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站在高处看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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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站在高处看村庄》
《站在高处看村庄》
                                     文/刘星元
      我终于想明白了,我其实就是一棵草,至少可以说我的一部分一直以草的形式存在着。这棵草也许是与我同一天同一时刻在这座村庄一起出生的,也许它早就经历了无数次的荣枯,它一直在等待我的降生。它或许是我家院子的门楼上的那棵,或许是屋檐上的那棵,也或许是村委大院二层旧楼房的房顶上的那棵。它站在高处,观览着村子里生老病死的人、寒来暑往的事。村里人都以为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出去了,他们一直都以为我还生活在那个对他们而言还十分陌生的城市里,他们早已把我看作是城里人了。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我一直都生活在村庄里,就在他们的头顶,从来都没有打算要离开。
      站在高处,我似乎永远都不是村子里起的最早的人,起的最早的是爹。我说的这句话西沉的月亮可以作证,星星们也可以。爹总是在天还蒙蒙亮时就起来了,推开屋门,在院子里打一个响亮的咳嗽把我吵醒之后,他就扛起一把镢头下地了。直到他满身泥土从地里回来,天才刚刚大亮,村里人也才刚陆续醒来。那时候,娘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就等爹回来吃。每当这时,站在高处的我就想大声地向他们喊声爹、唤声娘,可我才刚张开口,就有一阵风刮来了,它把我想要喊出的话又挡了回去。我认识这阵风,上一次也是我想要对爹娘说话的时候它就来了,结果刚好把我发出的声音吹散。这阵风仿佛是我前世的宿敌,总想着与我作对,只要有它在,我想说的话以及我已经说出的话,爹娘永远都听不到,村里的其他人也都听不到。
      其他物种却可以听到我的声音。张五家的那棵一百多岁的老槐树就听得到。老槐树都那么老了,记性却不错,它还能叫出我的乳名,还记得我早已忘记了的小时候的事。它几乎能记得村里所有人过去的故事,只是它从来不说,即使是说了,别人也听不懂。可是就是这样一棵饱经沧桑的老树,竟也不能幸免斧斤之刑。有一年,老槐树已经再没有力气发芽了,主人张五以为它已经枯死了,就砍倒了它。好长一段时间,老槐树的枝干被他家拿来当柴烧,升起的烟雾常常醺得我泪流不止。听得到我的声音的还有一片我小时候抬头看到过的白云,它依然那么白,这么多年,它一直都在村庄上空飘来飘去,只是已经没人抬头去看它了,即便是看到了也没几个人还能认出它。还有一只被我打伤过的小鸟,那一天它从东边的河滩上飞过来,在路过我头顶上空时看见了我,它停下来向我问好。我知道,它已经不记恨我了。
      站在村庄的高处,村庄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逃不出我的眼睛。根叔家的二小子高高兴兴地娶回了家住离村子八九里地的流井村的漂亮姑娘;一辆桑塔纳小汽车与五六辆农用三轮车载着柳伯家的大丫和她的嫁妆去了镇上,土路上腾起的尘埃久久不散;刚刚辍学的十六岁的小发背着行李走出了村庄,他是去城市寻找自己的梦想去了;在南方某个发达城市打工三年,连过年都没有回家的海子被人用一个小木盒装着带回来了;隔壁五十多岁的李伯刚刚生了个大胖孙子,村里人都去祝贺了;村子里最年老的二爷被众人从茅草房抬出了村庄,后面跟着一大群孝子贤孙……一件事接着另一件事,似乎有永无休止的意思。
      站在村庄的高处,村庄外的景色一览无余。村东是河,河水长流,无休无止。这是村庄唯一的水源,与生活息息相关。村西是岭,岭上祖坟坟头上的茂密的杂草随风摇曳。祖坟的位置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处处体现出辈份大小,关系亲疏。村庄的四周是土地,土地上正生长着大片大片的庄稼,小麦、玉米、棉花、花生、高梁、地瓜……每一种庄稼都在努力地生长着,直到颗粒归仓,它们才有时间休息。粮食与土地构成了我们维系生命、维持村庄的最基本的因素。在粮食与土地的深处,一串长长的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脚印从遥远的远方一直延伸至我的村庄,我看清楚了,那是一条血脉,是我的祖先们迁徙的印迹。
      站在高处看我的村庄,我突然发现村庄是那么小,小到从这头走到那头不过三分钟,小到人口不过七八百,小到一天的事不过是吃喝拉撒,一月的事不过是修房理院,一年的事也不过是春种秋收。可村庄又是那么大,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些事每天都在村庄上演,这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人生的一场大戏,演员都是村里人,演的是他们自己,戏是真实的,人也是真实的,戏叫生活,人是人生。
      有一年冬天,我从高处走下来,回家过年。娘和我聊起村子里发生的许多事情,我说,娘,这些我都知道了,我是亲眼看到的,我就是站在咱家门楼上、站在屋檐上、站在村委大院的二层小楼的楼顶上看到的,我还在那里喊过你们呢,我觉得我就是那里的一棵草呢。娘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用手摸摸我的额头说,胡说。我没有胡说。我真的没有胡说。我知道作为一个人把自己说成是一棵草是没有人会相信的,他们会把你当作疯子,于是我决定从此之后对此事绝口不提。
      过完年后,我提着行李从村里走了出来。村里人都知道我又要回城里了,他们始终都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走,我就站在村庄的高处,以一棵草的形式继续洞察着村庄。
                                       2009.9.20
山东省临沂市苍山县大仲村镇北邱庄刘星元
邮编:277717
博客:http://blog.sina.com.cn/lxy1987412
刘星元,八十年代末生,山东临沂人,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散文诗》《岁月》《江门文艺》《杂文月刊》《辽河》《作家林》《散文诗世界》《当代职校生》等刊,并入选多种选本。
1楼
“我其实就是一棵草”,这文章的开头就给了用来一个很有意思的视角。我,和一棵小草,就神奇地重合了。这种讲述的方法,有一种童话般的优美和温馨的感觉。作者对家乡的小村,对亲人的感情,也以一种含蓄又特别的方式表现出来。
文中从人写到环境,从过去写到现在,纵横上下,用细致的观察、用诗的想象,用写出了小村的历史和现实。写出了乡村的命脉和精神。在结尾时,又回到小草的上来,虚实结合地写自己回家过年跟母亲说自己就是一棵小草。既给文章一个圆满的结尾,又生发了热爱家乡的主题。
刘星元是个非常年轻的作者,写作的笔法却很大胆娴熟。真是后生可畏。
欢迎刘星元朋友来美华发文!
2楼
完全同意翎翅看法。

此文高度从草开始,看似低,实质高入云端,为全文铺开高屋建瓴,因为高,“我一直都生活在村庄里,就在他们的头顶,从来都没有打算要离开。” “站在高处的我就想大声地向他们喊声爹、唤声娘。”“站在村庄的高处,村庄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逃不出我的眼睛。”浓浓乡恋、拳拳赤子,尽收眼底。

也是高,“ 站在高处看我的村庄,我突然发现村庄是那么小,小到从这头走到那头不过三分钟,小到人口不过七八百,小到一天的事不过是吃喝拉撒,一月的事不过是修房理院,一年的事也不过是春种秋收。可村庄又是那么大,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这些事每天都在村庄上演,这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人生的一场大戏,演员都是村里人,演的是他们自己,戏是真实的,人也是真实的,戏叫生活,人是人生。”几句话包罗人生,别出心裁。

此文除了高度见长,文字的锤炼也不错、跌拓起伏,读之有味。


3楼
热烈欢迎刘星元,是文学大师王鼎钧先生的乡亲呢!翎翅和萧振两位评论也十分精到。
4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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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QUOTE][b]下面引用由[u]翎翅[/u]发表的内容:[/b]

“我其实就是一棵草”,这文章的开头就给了用来一个很有意思的视角。我,和一棵小草,就神奇地重合了。这种讲述的方法,有一种童话般的优美和温馨的感觉。作者对家乡的小村,对亲人的感情,也以一种含蓄又特别的方式...[/QUOTE]
老师的点评让我受宠若惊,谢谢,向您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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