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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小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3
                                  十二。

    宁静刚要进会议室,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金子。他拉起她,迅速地往外卷去。
    咱们可是有时间没见面了,在楼角的拐弯处,金子停住脚步说。你认为我和局长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吗?
    不,宁静声明说,我只是不希望局长看到我和你在一起。这会造成一种误会。
    反正这件事我在你跟前是说不清了。金子叹了口气说,她问,还有谁知道?
    我绝对不是那种善于搞宣传工作的人。宁静皱皱眉头,你知道,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尚且自身难保。
    你真的是误会了,金子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我不是怕你说什么,只是这件事情已经给我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我常常被人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笼罩。
    你们的故事本身有戏剧性,宁静说,这也不能怪我们的观众都有一双雪亮的眼睛。他转过身来,对金子真诚地说,金子,我真的非常欣赏你,我觉得跟你说话是一种愉悦的享受,我喜欢这种畅所欲言的感觉。
    你想说什么?
    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种非常荒唐的戏剧性。金子的脸轻轻转向远处,对方是局长,我被置于非常被动的地位。
    就因为你是另一个人的下属,你就轻易地放弃了本应由自己操纵的某些权利,这才是荒唐的。宁静有些激动地说。
    我们为什么要谈这些?金子忽然变得冰冷起来,你是谁?你是我的什么人?
    金子继续说,我来找你。不过是要告诉你,局里准备提你为副局长候选人。
    宁静怔了一下,他突然大声说,为什么不通知我,事前?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刚愎自用?是你们联合起来贿赂我吗?
    凭你怎么说,金子悻悻地往前走去。
    宁静并没有进会议室去,但是会议的内容很快出来了。宁静被正式提名为副局长候选人,不日组织部将对他进行考察。宁静想象着会议室里热闹的场面,他的心有点乱。走在路上,他的脑海中一会儿是金子,一会儿是黄起凤,一会儿是诸葛玉蓉。他感到自己的命运每一次都与女人有关。
    组织部的人果然来找宁静了。局长在旁边得意地乜斜着宁静,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静坐在父亲的身边,就像一尊雕塑长久无言。他没有对父亲说自己的事情,甚至他和黄起凤之间的纠葛,两位老人也蒙在鼓里。在他们的眼里,宁静永远是洁白的,安静的,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波涛汹涌。
    中午,他们准备了几个宁静平常最喜爱的家常菜,歇下来的父亲还拿出显然珍藏了些时日的一瓶老酒,打算和儿子对饮几杯。老人把满头大汗揩干了,又将两只古重的杯子洗了又洗,才郑重其事地坐到桌子前。咱们父子第一次这样坐在一起吧?
    宁静说,是。
    昨天我才想起来,都这么多年了,咱们还没有好好地坐下来说说过。当你的父亲,我是不负责任。
    宁静说,不。
    别推靠了。老人端起杯子,示意儿子一起把它干了。你已经长大了,这我们心里清楚。他说,可我们毕竟是不负责任。你看,家里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我们从来不闻不问。我们不该呀。
    母亲仍然在地上忙乱着。她从宁静的脖子后说,昨天宁馨儿她妈来过了,她哭的那个样子。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小夫妻过日子,锅碗瓢盆总有个磕碰住的时候,低低头就过去了。
    黄起凤居然会把矛盾的烽烟引向大后方,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宁静不想考证她到底还做了些什么,但她获得的立竿见影的效果却是明显的。父母已对他有了些谴责之意。但他还是尽量在脸上洋溢出笑容,希望用喝酒的轻描淡写将这件事在二老心中罩上的阴影化解于无形。我们能有什么,他说,闹着玩呗。
    为了更进一步证明自己并非只是做做姿态,宁静主动对黄起凤表示了忏悔。深入到家庭事务的内里,批星戴月。闭起鼻子,一次又一次亲吻她嘴里浓重的大蒜味。
    黄起凤却丝毫没放松对这个男人如此天翻地覆的巨大转变的高度警惕,该陶醉的时候,她比宁静更乐在其中。一旦天开云散,她立即觉出宁静所推行的此中真昧。你不会是让我和你一起去探望你的父母吧?

                                 十三。

    黄起凤当然不会无视宁静的内心感受,隔几天,她兴致勃勃地邀请宁静去看宁馨儿。半路上,才钻进商店折腾了好大一阵。提出许多大包小包。
    令宁静大惑不解的是,除了几袋奶粉是给宁馨儿的,剩余的所有东西几乎都是为两位老人量身定做的。拐杖和烟枪是父亲早就渴望的,一件夹层小背心正适合母亲不太宽广的胸怀。其它滋补品类的东西在礼仪上虽具有普遍意义,但也够阵容豪华。
    也或是感应了媳妇这份难能可贵的孝心,两位老人早早就歇业收摊,坐在太阳下的人群中。宁馨儿在他们钩起的胳膊上突来突去,自然形成了一个快乐的中心。
    街坊们都为老宁家虽然夕阳岁晚但毕竟修来的福祉而惊羡不已。他们几乎是鼓着掌为宁静夫妇让开了一条道。
    那一刻,宁静看到,不惟是父亲,连母亲平时古板的脸上都皱纹炸开。一进门,她就把媳妇拉到了椅子上,还亲自打了水,要给她擦汗。我就听得今天早上喜鹊喳喳叫个没停,原来是你们两个小麻雀。
    黄起凤立即惊慌地站了起来,她反而把老人扶进椅子。母亲受宠若惊的程度显然比她更甚,嘴嗫嚅得都有些抖了,还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字。
    两个男人同时背过身去,抬头的瞬间,他们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一丝湿润。
    黄起凤却变戏法似的,从最后一个小包里掏出了一卷布。是最新款的老人装的原料,我想亲手给您二老做一身衣服,就是不知道还上不上得手?她说。
    轮到另一个女人落泪了。
    在两个老人营造的爱巢中,宁馨儿成长得精赤完光,他也似乎十分体恤亲爹娘的苦心,在两人之间,不断地重复着投怀送抱的勤奋劲儿。黄起凤一直和他呆到天将傍晚,哄络着宁馨儿入梦,才和宁静一起走了出来。
    路上,她伤感地说,我怎么就是离不开孩子。
    宁静说,根本上是,你还离不开我。他本意是要逗黄起凤开心,没想到她却更加不可救药。就在睽睽的路灯下,逮着了宁静的衣服,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唏唏溜溜,要把他的铁石心肠抓挖出来,曝尸街头。
    回到家,他们简单地吃了几口,就相拥着躺在了床上。黄起凤猫一样蜷缩在丈夫的臂弯深处,任凭他激情飞扬,滔滔不绝。他们一起回忆了从乡办中学的宿舍到后来的变迁凡此种种细微的冗长的情节,他或她当时说话的表情、眼神和语调,畅想起美好也仿佛越来越逼真的未来。发出了像宁馨儿一样童真的旁若无人的欢呼。
    情况似乎也在向越来越好的方面发展。黄起凤在竞争者若鹜的爆满场面中,仍然义无反顾举起了自己看似瘦弱的手臂的大旗。她要向学校公开选拔的副校长一职发出挑战。而宁静的任命却迟迟不见下来,许多人怂恿他到上边探个究竟。
    宁静却不以为然,他坚强地认定,是谁的终究是谁的。而此事,本来就玄虚太多。
    局长似乎也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他甚至矢口否认曾经有过一次全世界都可作证的民主评议会。但随后他就表示了反悔,拍着脑门直说老了老了,这里是不中用了的敷衍之语。宁静却从旁侧得知,局长正全力以赴,向刚留出来的一个副县长空缺冲刺。
    此更不关主任宁静的事。他依然将权责之内清扫得一尘不染。每天准点到岗,电话里从来客客气气。凡会议,也是井井有条,滴水不漏。同事之间偶尔的烦扰,也打应得得体自然,让人无懈可击。
    有的时候,他也去找找金子。但几度寻觅,都不得谋面。都说她多久多久不来,大约是东南飞了。让他好一阵浮想连翩,又枉自惋喟。这时,他才觉得有足够的理由去见局长。局长果然痛快地把他招呼了进去。
    推开门后,宁静看到一个身影迅速地从庞大的老板椅的窝藏中飞撞出来,并肃立在一边。一个鲜花一样的女孩。
    这是丹丹,局长笑着在她娇嫩的脸庞上抚摸了一把,给办公室主任宁静介绍说,我的亲姪女。我已经答应让她在这儿试用一个阶段,你看她干什么比较合适?
    宁静说,办公室主任的秘书吧。
    局长说,臭美你。把女孩顺势推到了宁静这边,脸上暗暗露出甩掉一个大包袱的快慰。
    很显然,这是个娇惯坏了的小公主。一出局长的门,她就把宁静的耳朵拧上了。但立即又趴过去,在那儿吹了吹。
    我是想给你个下马歪。小姑娘使劲表现出一副邪恶的样子,却是柔声细语地说。她身上的成熟女人的香气和并不协调的神态动作一时让宁静应接不暇。她蹦跳着,越过了他。那种青春昭然的喷薄活力又让他满以为老态龙钟的心态相形黯淡。
    宁静觉得,他的天空在一刹那被颠覆了。
    丹丹被安排在一个恰如其分的位置。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在事前的征询中,他充分地权衡了整个文化系统的工作分野。甚至包括前文化大拿金子,她之后,就没见有人再进过那间氤氲着特殊气息的房间,被包装的椅子仿佛也在虚位以待只有象丹丹这种与她息息相通的女孩。或者,这正是局长的意思呢?但无论如何,这并不适合一个乳臭未干的初生牛犊。
    你只有从头做起了。他抱歉地说。
    你以为我还能从你这个主任的头上起跳?小犊子倒是有自知之明。
    宁静挠挠头皮,低声说,叫我宁静也行。
    我都想叫你静。丹丹大笑一声,冲跑了出去。笑声将男子汉宁静的头皮浇淋得更加酥酥痒痒酥酥。
    正式上班那一天,宁静差一点儿没认出自己的新下属。丹丹从头到脚都进行了角色转换。表情也显得到从容不迫。俨然一位准职业女性。但他想,纸总归包不住火,兔子尾巴长不了。果然,一旦八小时外,她必定走进里间,把先前的那身衣服穿起来。
    现在我可是我自己的,她扬了扬手指,说,拜。然后在顶头上司面前卷起一阵香风。绝尘而去。
    丹丹的主要任务是把原来由宁静收发的一些文件准时送签局长和副局长。如果她愿意,同样可以在通知会议的时候,打几个虚张声势的电话。或者和打字员坐在一起,一边听她讲解,一边却旁顾左右而言它。
    她再要做什么,宁静已经无计可施了。

                           十四。

    与宁静了无痕迹的被搁浅不同,黄起凤一厢情愿要腾飞的翅膀却是硬生生被折了下来。表面烽烟滚滚的竞争,实则仅仅是几个人在背后操纵的皮影戏。入围者陌生而可疑,是一个据说刚刚读完北大硕士学位的高材生。一个黄毛丫头。
    虽然铩羽而归,黄起凤似乎并不气馁。在结果最终没有公布以前,她顽强地坚信着张国强的一句话,相信组织,相信自己。
    自信深谙官场其中三昧的宁静,却对她这种自欺欺人的幼稚想法表示了激烈的抨击。
    猛醒吧,我被涂毒的如此灾难深重的冥顽不灵的国民。张国强是你哥还是你爹?他有什么权利和义务让你一介布衣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除非他对你另有奢求。
    你嘲笑我们校长张国强?不,你嘲笑的是我!你笑我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你笑我同床异梦,心存非份?!不错,我是这样想过,我也敢这样说敢这样做,你呢宁静文化局候选副局长一个老女人的老情人一个四体不勤八辈遭殃的臭懒汉?别总以为我再不追究你所谓的那点破事就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其实从来就不甘寂寞从开始就梦想有一天飞黄腾达然后甩下我们娘两去找你的那位老情人海阔天空事实却是,你根本无力担负自己过份的野心又无能为我们分忧解愁而表面上还装出一副救世主好好先生的穷酸相,所以充其量你不过是个伪君子一言以蔽之你堪称是个真小人。难道你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
    宁静哼了一下,回过神来,却想到自己不过是想嘿那么一句。他的眼睛一直在严密地注视着黄起凤那张由粉白变得青绿的脸,那上面簇起的斑点象一群无头的苍蝇让他觉得好笑而可怜。他稍微地仰后一些头,以躲避她穷尽所有依然咄咄逼人的目光的火焰。他听到,自己真的笑出了声。
    黄起凤落选的副校长,请收起你那副只有在我——你的丈夫面前才可能也敢表现出的狗急跳墙的丑恶嘴脸吧。本人——文化局在野的办公室主任宁静先生,从来就是好男不和女斗,大人不计小人过。别以为以你的一面之词就可以改写整个世界的性质和平与发展的主旋律,抹杀本人多年来积沙成塔形成的良好口碑和众人拾柴维护的高大形象,你今天能在这里再次大放厥词大跳神汉,完全是因为本人不论作为合伙人还是邻邦隔壁对你的落败尚还残存的一点欲救你于水火的道德良知。我还没真正见过你所景仰的校长张国强没有领教过他到底有何魔力让我们尊敬的黄起凤同志如此着迷深信不疑,他或许真是这样或许真的就是一个唐国强的翻版,那么就让这个老朽来吧。我会恭送你们出门,并预祝你们婚姻幸福晚年美满。当然,宁馨儿是我的,因为他原本姓宁。你们可以一起来看他,我并不阻拦,这点容人之量本人还是有的。当然,如果你们能够带上你们给他制造的弟弟或妹妹就更好了。那样,宁馨儿就有了一个正式的玩伴而这也正是你一直希冀的。至于你在话中提到的老情人一事,在过去我也屡次非正式地提到过这里我更没必要再遮遮掩掩好像欲盖弥彰,事实上我已经开始讨厌那位叫诸葛玉蓉的了因为她确如你说的已经是昨日黄花已经老旧了基于这种比较严峻的现状我又及时发展了一位,如果你确实感兴趣,我还可以把她的大名一并通报于你她叫丹丹,对,丹丹没错。她并不向你描述的那样又黑又粗,如果单从你醋意在胸的主观臆断来说,她可能是这样。但事实是,她不但貌比西施,而且明显比你小那么十好几岁。你不知道她有多么楚楚动人小鸟依人。我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把她介绍给你,我有理由相信,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你们是能够也应该成为一对忘年的好朋友的。
    滚你的丹丹吧!黄起凤再也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她向宁静杵起手指,她发现,它比自己的身体抖得更厉害。眼前的一切都暝矇而昏晦。等屋内重新寂静下来,她终于双膝一蹴,像一团棉球缩进了床里。
    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死气沉沉。阳光热烈而固执。马路上,人们操着正步,不慌不忙地向前走去。汽车贴着地面,随时准备冲锋陷阵。它们发出的声音超越了这个上午所有建筑物的高大,直达顶峰。到处洋溢着暧昧的浓重的花香,几只麻雀从这边的枝头飞到那边的枝头。一个儿童手握自制的弹弓,企图把它们作为试射的目标,却率先遭到了几粒鸟屎的精确打击。
    宁静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他本来想独自清静一下,抬眼就看到几个人同时往这边走。他只好举身向前。刚走几步,就听得一个清脆若鸟的声音在叫他。
    宁静。一个女孩风风火火地抢过来,他才看清是丹丹。宁静,不,静。她笑着又说。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泡?失恋了吧?
    失恋?宁静觉得真是哭笑不得。也难怪,一个小女孩,她的世界原本不像他的那样荆棘丛生迷云密雾,她们活得有多轻松啊。
    丹丹把她的朋友一一介绍给宁静。宁静一一向他们点头。他并不齿与他们为伍,但丹丹例外。他们走出去了一段,他才大声地叫了起来:丹丹。
    我想请你帮个忙,宁静咬着牙,恳切地说,能不能带我到一个地方去?
    丹丹问,哪儿呀?
    宁静说,一个能忘怀的地方。
    那就只有大森林。丹丹说。她举起手,向远处摆了摆,那些她的朋友痛快地答应把她放飞了。
    一路上,宁静都想象着这样一副情景:在茂密的丛林中,一条天高云淡的小路上,他们——他和身边这个快乐的女孩,一起飞翔着。
    事实上,所谓大森林却不过是一个面积狭小的迪吧。
    许多人拥挤在里面。镭射灯迟钝的刀锋疯狂地切割着他们的身体。音乐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烟雾和口香糖的味道同时同各个角落弥漫开来。
    宁静想说什么,他的同行者已在一位服务生的引导下,认领了一个包厢。很显然,她是这里的座上宾。接下来的一曲,她不待宁静说话,就拉起他,旋转进了舞池。
    恰恰。一会儿,宁静就满头大汗。他只好任由半途杀出的一个陌生面孔将丹丹掳去。回到幽暗的廂椅上,他将自己埋头在一杯索然无味的茶水中,再也不愿看前面一眼。
    我还是请你吃饭吧。宁静对跳了几个周遭依然兴奋不已的丹丹痛楚地说。
    我就说你是失恋了吧。小女孩却来也快,去也快。她甚至不向后面再看一眼,就跟着宁静来到了一个还没有客人的小饭店。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变态。宁静说。
    跟失恋差不多。丹丹说。
    宁静点了几个菜,然后问她喝什么酒。
    丹丹说,看来,我今天非得陪你醉里走一回了。
    宁静说,我痛苦。
    痛苦不过是一道菜。丹丹咧着嘴,用一种哲人般深思熟虑后的口吻说。做它的过程比较长,但消灭掉它却不过尔尔。
    宁静说,你消灭得容易。
    丹丹反驳,是你做得太辛苦。
    他们果真都喝了些酒,但尚还头脑清醒。宁静从内心并不想让自己的痛苦殃及一个原本与己无关的人。况且她是丹丹。丹丹?他突然想起,在与黄起凤的叫战中,正是他脱口而出了这个现在看来清白无辜的名字。
    有一件事我实在对不住你。宁静讪讪地说。不过现在我不想解释。
    我不计较你把我安排在那个小伙计的位置。
    不是这个,宁静的嘴更加秃苕了,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像和黄起凤争吵中标榜的那样似乎高大全。他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又掐了一下。算是在那儿留下了一个耻辱的烙印。
    丹丹却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从桌子下搜寻到了他的手,让它尽量紧紧地握住自己。然后屏住呼吸,奋勇地把一种她认为具有冲击力的气息传递出去。
                           
                                 十五。

    如果按照事物的一般逻辑来推理,以她主动和宁静一起去看望他的父母为标志,他们的婚姻实际上是在走向一个新的境界。而现实却是,没有一个变数会被轻易忽视。
    黄起凤深感自己已经厌倦了他那套常说常新的强盗理论。她姑且推论了一下,如果仍然一如既往的不稳定,宁馨儿是能够勉强度过一个貌似幸福的童年,但他长大呢?是祸总是躲不过。何况,宁馨儿的幸福完全是建立在另外两个人忍辱负重的基础上。再假设一步,如果这两人都能以大局为重,各自重新寻找一种新的可能?或许,当事的每个人都会获得意外。
    痛定思痛,她决定要和宁静好好谈谈了。
    我们可以有多种选择,她说,离婚只是其中一种。除此之外,分居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但这有个前提,我们不住在一起。各方也互不干涉对方的内政。我们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适意则和,不宜则散。你看呢?
    宁静说,九九归一,万变不离其宗。你阐述了这么多东西,目的却只有一个,就是我们分道扬镳各自走人。这不简单么?他冲进屋子,凶猛地拾掇起属于自己的衣物书报。把东西扔的满地都是。黄起凤却只是抱着膀子,站在一边冷笑。
    你其实用不着闹得这么锣鼓喧天。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说,要是你不愿离开这儿,我走好了。
    宁静扔了捧在胸前的一摞照片,你走?那不明摆着是我一个大男人欺侮你们孤儿寡母吗?放心,以我宁静这么多年的为人,随便在外面找间房子还是可以的。
    你说的,我还从来就不放在心上。黄起凤昂首挺胸地,听凭宁静像一阵风地从面前刮过。别色厉内荏了,好久她才大声说,走给谁看呢?
    没有任何回声。
    黄起凤不抱膀子了。抱头哭了起来。
    一天过去,宁静没有回来。第二天,黄起凤骑着自行车去给学生们讲了两节课,铃声一起,她就先于他们冲出了教室。满以为,能够在家里撞到宁静。没想还是没有他的蛛丝马迹。她彻底失望了。在桌子上留了一张字条,又去婆婆家看了宁馨儿,黄起凤也要人间蒸发了。
    她搬进了学校为几个实习的女大学生临时安排的宿舍里。她们并不知道她的事,以为这位师姐要卧薪尝胆,发愤图强呢。她不怎么爱说话,这也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她们就不特别注意她。
    宁静回到家,实际正是黄起凤走后几小时,他编造的理由是,取书。恰巧还没见黄起凤,让他好一阵为自己苦思暝想搜肠刮肚才找到的借口感到索然。他一眼就瞄到了那张条子,感觉是,黄起凤多大了还在玩这种小儿科。无非是躲到了同学家,干什么还这样装神弄鬼的?他强忍着纸条里的内容对自己的诱惑,把它掖进了一本书里。
    宁静后来才想到,其实那时自己就已经在向一个深刻的错误越陷越深。
    他汪洋恣肆地在家里阔绰了一夜,然后就委身办公室了。
    丹丹有时侯回得晚,他们就在一起又说又笑。然后,她回家,他到街上的小吃摊对付一顿。一次,她说什么也要和他共进晚餐,以考察他的生活质量。宁静想把她拉到饭店去,小姑娘撇撇嘴,骂他失恋了也不能这样破罐破摔。她死死抓住失恋这个理由不放,让宁静觉得这女孩够单纯也够执著。所以,当他给她讲爱情婚姻与家庭的那一课时,她都傻大了眼。直呼爱情这么脆弱啊婚姻这么恐怖哪家庭那样动荡不宁呀,照这样,我还梦想个什么憧憬个什么追求个什么?她提的问题是,既然这样,那为何从古到今从东方到西方还有那样多爱情激越的慷慨悲歌家国永固的皆大欢喜?任老夫子宁静再巧舌如簧再旁征博引也回答不了这个千古难题也只能是理屈词穷不战而降。他们一起到夜幕下的菜市场采回了若干原料,又争着装模作样地充当大厨。整个过程都笑语喧哗,汤清水利,宁静思想走私的时候,就能想到,他原本喜欢的就是这个样子。这才算有灵魂的生活呢。
    一旦送走了丹丹,他立即又陷入了一种不能自拔的窘境。热闹之后更加刻骨的寂寞和孤苦像万千蚂蚁吞噬着啮咬着他一个人的夜晚。这时,他才有机会自问,自己这是干什么呢?一个副局长的候选人,居然和一个蒙昧无知的小女孩浑浑噩噩卿卿我我?这连声色犬马都算不上。
    也因此,他更加思念起黄起凤。
    上班后,宁静去向局长请了个口头假,就一路走着看着到了黄起凤所在的学校。校园里静静的,隐约还能听到孩子们整齐划一的读书声。宁静觉得这样冒然进去也不好意思,就窝在传达室,和屋主人拉了许多不着边际的闲话。最后,才斯斯艾艾地问起黄起凤。老太太说见过,每天都见。听说都要当副校长了,怪年轻的一个孩子,这么长进,比我们那时可强多了。直乐得宁静喷笑,这是他第一次听人夸黄起凤年轻还长进,心里不免暗觉与有荣焉。总是落实了一份牵挂,宁静和老太太低身告个别,往回去了。
    宁静怀着一种久违的愉快的心情,穿过林林总总的大街,钻进了父亲的小店。听父母说,几个哥姐也都先后回来过。而且他们都表达了同一种心愿,想让两位老人跟他们到南方去住住。老人们也答应了。但宁馨儿怎么办,他们还要最后问黄起凤。如果确实不行,他们也不会有怨言的。
    宁静爽快地替黄起凤作了主,怎么不行?你们的就不是大事了?他还给他们确定了一个行期。说好到时候,他和黄起凤一起来送他们上车。
    回到家,宁静戴上头套口罩,里里外外把屋子清理了一遍。还买了几束鲜花,插在目之可及的地方。搬出他们唯一的一帧合影,挂在墙的正中央。他决心要用一种特别的仪式恭迎这个家的女主人。
    就在他陶陶然如坠五里云的时候,丹丹从单位跑来找他了。一见面就抱怨宁静还什么主任呢家里也不安部电话,害得她东跑西颠了几个小时。
    什么大不了的事,连累你这位娇公主鞍马劳顿的?宁静边不停地擦拭着一只鱼缸,边看了一眼气喘如牛的丹丹说。
    怪不得你失恋呢,是瞅准了有退路吧?是一个女的,从学校打来的。
    说什么?宁静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丹丹说,有要紧事。让你速去。
    鱼缸从宁静手里跌了出去。它炸起的碎片崩住了丹丹裸露的小腿肚,她俯身摸了一把,然后对着窗外的太阳光,一片热气腾腾的殷红。
    那到底是不是你的新女朋友?她朝着宁静已模糊成一团的背影喊。

                                 十六。

    电话是黄起凤的寝友打来的。
    上午,她们都往课堂走去,只有黄起凤好象没什么动静。她躺在床上,举着一本书目光却盯在屋顶。谁都看得出她有些怪怪的。就有一个过去借掖被子看了看她。在往常,黄起凤是不会轻易让她们动自己的。今天她似乎并没有表示反对。
    异常就出在这里。
    下了第一节课,那个寝友在操场上站了一会儿。她本来要等一个从校外来的朋友,说好是八点五十分,五十一分的时候还没见人影,她就转身往宿舍的方向去。心想用这点时间重新补补妆,走着就想起了黄起凤早晨的样子,不由加快了脚步。
    门从里锁死了,这更进一步证实了她猜测的可怕。她去找了一个校工帮忙。才把门撬开。
    地上已经积起一滩血。黄起凤抱着一只手腕,面部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反而比先前更舒展安详。那枚她藏在书页里的刀片从血泊中露出尖尖一角,光芒被血腥之气掩去大半。
    寝友怔了一下,又跳了一下。然后拔身往门外奔去,杀人啦——她惊叫着。
    幸好那个校工是有经验的,他追出去,把那女孩拖了进来。好一阵才把她拼命扩张的嘴堵住。这绝对不是他杀,他冷静地分析说,你看那刀片,明显是自杀。他吩咐她守在屋里,自己去叫校医。为了不使这个惊吓失常的女孩再次逃出去扩散消息,他还悄悄闩上了门。
    校医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她迅速地采取了行之有效的救护措施。
    没什么,她好象还不至于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久经沙场的老校医一针见血地指出。
    消息就封闭在此三人中间。已头脑清醒并因为自己本来事前有所警觉却仍让事情发生了的寝友倍感负罪,她抱着昏迷的黄起凤哭了几分钟,又陪侍着等她输完了一瓶盐水,才想起应该给黄起凤的丈夫打个电话。黄起凤绝口不提家里的情况,是另外两人集合这么多年的粗浅印象终于圆上来的。大约是,宁什么,文化局。
    其实,宁静听完丹丹讲说的,就已经有了一种相当不详的预感。一路上,他的脑海都波谲云诡,关于黄起凤的各种想象如涌如潮。直至站在门外的一刹那,他的头皮基本麻木了。完全是因为身体前倾的重力,他才有可能站到门里。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来人身上。他们用一种相对缓和起来的神情告诉宁静,过分的担心是多余的。随后,他们让出了一条道。
    黄起凤就像宁馨儿的生之初,静静地泊在宁静的扫视中。
    他双膝一软,把头埋进了黄起凤深邃的腹中央。
    三个热心人为他们紧急设定了一条万无一失的出逃路线。在铃声没响以前,由宁静把黄起凤背到楼下,然后让两个女人搀扶着,把她带进离校门最近的一个厕所。在那里进行简单的伪装后,趁宁静和传达室的老太太谈话之际,悄悄把她送上校外的汽车。
    一切都完美无缺。
    宁静擦干了泪,用心照不宣的一个眼神谢过了三人,钻进了车里。

    那是宁静比生以来最漫长的一次旅行。他吩咐司机以尽可能慢的速度行进。中间,他下去买了许多桔子,剥开一瓣,塞进黄起凤一直紧闭着的嘴里,另外的全交给了前面的司机。然后,他一边抚摸着她枕在自己怀里的头,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世界上究竟什么事情最快乐?
    学生期间混沌初开的那种幼稚的情感是快乐的,譬如和诸葛玉蓉;
    步入社会后还是搞不明白的那种魔鬼的情结也是快乐的,譬如和金子;
    明白了而又不能自已的同样是快乐的,譬如和丹丹;
    然而这些快乐都是那样空茫而遥远,那么,还有谁能否认不是眼前的这一切可触摸的真实的才是最快乐的?
    譬如黄起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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