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雪就是不停的下个不止,谁也没有预料到,六八年冬天的雪如此不停的下,就下出个六十年一遇的特大雪灾。给新疆的畜牧业带来极其严重的影响,也给人们的生活带来非常大的威胁。
柳晓津他们刚回连队时,连队趁着大雪给全连职工放了几天假,劳累了一年,到了年终该好好休整一下。谁知道这雪越下越大,冬天该做的活计一推再推,推到现在到处都是齐大腿深的雪,连门都出不了,结果什么也做不成了;苜蓿草有的还没有割完,割好的临时堆在地里,全都被厚厚的雪覆盖,牲畜的草料告急;连队计划在新开垦的条田里开挖几条农渠也搁浅了;本来想利用冬闲打一点芦苇准备明年开春盖房用也甭想;积肥的任务显然是完不成,明年的庄稼长势就够呛;更要命的是,全连队家属、单身宿舍、包括大伙房的煤到现在还没有着落,不要说取暖,照这样下去,开伙吃饭都成问题。连队在万般无奈当中,只有解决生存大计,宣布继续放假,大伙房散伙,单干户也像有家的职工一样,到管理员那里领面粉清油,各自解决烧火做饭的问题。
支青们大都觉得比较新鲜,自己做饭吃,多好!想吃啥就做啥,不受大伙房的限制,终于自己可以开小伙了,梦寐以求的事今朝不期而至。但问题也接踵而来,不会做馍馍,老吃面条不是事,蔬菜也只有土豆、大白菜、青萝卜、皮鸭子,做不成什么可口的菜肴,最大的问题是很快就没有烧的了,马上就要面临饥寒交迫的严重局面。大家一商量,只有学老职工的,到苇子湖割苇子烧火做饭带取暖。
柳晓津到木工房找了几块木板,央求木工做了一个大爬犁(注解:爬犁是新疆冬天特有的人工运输工具,由人拉着在雪地里滑行,也有比较大型的用牲畜拉行),几个人分工,江美华和刘华芳负责在家做饭,柳晓津他们几个男娃娃都穿上毡袜长胶筒,每人拿着一把镰刀,怀揣着自己烙的硬面饼,拉上爬犁,趁着大雪刚住,立即行动,直奔苇子湖。
走出连队,迎面而来的是茫茫雪原,深深的积雪使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起来非常吃力。还没走出一公里,人就累得气喘吁吁,虽然野外温度已是零下二十多度,但每个人的头上却热气腾腾,脚底下的汗湿透了毡袜。大家稍微休息片刻后,为了肚子,为了生存,不得不又吃力的向苇子湖进发。
终于走到苇子湖,他们再也没有劲割苇子了,都不约而同的躺在厚厚的雪地里,解开裤腰带,让里面高温和秽气散发出来,人就觉得舒坦好多。随后大家一把雪一口烙饼的填饱了肚子,身子骨有了一点劲,马上开始了作业。
苇子湖的确是团场的一块瑰宝之地,春夏之季,芦苇茂盛,长长的苇叶迎风摇曳。这个时候就是候鸟们繁衍生息的绝好场所,野鸡、野鸭还有大雁、白天鹅,成群结队的飞到这里,在芦苇丛中产卵并孵化小宝宝。湖水之中,各种鱼四处游动,有红尾巴的、也有遍体金黄的鲤鱼,有银光闪闪的鲳鱼,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鱼,微风过后,满湖鳞光泛泛,煞是好看。附近连队的职工,只要一有休息,就有人来到湖边,不是捕鱼就是打野鸭掏鹅蛋,回去改善生活。到了秋冬时候,苇子湖一片金黄,枯萎的苇子在西北风中发出一阵阵飒飒响声,伴随着南飞侯鸟的阵阵啼鸣,给人们传递着肃杀季节到来的信息。这个季节,又是各连队派人收割芦苇的好时候,芦苇丛中,人影时隐时现,芦苇一片片倒下。等到积雪铺满大地,人力和马拉的爬犁子穿梭不停,将垛在苇湖边的一大垛一大垛苇子拖回去。女职工们就可以编苇席,扎苇把,这些都是盖房子用的好材料。
今年雪大,人们耐不住饥寒,三三两两来到苇子湖,勉强割一点苇子回去烧饭取暖,没有往年热闹。就这样柳晓津他们还是碰到几行人,其中就有贾贤军。远远的,眼尖的张汉军就瞅到他了,跟大家说:“你们看,那不是贾技术员吗?他怎么也来为苇子湖了?”大家都还说他看错人了,等走近一瞧,果然是他,大家都觉得奇怪,倒是贾贤军先说了:“觉得奇怪吧?我又和你们在一起了。”柳晓津问道:“咋回事?”贾贤军说:“咋回事,派性,完完全全是派性,表面上堂而皇之说是解散畜牧股,其实就是排挤打击不同观点者。”柳晓津又问:“畜牧股的其他人呢?”贾贤军答道:“其他人丢不开专业,要求到畜牧连去了,我他妈的想通了,有专业又怎么样呢,观点不同还是白克(注解:是指在新疆出生长大的人,后衍生为没用、白搭之意),我想念你们,所以就要求分到三连。”大家一声欢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贾贤军又说:“我们在怎么说还是患难之交嘛。”随后非常关心的说:“你们很少来苇子湖,一定要特别注意,当心脚下苇子茬划破你们的胶筒,刺破脚就坏事了。前一年割下的苇子,留下桩茬被深深的埋在雪里,比刀子还锋利,又不容易发现,一不小心就会踩上去。”正说的功夫,朱永生“啊呀”一声:“不好,怎么就这么巧啊,还没说完呢,我就踩上去了。”大家一声惊呼,说:“赶快拔腿抽出来看看!”朱永生抬起腿,只见脚后跟的胶筒上面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灰色的毡袜露在外面,幸亏芦苇桩只是擦着脚后跟,加上毡袜厚实,不然免不了皮肉之苦。贾贤军也说:“邪门了,怕什么就来什么,新疆的地就是这么邪,再不敢在外面说这些,不然说不准还要生出啥事来了。快回吧!”
大家顺着来的路,踩着已经被他们艰苦趟出的深深的雪槽,比来时要轻松的拉着满爬犁苇子返回连队,暂时解决了一段时间的饥寒威胁。
这个冬天过的枯燥极了,三天两头一次暴风雪,那儿也不能去,全连队的人都呆在冰冷的房子里,成天为烧火做饭和取暖犯愁。隔一段时间不是下苇子湖拉苇子就是上伊犁河打刺丫树,整整出去一老天,回来就可以混上十来天。
大雪成灾,在灾害面前最不幸的是马牛羊,它们真正处在饥寒交迫的境地。由于草料被大雪掩埋,道路被大雪阻塞,成批的牲畜被冻死饿死,往往来不及宰杀剥皮,这些可怜的大动物就成片的倒下。受到严重损失的地方牧民,不得不非常廉价的出售牛羊肉,到最后,只要有人愿意帮助他们剥下牲畜的皮,那么整头的牛或羊你就可以白白拿走。大雪灾带给人们无奈而又心酸的实惠,使人们不得不在那个冬天几乎天天饱餐牛羊肉。
有一天,柳晓津他们到附近的老乡那里,只花了两块五毛钱就买回已经剥了皮的一头牛和两只羊,高高兴兴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半路遇见贾贤军一个人拉着一个爬犁,上面载着一只也是剥了皮的、既无头又无蹄的庞然大物。张汉军见了觉得奇怪,远远的大声问道:“贾技术员,你从那儿买到这么个玩意儿?”贾贤军得意的说:“嗨,不错吧,我只花了两块钱就从老乡那儿买回一头牛,够我一个人吃一个冬天的了。”大家走近了,越看越不对劲。柳晓津说:“我们两块五毛钱就买回一头牛和两只羊,你一头牛就要两块钱,不划算。再说,你那头牛……”话没说完,赵亮接过话说:“贾技术员,大概不是牛吧?怎么把头和蹄子都剁了呢?”贾贤军急忙说:“绝对是牛,我搞畜牧的还不知道?”柳晓津又说:“牛是圆肚子,你那头咋是扁肚子呢?”贾贤军解释说:“大冬天饿的呗。”张汉军问道:“贾技术员,牛腿粗,你那头牛大概也是俄瘦了腿吧?”贾贤军说:“完全有可能。”朱永生瓮声瓮气的说:“贾技术员,你再看你那头牛,肉质的纤维那么粗,你再看看我们买的那头牛,肉的纤维要细多了,该不是你买的那头牛饿得利害些吧,把肉都饿粗了?”贾贤军仔细看看柳晓津他们买的牛,再看看自己买的那头,不管从肚子还是腿,最后到肉质纤维,差别都非常大,他沉默了一小会,还是不甘服输的说:“反正,我经过多方的检查,我上大学的知识告诉我,我买的确实是头牛,一点没错,只是没你们买的那头牛壮实一些罢了。”赵亮开始取笑的说:“贾技术员,你也想重演指鹿为马的那段千古佳话。指马为牛,也可以流传万世,载入史册。”贾贤军尴尬的说:“去去去,反正只两块钱的事,拉回去一样吃,管它是牛是马。”大家哄然大笑,一路哈哈一点不费劲的回到连队。
当晚,雪又开始不停的下,家家户户的屋里面飘出阵阵炖牛羊肉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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