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姑娘的脚步终于在塞外戈壁上出现,有人居住的房屋周围,雪早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了整洁的黄土地。原野上,大面积的冰雪开始消融,雪的含水量明显增加,人们纷纷用各种容器到条田去盛雪,一桶雪提在手里已经有相当沉的感觉,拿回来放在火炉上可以化出大半桶水。这个季节的用水,人们基本上就是采取这种形式解决。
再过一段时间,雪完全融化后,渠道的水还没下来,就是一年中最难过的枯水日子,水塘里已快见底,只剩浑浊的泥浆,紧紧巴巴储存下来的备用水也非常有限,只能供做饭,连蒸过馍的笼锅水都要留着反复使用。可是今年,由于冬天遭遇特大雪灾,枯水季节不但没有出现,一场罕见的洪水破天荒地在干旱缺水的塞外戈壁上泛滥成灾。
气象完全颠倒乱套,冬天据说是六十年来难遇的特大冰雪严寒,可刚开春,温度急剧上升,春天的脚步迫不及待地回到西北边陲。雪山上、戈壁滩上,大小河流里厚厚的冰雪在非常短的时间里,顷刻之间融化成水,来不急被戈壁大地以及河流吸收容纳,顺着地势汹涌而下,摧毁了挡住它去路的一切,就连坚硬的戈壁滩都被洪水冲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树木、庄稼地、房屋所有的一切都被它凶猛地撕裂。
洪水来得突然,来得凶猛,使人们始料不及,完全没有防备,也完全不可能防备,在那里不知道什么叫“防洪”的地方,不具备防洪的设施和经验,在洪水面前,人们束手无策,任其泛滥。
刘江涛他们连队处于台地的边漥,幸好不是洪水必经之地,连队下面,团里的干渠就横陈在连队面前,往日经常得益于它,浇水灌地、大伙房小家户用水都方便得很。而现在,它就像一堵高大的墙挡住了他们连泄洪的通道,一冬的严寒将渠帮冻得如铜墙铁壁,尽管这几日温度上升较快,但深层仍未解冻,洪水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奈何不了巍然屹立的大干渠。大水到这里基本上就回旋不前了,水位逐渐上升,直接威胁到连队的安全,一旦连队进水,那些干打垒和土块砌起来的房屋就会立即房倒屋塌,整个连队将毁于一旦,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突如其来的灾害面前,连队开始乱了套,那些小家户们慌忙将自家的家什细软,锅碗瓢盆,一股脑地往地势高的干燥地带转移,平时看起来很有革命思想的人甚至连、排级干部现在也如凡夫俗子,大搬其家,连队按要求的所谓战斗力已荡然无存。
在连队即将遭受灭顶之灾之时,一个平时不怎么出头露面的副指导员站了出来,他拿着一瓶“竹叶青”到支边青年宿舍,先让每人都喝一点酒,然后和和气气地与支边青年们商量:“你们大家都看到了,洪水马上就要漫到我们连里,有没有啥办法呢?”大家先没有一个人做声,良久,陈汉生憋出一句话:“有啥办法?你们连、排领导们都在搬家,分明是放弃阵地,我们反正是单干户,没啥值钱的东西,等水进来再走也不迟。”“房屋倒了以后住啥?”副指导员焦急地问。“以后再盖新的,住新房呗。”大家幸灾乐祸起来。
副指导员急了,刘江涛看他熊样,不忍地说:“马副指导员,你有啥需要我们做的,尽管说!”因为在那些人大搬家中,大家没见到他家动静,对于他支边青年们还倒有些佩服,他这会儿来找来了,很可能来求大家帮他一起解决眼下的问题。“好,还是小刘爽快,我就直话直说,我想请你们一起,趟过冰水到大干渠上挖开一个口子,让水从那里泄下去,给连队解围。你们干不干?”
大家一阵沉默。趟过冰水,开玩笑!现在是初春季节,雪虽然化得很凶,但水里的温度极低,就连五、六月份插水稻时,脚一下到水田里,那水真是砭人肌骨,刺心地疼,何况现在是那带冰的水!刘江涛慎重地考虑了一下,既然有如此慷慨的领导,大家就不应该装熊,刘江涛对他说:“拿酒来,只要有酒,什么刀山火海我们都跟你一起上!”他顿时成了个名副其实的酒鬼。大家看他已经表了态,也都来了神,异口同声地说:“好!就一起陪马副指导员闯闯!”刘江涛想起一件事,问道:“在大干渠上开挖口子,团部同不同意?”马副指导员说:“现在电线杆被洪水冲倒了,联系中断,来不及向团里请示汇报,为了整个连队,就是以后有啥事,我一个人顶着!”好一个副指导员,有种!跟这种领导干,支边青年们不后悔。
马副指导员立即吩咐连小卖部先给参战的支边青年每人一瓶“竹叶青”,一双长胶靴,大家拿起十字镐、砍土镘,腰里憋着酒瓶就跟着出发了。
刚下水时,那长胶靴比较顶用,渐渐地,水就漫到小腿以上,长胶靴就灌满了水,不起作用,但还可以保护脚底板,以免被地上的尖石、树桩、刺桠等划破。胶靴刚进水时,一股刺人的冰寒使他们每个人浑身颤抖,牙齿上下打颤,嘴都说不出话一句完整的话。那会儿真的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心里开始打退堂鼓。马副指导员看出大家迟疑不决,鼓励地说:“反正已经进水了,退回去更划不来,不如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大家不时地抽出酒瓶往嘴里灌几口酒,以抵御寒冷,借着酒力,硬着头皮,跟着马副指导员向前进。水已经漫到腰间,阻力越来越大,脚下进水的胶靴也越来越沉重,大家非常吃力地向大干渠靠近,整个双腿被冰水浸泡,麻木得开始失去知觉。就这样,他们终于挺到大干渠上,大家立即脱下胶靴,咕咚咚的倒出一大滩水,随后赶紧拿出家伙干起来。
大家不是不想休息一会儿,能挺到这上面来几乎耗尽了他们全身的力气。但是,寒冷驱使每一个人不要停下,干干活还可以使身子暖一暖,驱赶走寒气。被严冬冻结实了的冻土不是好对付的,砍土镘下去,马上就卷刃,十字镐砸到上面也只一个小小的坑,实在太坚硬。他们仍然像愚公移山那样不停地挖,指望挖开冻土,下面就容易了。
从大中午一直干到连队敲响了晚钟,他们只挖开一个小壑口,大水顺着往下淌,指望水能将壑口越冲越大的,可速度太慢,基本无济于事。大家急得毫无办法,每个人都精疲力竭,又冷又饿。大家不免有些泄气,发起牢骚起来。
建疆对马付指导员说:“怎么就是我们几个跟你干?那么多的人呢,还有其他连领导呢,平时开会人怪多的,关键的时候没有人了。”“就是,这到底算甚么吗,我们可就看你马副指导员的面子。”“我看见白天有的连领导带头转移家俱缝纫机。”“不干了,都什么嘛。”“马副指导员,你说实话,到底是连里的命令还是你私人叫我们来的?”这时马副指导员也无可奈何地说:“我着急啊,看看没人管,我就只好找你们。”“他妈的都不是人,马副指导员,你去把他们都叫来,让那些狗日的来试试。”“老子们吃饱了撑的嘛,马副指导员你说呢?”大家七嘴八舌围着马付指导员不可开交。
正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人骑着马趟水来到我们跟前,走近一看,原来是带领章帽徽的现役干部带一个警卫员来连队视察抗洪救灾工作,看到大干渠上有人,就过来了。马副指导员立即上前,说:“张副政委,我首先向您检讨,我没有向团部请示报告就私自决定挖大干渠放水,请您处分我。”张副政委笑了笑,说:“你是为了自己?大干渠挖开一个口子,以后可以补起来,整个连队房倒屋塌,恐怕就不好补呐。”“是,张副政委。”马副指导员应和着。张副政委接着说:“不过,你们这样搞效率太低,大家都累了,先休息一下,让连里给你们送些好吃的来,我叫警卫员马上回团部带武装股的人拿些炸药来,帮你们炸开大干渠。”“好,太好了”大家包括马副指导员都像小孩子似的欢呼起来。
那天晚上,他们在大干渠上吃着马副指导员家里专门给大家熬的麻辣川味羊肉骨头汤,喝着“竹叶青”,身上的寒气和疲倦一扫而光,接着在武装参谋的带领下,一鼓作气地打炮眼、填充炸药、安放引信,最后引爆,一切是那么顺利而迅速。当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后,就看到冲天而起的冻土夹杂在一起的水柱,心情不知道有多舒畅!
大干渠被炸开一个大豁口,汹涌的水卷着残雪冰凌澎湃的向下奔腾而去,回到它原来的位置——伊犁河。豁口越来越大,裹着冰雪的洪水也越泄越猛,不多一会儿,围困连队的洪水完全退去,连队终于保住了。
在全团的抗洪救灾工作基本结束后,专门为支边青年举办的“支青学习班”也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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