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看滄桑 自己也滄桑(作者:王鼎钧)

6楼
沧桑感颇浓郁的文章,分析很透彻!细读慢品之文!
7楼
王鼎钧是和余光中一样的乡愁文学的代表人物,余光中早已游遍祖国大地。鼎公今年84岁,已近七十年没回故乡,成为家乡父老的遗憾,也是鼎公的遗憾。下面是鼎公关于乡愁文学的一篇文章。读后让人悲凉,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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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 心 如 水  
         
                          王鼎钧
     
你为什么说,人是一个月亮,每天尽心竭力想画成一个圆,无奈天不由人,立即又缺了一个边儿?  

你能说出这句话来,除了智慧,必定还得加上了不起的沧桑阅历。我敢预料这句话将要流传下去,成为格言。  

多年以来,我完全不知道你经历了一些什么样的境况,从你这句话里,我有一些感触和领悟。我从水成岩的皱折里想见千百年惊涛拍岸。  

哦,皱折,年轮;年轮,画不圆的圈圈;带缺的圆,月亮;月亮,磨损了的古币;古币,模糊而又沉重的往事。三十九年往事知多少,有多少是可与人言的呢,中天明月,万古千秋,被流星陨石撞出多少伤痕,人们还不是只看见她的从容光洁?我们只有默诵自己用血写成的经文,天知地知,不求任何人的了解。  

提起故乡。你问我归期。这个问题教我怎样答覆你呢?你怎能了解我念的经文呢。没有故乡,哪有归期,三十九年祖国大地上流亡,一路唱“哪里有我们的家乡”,唱“我们再也无从流浪也无处逃亡”,唱得浪浪漫漫雄雄壮壮,竟唱出源源不竭的勇气来。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祖国的幅员和青天同其辽阔,我们的草鞋势不能踏遍,我们也知道,青山老屋高堂白发也都在那儿等待游子。但是而今,我这样的人竟是真的没有家乡也没有流浪的余地了,旧曲重听,竟是只有悲伤,不免恐惧!  

你说还乡,是的,还乡,为了努力画成一个圆。还乡,我在梦中作过一千次,我在金黄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不折断一根芒尖。月光下,危楼蹒跚迎我,一路上洒着碎砖。柳林全飘着黑亮的细丝,有似秀发……  

但是,后来,作梦回家,梦中找不到回家的巷路,一进城门就陷入迷宫,任你流泪流汗也不能脱身。梦醒了,仔细想想,也果然紊乱了巷弄。我知道我离家太久了、太久了。  

不要瞒我,我知道,我早已知道,故乡已没有一间老屋(可是为什么?)没有一棵老树(为什么?)没有一座老坟(为什么?)老成凋谢,访旧为鬼。如环如带的城墙,容得下一群孩子在上面追逐玩耍的,也早已夷为平地。光天化日,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故乡只在传说里,只在心上纸上。故乡要你离它越远它才越真实,你闭目不看见最清楚。……光天化日,只要我走近它,睁开眼,轰的一声,我的故乡就粉碎了,那称为记忆的底片,就曝光成为白版,麻醉消褪,新的痛楚占领神经,那时,我才是真的成为没有故乡的人了。  

“还乡”对我能有什么意义呢?……对我来说,那还不是由这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还不是由一个已被人接受的异乡到一个不熟悉不适应的异乡?我离乡已经四十四年,世上有什么东西,在你放弃了它失落了它四十四年之后,还能真正再属于你?回去,还不是一个仓皇失措张口结舌的异乡人?  

昨夜,我唤着故乡的名字,像呼唤一个失踪的孩子:你在哪里?故乡啊,使我刻骨铭心的故乡,使我捶胸顿足的故乡啊!故乡,我要跪下去亲吻的圣地,我用大半生想象和乡愁装饰过雕琢过的艺术品,你是我对大地的初恋,注定了终生要为你魂牵梦绕,但是不能希望再有结局。  

我已经为了身在异乡、思念故乡而饱受责难,不能为了回到故乡、怀念异乡再受责难。  

那夜,我反覆诵念多年前读过的两句诗: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溪赴海料无还!好沉重的诗句,我费尽全身力气才把它字字读完,只要读一遍,就是用尽我毕生的岁月,也不能把它忘记。  

中秋之夜,我们一群中国人聚集了,看美国月亮,谈自己的老家,我说,我们只有国,没有家,我们只有居所,只有通信地址!举座愀然,猛灌茅台。  

月色如水,再默念几遍“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溪赴海料无还”,任月光伐毛洗髓,想我那喜欢在新铺的水泥地上踩一个脚印的少年,我那决心把一棵树修剪成某种姿容的青年,我那坐在教堂里构思无神论讲义的中年,以及坐待后院长满野草的老年。  

想我看过的瀑布河源。想那山势无情,流水无主,推着挤着践踏着急忙行去,那进了河流的,就是河水了,那进了湖泊的,就是湖水了,那进了大江的,就是江水了,那蒸发成气的,就是雨水露水了。我只是天地间的一瓢水!  

我是异乡养大的孤儿,我怀念故乡,但是感激我居过住过的每一个地方。啊,故乡,故乡是什么,所有的故乡都从异乡演变而来,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涧溪赴海料无还!可是月魄在天终不死,如果我们能在异乡创造价值,则形灭神存,功不唐捐,故乡有一天也会分享的吧。    

啊,故乡!  
8楼
王鼎钧是和余光中一样的乡愁文学的代表人物,余光中早已游遍祖国大地。鼎公今年84岁,已近七十年没回故乡,成为家乡父老的遗憾,也是鼎公的遗憾。下面是鼎公关于乡愁文学的一篇文章。读后让人悲凉,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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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 心 如 水  
         
                          王鼎钧
     
你为什么说,人是一个月亮,每天尽心竭力想画成一个圆,无奈天不由人,立即又缺了一个边儿?  

你能说出这句话来,除了智慧,必定还得加上了不起的沧桑阅历。我敢预料这句话将要流传下去,成为格言。  

多年以来,我完全不知道你经历了一些什么样的境况,从你这句话里,我有一些感触和领悟。我从水成岩的皱折里想见千百年惊涛拍岸。  

哦,皱折,年轮;年轮,画不圆的圈圈;带缺的圆,月亮;月亮,磨损了的古币;古币,模糊而又沉重的往事。三十九年往事知多少,有多少是可与人言的呢,中天明月,万古千秋,被流星陨石撞出多少伤痕,人们还不是只看见她的从容光洁?我们只有默诵自己用血写成的经文,天知地知,不求任何人的了解。  

提起故乡。你问我归期。这个问题教我怎样答覆你呢?你怎能了解我念的经文呢。没有故乡,哪有归期,三十九年祖国大地上流亡,一路唱“哪里有我们的家乡”,唱“我们再也无从流浪也无处逃亡”,唱得浪浪漫漫雄雄壮壮,竟唱出源源不竭的勇气来。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祖国的幅员和青天同其辽阔,我们的草鞋势不能踏遍,我们也知道,青山老屋高堂白发也都在那儿等待游子。但是而今,我这样的人竟是真的没有家乡也没有流浪的余地了,旧曲重听,竟是只有悲伤,不免恐惧!  

你说还乡,是的,还乡,为了努力画成一个圆。还乡,我在梦中作过一千次,我在金黄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不折断一根芒尖。月光下,危楼蹒跚迎我,一路上洒着碎砖。柳林全飘着黑亮的细丝,有似秀发……  

但是,后来,作梦回家,梦中找不到回家的巷路,一进城门就陷入迷宫,任你流泪流汗也不能脱身。梦醒了,仔细想想,也果然紊乱了巷弄。我知道我离家太久了、太久了。  

不要瞒我,我知道,我早已知道,故乡已没有一间老屋(可是为什么?)没有一棵老树(为什么?)没有一座老坟(为什么?)老成凋谢,访旧为鬼。如环如带的城墙,容得下一群孩子在上面追逐玩耍的,也早已夷为平地。光天化日,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故乡只在传说里,只在心上纸上。故乡要你离它越远它才越真实,你闭目不看见最清楚。……光天化日,只要我走近它,睁开眼,轰的一声,我的故乡就粉碎了,那称为记忆的底片,就曝光成为白版,麻醉消褪,新的痛楚占领神经,那时,我才是真的成为没有故乡的人了。  

“还乡”对我能有什么意义呢?……对我来说,那还不是由这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还不是由一个已被人接受的异乡到一个不熟悉不适应的异乡?我离乡已经四十四年,世上有什么东西,在你放弃了它失落了它四十四年之后,还能真正再属于你?回去,还不是一个仓皇失措张口结舌的异乡人?  

昨夜,我唤着故乡的名字,像呼唤一个失踪的孩子:你在哪里?故乡啊,使我刻骨铭心的故乡,使我捶胸顿足的故乡啊!故乡,我要跪下去亲吻的圣地,我用大半生想象和乡愁装饰过雕琢过的艺术品,你是我对大地的初恋,注定了终生要为你魂牵梦绕,但是不能希望再有结局。  

我已经为了身在异乡、思念故乡而饱受责难,不能为了回到故乡、怀念异乡再受责难。  

那夜,我反覆诵念多年前读过的两句诗: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溪赴海料无还!好沉重的诗句,我费尽全身力气才把它字字读完,只要读一遍,就是用尽我毕生的岁月,也不能把它忘记。  

中秋之夜,我们一群中国人聚集了,看美国月亮,谈自己的老家,我说,我们只有国,没有家,我们只有居所,只有通信地址!举座愀然,猛灌茅台。  

月色如水,再默念几遍“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溪赴海料无还”,任月光伐毛洗髓,想我那喜欢在新铺的水泥地上踩一个脚印的少年,我那决心把一棵树修剪成某种姿容的青年,我那坐在教堂里构思无神论讲义的中年,以及坐待后院长满野草的老年。  

想我看过的瀑布河源。想那山势无情,流水无主,推着挤着践踏着急忙行去,那进了河流的,就是河水了,那进了湖泊的,就是湖水了,那进了大江的,就是江水了,那蒸发成气的,就是雨水露水了。我只是天地间的一瓢水!  

我是异乡养大的孤儿,我怀念故乡,但是感激我居过住过的每一个地方。啊,故乡,故乡是什么,所有的故乡都从异乡演变而来,故乡是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涧溪赴海料无还!可是月魄在天终不死,如果我们能在异乡创造价值,则形灭神存,功不唐捐,故乡有一天也会分享的吧。    

啊,故乡!  
9楼
[COLOR=blue]故乡人期盼王鼎钧先生重返故乡!希望他能像向他崇敬的散文大家苏雪林女士那样,百岁高龄回故乡。这是介绍她的重返故乡落叶归根的文章:[/CO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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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COLOR=red]苏雪林:越过百岁回故乡[/COLOR][/B]


[FLASH]http://olpaper.xplus.com.cn/papers/ahsb/20080726/SB15H_3.jpg[/FLASH]

[FLASH]http://olpaper.xplus.com.cn/papers/ahsb/20080726/SB15H_1.jpg[/FLASH]


     苏 雪 林(1897-1999),安徽太平县永丰乡岭下村人,1897年3月26日生于浙江瑞安,原名苏小梅,笔名有绿漪、杜若等。17岁以家乡一个童养媳的坎坷生活为题材,用文言体写出了第一篇小说。1913年入一教会中学读书,次年冲破家庭阻挠,考入安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毕业后在母校附小任教。1918年报考北京高等女子师范,与黄庐隐一起成为旁听生,后升为正式生。1921年考取了由吴稚晖、李石曾在法国开设的海外中法学院,后转入里昂国立艺术学院学习美术、文学。1925年因母亲生病辍学回国。1928年任上海沪江大学教授,次年任苏州东吴大学教授,1930年任安徽省立大学教授,1931年任国立武汉大学教授。她在武大任教达18年之久,与凌淑华、袁昌英一起被戏称为 “珞珈三剑客”。


    回乡心愿

  1996年,苏雪林在台南美德安养中心度过了100岁的华诞。自94岁那年,写下《浮生九四》这本自传以后,她的创作便画上了句号。

  她即将度过一段难免孤寂的暮年岁月,但是,各种荣誉频频而至,在百年的人生之旅中,她执鞭杏坛五十年,砚田耕耘八十载,作品六十多部,达一千六百余万言,集作家、诗人、学者、教授、画家于一身。在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绘画、翻译、文艺批评、学术研究等各领域都有骄人的辉煌成就。形式多样,内容广泛,天文、地理、科学、历史、风土人情、自然风光、山川河流、日夜星光等等全部囊括其中。

  对一个百岁老人来说,她功成名就、德艺双馨。现在她确实老了,在这暮气深沉的岁月中,她似乎踏着阴阳两界,恍惚中不断地看见深爱她的母亲,看见她的祖父、父亲,看见故乡,看见故乡的亲人,多少次从梦中惊醒,呼喊着她的母亲……几乎夜夜梦回故乡,于是,她像孩子样地大哭大闹:“我要回去,我要回家乡去,我要去给母亲扫墓,我已经七十多年都没回去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她都已经一百岁了,难道还不能回到故乡?游子的灵魂迟早都是要回到故乡的,她必须要回去。谁来帮助她实现这个愿望,看来只有唐亦男教授了。这个她曾经的学生,后来的同事,到了晚年几乎就像是女儿一样陪护着她,她的所有的一切外出活动,都是由唐教授安排、陪同。

  “求求你,带我回家一次吧,我要回家!”

  唐亦男教授面对坐在轮椅上的这个老人,几乎瞪大了眼睛,她从老人睿智而坚定的眼神中,知道她回家的打算不是一天两天了。唐教授曾多次看见她对着床头一幅黄山风景照,痴痴端祥,目光迷离地陷在回忆之中。这是一个倔强的老人,唐教授又怎能拒绝她最后的这个心愿呢?

  唐教授及时和苏雪林在大陆的亲友及研究她作品的安徽大学教授沈晖取得联系,并在台湾为她申办出境手续。这需要较长时间,再说,这样高龄的老人出门远行,要做各种各样的准备,还要克服许多心理上的因素。但苏老已经下定了决心,她对唐亦男说:“我等,我一定要等到生回故乡后才死的,你莫怕!”

  她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她一定会在回到故乡以后,才告别人间奔赴黄泉。这一点唐亦男教授完全相信,因为在她的生命里有一些很奇妙的精神因素在主宰着她。在她快接近五十岁的时候,突然有一天,灵感飞跃而至,她找到了通向楚辞屈赋那座深奥之堂的门径,兴奋得几天几夜都无法入睡。但是,等她冷静下来之后,她才发现,要把这门学问弄通,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搜集材料,去深入研究,屈指一算,如果活不到一百岁,这项工作就无法完成,她必须要活一百岁。于是,她下定决心,要活一百岁!

  她果真活到了一百岁,完成了集大成的《屈赋新探》这部150万字的煌煌巨著。

  时间过起来是非常漫长的,直到她过完102岁的生日,唐亦男教授才把令人兴奋激动的喜讯告诉她。安徽大学正在筹备70周年校庆,将邀请她回校参加庆典,还要邀请她讲学。她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几天后,安徽大学的正式邀请函寄到,当唐亦男教授把这封邀请函送到美德安养中心后,苏老颤抖不已,沟壑纵横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回乡的日程也已确定了下来,唐亦男教授与安徽大学沈晖教授对她的行程作了精心细致的安排。美德安养中心的蔡院长和一直陪护她的曾淑贞小姐自愿护送她回乡。

  苏雪林要回大陆的消息不胫而走,文艺界、学术界的朋友都替唐亦男教授担心,说她真是胆大包天,带一个百岁以上高龄的老人回乡,“她可是台海两岸唯一存活的五四人,是国宝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你就会留下骂名!”

  但是,唐亦男跟随了老师四十多年,她怎么能不完成老师这一回家的夙愿?即使冒风险她也要尽一份做学生的孝心。1998年5月21日,原成功大学校长和一般同仁、朋友在美德安养中心为苏老举行了一个简朴的欢送茶会,大家祝她一路平安,一杯清茶,一束鲜花,是大伙一片赤诚的心意。

  1998年5月22日下午一点,他们一行从高雄小港机场乘坐飞往香港的华航班机,然后从香港转机直飞安徽省会合肥。

  从1949年苏雪林离开大陆,到1998年,头尾整整五十年,今天,她终于回到了大陆。回到故乡

  从黄山区城里到太平湖北岸的永丰乡岭下村,有50多公里的路程。一年前,安徽大学的沈晖教授就来到黄山区为苏雪林回故乡作准备安排,考虑到老人的高龄,经不起汽车在山路上的蜿蜒颠簸,第一方案是从水路走,横穿太平湖,直达北岸永丰乡,可以缩短20多公里的行程。但考察了直抵北岸的水路后,发现水路必须要看明年湖水的涨落情况,水位高船可以直接靠到永丰乡公路内侧,水位低则无法抵达岸边靠岸。第二年,果然水位低,只能实行第二方案,走公路,缓慢行驶。

  1998年5月27日,这天是皖南山区最好的初夏晴朗天气。他们一行住在黄山区的 “太平国际大酒店”,早上,唐亦男教授就告诉大家:“苏先生今天要回家,精神特别好!”上午八点钟,随行人员推着她坐在轮椅上,出酒店,抬上汽车,就开始朝太平湖方向行驶。除了黄山区政协和台办的相关人员外,安徽电视台和黄山区电视台的记者们,以及地方上的文学爱好者和岭下村来接迎的苏氏后辈,都以不同的方式跟随车队行驶。车队以平均不到40公里的速度行驶。

  上午10时许,车过太平湖大桥,唐教授让车停下来,略作休息,并将苏老抬下来,欣赏太平湖的风光。苏老坐在轮椅里,望着太平湖,顿时颇有疑惑,操着浓浓的乡音对唐教授说:“这个太平湖很美,好像以前没有啊?”然后,慢慢地似乎想了起来,指着桥下说:“这里是秧溪河。”这时,边上的人都十分惊讶,这里早已经面貌全非,谁还能想起桥下就是秧溪河呢?现在能辨别的只有两岸的青山,过去那条清澈见底、曲曲弯弯的秧溪河早已深埋水底了。

  中午,车队到达永丰乡政府卓村,并在这里用中餐。卓村,就是杜家村。别人在忙碌的时候,唐教授就陪着苏老说话,她们两人说的话,别人听不清,也无法能听得懂。后来吃饭的时候,唐教授告诉大家:“老师刚才看见一座塔(即青山塔)和一座桥(即希贤桥),说到她妈妈的家了。老人家的记忆力可真不得了啊!”卓村杜家是苏雪林母亲的娘家。

  苏老自己对着众人不断地以微弱而又含混的声音喃喃而语:“这是我妈妈家。”大家听明白了这句话后,联想到在太平湖大桥她想起的秧溪河,无不惊叹她惊人的记忆力,已经七十多年了,一切都早已面貌全非,可她还仍然记得如此清楚。

  下午一时左右,岭下苏村的乡亲早早就守候在村口,车队一到,鞭炮和欢庆的锣鼓便响彻了山村,身强力壮的几位晚辈为老奶奶准备了一对滑竿来抬她。乡亲们都围了上来,他们要仔细地看一看这个从海峡对岸回来的老长辈。苏老此时睁大着眼睛看着这些衣着简朴的乡亲,一个也不认识,在村口的桂花树下,略作停留,此时的她目光显得有些凝滞,到了故乡的激动,让她似乎陷入了极度复杂的情感之中,别人无法知道,此时此刻她在想些什么?

  后辈们将她抬到苏氏宗祠,保存完好的苏氏宗祠,让她深感欣慰,她轻声说道:“这里没变。”这句话大家都听清楚了。她在《我幼小时的宗教环境》一文中,曾这样描绘这座古老的祠堂:“在我故乡那个地名岭下的乡村,苏氏族人聚族而居,已历数百年。村中有一座祖宗祠堂,建筑为全村之冠,祠中供奉着苏氏历代祖宗的牌位,每年冬至前名为阖族祭祖之日,牲醴极为丰盛,直到元宵过后,祭礼始告完毕。”但现在祠堂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她进入祠堂后,好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唐教授不停地问:“老师,你累不累?歇会吧?”她低声和唐教授作了一些交谈。旁边的人都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但几乎没有人能听懂。

  从祠堂出来,去右边50米处的“海宁学舍”,滑竿停在门口的桂花树下,她的手直向前动,唐教授理解了她的意思,她是想摸一摸这棵树。他们就折下几枝送给她,她紧紧地攥在手里,细细地观看,放在鼻子下闻闻……从这些细微的动作中,大家都慢慢体会了她对海宁学舍的感情。他们把她抬进了学舍,唐教授让大家离开她当年读过书的那间屋子,把门轻轻地关上,让她一个人独自享受一下她曾有过的少年时光。大家都悄悄地呆在一旁,远远地注意着老人的一举一动。她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历史的尘雾追溯到遥远的过去,那小小的窗口,当年自己曾多少次透过它,遥望悠远的白云和蓝天,当年学舍门前的淙淙溪流曾给她带来多少梦幻和欢乐,还有院中的那棵紫薇,每当琴声响起,满树的红花便随声起舞,摇曳多姿,那树上结满了她对生命的热切渴望和对未来最美好的憧憬……

  最让人感动的莫过于随后所到的她当年和张宝龄结婚的荆乐堂,这所房子依然保存完好。她一进到这间屋子,眼睛就亮了起来,她坐在曾经的洞房里,合上了眼睛,陷入了漫漫的回想之中。唐教授让大家安静,让老人家休息一会。大约半个小时过去了,老人似乎睡着了。唐教授开始贴近老人耳边说:“老师,我们走吧,好吗?”老人根本没有睡,她用足了力气说:“这是我的家,我不走了。”这句话讲得特别清楚,旁边的人也都听得清楚,都很伤感!唐教授显得很无奈,也很伤感,只好让她再沉浸一会儿。这时候,沈晖教授在外面向大家讲述了她回国、成亲以及婚姻纠葛的全部故事。又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唐教授附在她耳边说:“老师,我们回去吧,好吗?”她抬起头,吃力地说:“你走吧,这是我的家,我不走了!”说得固执又坚定。大家见此面面相觑,心情很不平静、很沉重。这时,她在离开大陆前收养的干女儿,也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婆了,她凑近老人的耳边说:“妈妈,这里现在是别人的家,我们要回饭店住。”唐教授又接着说:“老师,我答应把你带过来,还要平安把你带回去,是你同意的呀!”这时,老人家没有再说什么了。大家见到湿润的眼眶,知道她此时无力表达的痛苦和心绪。时间已经超过了预先的安排,大家只好勉强地把老人抬起来,可是她仍然侧过脸,回望着这座房子,不忍离开。归葬故里

  1999年4月21日下午3时零5分,在台南成功大学的附属医院里,了却了桑梓深情的苏雪林走完了她103岁的漫长人生旅程,一无牵挂地驾鹤西去。她六十多岁时曾在 《人生三部曲》中写了“当我老了的时候”一文。在此文中,她写下了自己的心愿:“我死时,要在一间光线柔和的屋子里,瓶中有花,壁上有画,平日不同居的亲人,这时候该来一两个坐守榻前,传汤送药的人,要悄声细语,蹑着脚尖来去。亲友来问候的,叫家人在外室接待,垂死的心灵,担荷不起情谊的重量,他们是应当原谅的。就这样让我徐徐化去,像晨曦里的一滴露水的蒸发,像春夜的一朵花萎自枝头,像夏夜一个梦之淡然消灭其痕迹。”唐亦男教授等人就是依据这篇文章来布置灵堂的,台湾文艺界、学术界的著名人士,台湾政坛的头面人物,像当时的副总统连战,均前往悼念,默祷哀思。

  根据苏雪林先生生前的遗嘱,骨灰运回故乡岭下,安葬在母亲墓旁。

  1999年8月,唐亦男教授和台湾的其他教授及专家,护送她的骨灰到达黄山区。8月21日,“海峡两岸苏雪林教授学术研讨会”在黄山区太平国际大酒店隆重举行,两岸六十多所高校及研究机构,一百多位专家学者聚会这里,进行了为期三天的学术研讨。

  会议结束以后,两岸与会学人,分乘九辆汽车,将骨灰送到永丰乡岭下村,举行骨灰安葬仪式,并同时参观海宁学舍和苏氏宗祠。墓地位于岭下村对面斜岭下的凤形山上,墓台周围的栏杆为白色大理石,墓碑是青石,正面镌刻“苏雪林教授之墓”,背面是用隶书竖写的 “棘心不死、绿天永存”两行八个大字。墓碑旁边是一块石制匾额,上书“流芳千古”四个字。这块匾额原是从村前的牌坊上拆下来的,现在用在苏雪林的墓地,这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岭下村是苏雪林成长的起点,曾经是她坚决要离去的地方,然而也是她至死爱恋的地方。1939年苏雪林在她的散文中深情写道:“我深信我的母亲常在我身边,直到我最后一日。”现在她终于在漂泊了七十多年后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回到了故乡。在她的一生中,母亲给她以生命和血肉,故乡则给她以灵秀和才气。

  (摘自 《苏雪林与她的徽商家族》陈朝曙/文 安徽教育出版社)

10楼
“不要瞒我,我知道,我早已知道,故乡已没有一间老屋(可是为什么?)没有一棵老树(为什么?)没有一座老坟(为什么?)老成凋谢,访旧为鬼。如环如带的城墙,容得下一群孩子在上面追逐玩耍的,也早已夷为平地。光天化日,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故乡只在传说里,只在心上纸上。故乡要你离它越远它才越真实,你闭目不看见最清楚。……光天化日,只要我走近它,睁开眼,轰的一声,我的故乡就粉碎了,那称为记忆的底片,就曝光成为白版,麻醉消褪,新的痛楚占领神经,那时,我才是真的成为没有故乡的人了。”

最好的故乡是在梦里。
11楼
[QUOTE][b]下面引用由[u]心之初[/u]发表的内容:[/b]

“不要瞒我,我知道,我早已知道,故乡已没有一间老屋(可是为什么?)没有一棵老树(为什么?)没有一座老坟(为什么?)老成凋谢,访旧为鬼。如环如带的城墙,容得下一群孩子在上面追逐玩耍的,也早已夷为平地。光...[/QUOTE]
梦里的故乡最美,陈年的老酒会醉。走遍天涯的游子,心灵故土,永在梦幻中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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