呢? 人生变幻无常, 而这个我已学会以安详的心接受。 我只知的是无论我身在何方, 我的心中都有一位公主相伴。 于此, 足矣。
我坐了一会, 感受长眠于此者享受的宁静。 所有的杀戮和仇恨已被时间冲洗得无影无踪。 只有心底之爱永存。
是时候离开了, 我站起来, 为我一生中的最爱合掌祈福。
这时, 一阵风把地上的碎叶吹起。 我抬头一望, 呆了。
在一隐蔽的陡岥上一大片的山吹花倒悬下来。 它们都在风中颌首, 好像向一老朋友问好。 我伸手把回旋飘下的其中一朵挟在指间。 在感动中,我早已涕泪纵横。
然后我把花稳妥地收藏怀中, 拾起竹杖, 再开始我新的旅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