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仙老马
（中国）李跃平


酒仙老马，南京人，因支持三线建设而来内地。此人性格耿直，但从不惹事生非，唯因四川气候潮湿，让老马受不了，他因此而爱上了喝酒。老马归纳出喝酒的三个程序：小雅、酩酊、如泥。喝酒能总结出如此理论，人们都称他为酒仙。

老马原本循规蹈矩，在单位当专业画家，其实就是写写标语之类，正如马戏的杂耍中，那种常常只见脑袋不见身子的角色。怀才不遇的老马时刻都在渴望成功，渴望领导人的赏识，但领导人对这位喝酒脸红的酒仙视而不见，偶尔路上相遇，领导人总是一声不响地与他擦肩而过，脸色格外阴沉，表情模模糊糊。老马并不在意，他总是扭过脸，皱起眉头，心中却默默地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有一天，空气中潮湿阴冷，好像要下雨，老马在画室吸着烟，一声不吭，眼睛茫然地盯着一幅刚作好的山水画。画的顶部白云缭绕，隐约可见他笔走龙蛇的题款：《可以横绝峨眉巅》。从画面上看，老马无意取悦他人，只是在画中流露出一种不可多见的孤傲。这时，门开了。工会主席不请自到。他说：“老马，厂里新修的那座公厕明天要验收，现在的标牌还没有做回来，想请你为公厕题写几个字。” 工会主席的嗓音里流露出他的激动。老马垂下眼皮站在那里，肩膀靠在门框上，一抹红晕侵上了他的额头，他以沉默表示同意。

厂里新修的公厕十分豪华气派，四周是铺着草皮的花坛，花坛边上栽着梧桐树，梧桐树上新生的树叶在地上投下缀着光斑的影子。老马说干就干，他提着一桶黑油漆和一瓶二锅头来到厕所前，厕所的墙脚下有一排丁香，正鲜花怒放，香气扑鼻。伴着花香，老马敞开喉咙，喝下二两烧酒，然后分别在厕所的墙上写下“男厕所” 和“女厕所” 。

这时，围观的职工越来越多，老马获得了片刻的欣慰。只见他在原地踱了几步，从一棵梧桐树的树干上揭下一片树皮，漫不经心地端详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没有落款，他激动地朝四周看了看，走到墙壁前，重新在“男厕所” 和 “女厕所” 的左下角落上自己的大名，四周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老马并没有抬起眼睛，是胆怯、腼腆，还是一种掩饰，谁都说不清楚，只见他又喝下两大口二锅头，飘飘然走了。

第二天，市局领导来单位验收公厕，对老马的书法赞不绝口，庆功宴点名要老马作陪。刹那间，工会主席深深地陷入了混乱的思绪中，他说：“局，局长，此人虽是酒仙，平时沉默寡言，喝酒后却废话连篇，害怕打挠了局长的酒性。” 工会主席说话时，眼睛深陷，大大的嘴巴傍边有愁苦的皱纹。

局长并没有罢休，用询问的目光注意地看着工会主席，说：“我要亲自去请他，艺术家嘛，总和酒有不解之缘。” 工会主席听着局长的话，带着失望的情绪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此时，老马正在画室作画，阳光正照着画室的正面，窗户大开着，暗红色的头发生硬地遮住额头。他伸着下巴，目光里流露出沉思，脸上有烦恼，也有狂野的表情，只见他把沾满斑斑点点颜料的海绵在宣纸上揉搓着，眼睛里充满了挑战的意味。

局长在工会主席的陪同下走进画室，老马湿润的嘴唇半张着说不出话来。倒是局长见多识广，反客为主，说：“坐、坐、坐，老马，感谢你的书法为公厕验收一次成功添彩。” 老马的眼里噙满热泪，心里充满感激。他双手放在两腿的缝隙处，向着窗户抬起头，思索的目光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花园。

听着局长的夸奖，老花反而木讷寡言，只是偶尔抬起眼睛，表示他在十分注意地听他讲话。工会主席担心老马的不恭惹怒局长，赶紧圆场，“局，局长，走，喝酒去。” 然后扭过头来瞪了老马一眼，心中嘀咕，“小人得志，喝二两酒，装半斤疯。”

局长伸直身子，招呼老马，“走，老马，喝酒去，今天我要好好敬你一杯。” 听着喝酒，老马顿时来了精神，得意的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欣喜。老马喝酒有个习惯，并总结出一套理论，一口苦，二口甜，三口壮胆。尽管酒仙的雅号在身，但老马总是小雅，不到万一决不酩酊，更不会烂醉如泥。而今天不同，局长一杯接一杯地敬他，一种错误的判断构成了他狂热行为的基础，老马敞开喉咙，把接二连三递过来的一杯杯酒喝个精光。内心的激情改变了他的面容，他的脸红得像关公。

在酩酊之后接近如泥的时候，老马热血沸腾，饱胀的肚皮使他难受，渐渐有了尿意。他起身冲着局长说了一句，“失陪一会儿。” 便冲出了榕树园酒家。他贪婪地吸着充满春天气息的清新空气，只见酒家旁边的玻璃门上分别刻绘着男女头像，他疲乏地耸了耸肩冲了进去。要不是他速度快，一泡尿就会撒在裤子里。老马快步来到一个白色的水槽前，掏出那威武不屈的阳具开始撒尿。一阵哄笑之右。有女人开始大骂。几个精壮的男人奋起扭住他的胳膊，准备揍他。

老马这时才有功夫环顾四周，原来这是一家发廊，他撒尿的水槽正是宾客洗头的地方。人们围着他站成一圈，那一张张面孔，有的带着敌意，有的带着兴致，等待他的将是无可奈何的结局。一股凉风袭来，吹得他浑身发寒，心里突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犯罪感和恐惧心。
在酒家喝酒的工会主席闻听门外人声鼎沸，出门观看，正好发现老马，赶紧上前解围。只见他摇了摇头，心中又一次嘀咕道，“酒仙啊，酒仙，同我们比喝酒，你还嫩了一点” 。老马激动得直抖，眼睛里充满感激，一只手紧紧地拽着工会主席的衣角，直至回到家门口才松开手，

其实老马也想过戒酒，但每次经别人一劝，他又敞开喉咙喝起来，但只是喝到飘飘悠悠的程度，决不会酩酊大醉。妻子也不在管他。老马的妻子时常有一张绯红的脸，给人一种中风似浮肿，她与老马从来没有不和的迹象。朋友们都非常羡慕老马，有这样一位贤淑的妻子给了老马无限的空间。

一天，市局领导想要一幅山水画送礼，特意请老马喝酒，作陪的自然少不了工会主席，“老马，今天我要好好敬你三杯。” 局长说明来意后冲老马一笑。老马的思维十分清醒，上次出洋相，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克制，“局长，少喝点，少喝点。” 老马一边说，一边感到肌体的最深处已被酒的气息灼烧着。局长似乎有些失望，他说：“够朋友，就喝酒” 。
局长的话生动而有力，老马顿时嘴巴发干，是朋友，就喝酒，这让他无法删除那怕一颗字，能和局长交朋友，是他一生的造化。今天老马不能再抿酒了，局长有话在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 这样一来，老马同局长连闷了三杯，工会主席又向老马表示敬意，老马又闷了三杯酒。局长一再夸奖：“老马，不愧为酒仙，海量，海量。” 听着局长的夸奖，老马更加飘飘然了。

“感谢局、局长。” 老马感到异常兴奋，一丝口水从嘴角挂了下来。
“主席，还有多少酒？” 局长扭过头来，毫无表情地望着工会主席问道。
“五瓶，消灭了四瓶，还剩一瓶，来，我们把它分了，喝个团圆酒。”
“局，局长，我，我看算了。” 老马说话有些笨拙，语言里流露出某种恐怖的情绪。

局长超然脱俗，仪态端庄，他说：“老马，一如既往，继续前进。” 那声调简直就像一个将军。

酒终于喝下去了，老马突然感到后悔，眼前的一切开始模模糊糊起来，显得有些呆滞，他直愣愣地盯着局长，似乎要把他看透，然而他终于没有看透的能力，晕倒在桌面上。

“今天的画画不成了。” 局长不无遗憾地说。
“不会的，酒仙是喝二两酒便装半斤疯的人，等他醒了，保证会画出一幅超过石鲁的传世之作。”
“不好，他嘴角流血。” 局长失掉了原来的端庄。他望了老马一眼，餐桌上到处都是血，灰暗的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发黄。当他们把老马送到医院，老马的妻子也赶来了，然而迎接她的是一具覆盖着白布的躯体。

老马化着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羽化而登仙。老马的妻子没有哭泣，静静地依偎在他的身旁。三个月后，老马的妻子做了别人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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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你的许多
折射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相对而言
我个人比较欣赏这样理性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