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稀
□李跃平

母亲因血栓病住院时，我已在外浪迹了一年零三个月了。接到妻子打来的电话，我便丢下了负艰履险的工作，匆匆忙忙地赶往火车站。时间尚早，我在候车室找了个空位坐下来。紧张之后的短暂轻松让一阵疲乏的情结环绕着我，但想到回故乡，想到那因生活困顿和内心伤痛所折磨的母亲，想到那给我慰藉，任我倾吐幽思的山山水水，我的心在苍凉与痛楚的情感中起伏跌宕。少年时代那温馨的记忆温柔而缠绵，在我的四周缭绕着。
浪迹江湖的日子，我喜欢观察，也学会了观察，然而那个靠近大门的女人似乎也在观察着我。我仔细地审视着她，她目光沉郁，脸色苍白，眼角细细密密地爬满皱纹，浓浓的忧伤漫过她混浊的眸子，掩盖了她郁积于心的苦痛。我脑海里不断反复地迭印着这个疯女人的特征，瘦骨棱棱，一身破烂的衣服沾满泥迹，脏兮兮的手捏着一个冷馒头，唯有丰满而成熟的乳房不停地起伏着，保持着一个女人最后的悲哀与尊严。
这不就是一种最残酷的不幸吗？我真想闭上眼睛，然而我没有。这个疯女人有点佝偻的身子似乎在告诉我，她曾有过光彩照人的青春。那苗的身段，线条分明的轮廓，微微向上说嘴唇，怎幺那样熟悉？我又木然地看了她一眼。她那目光藏着忧郁，但似乎又燃烧着愤怒。她哭了，两行苦涩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青春的敏感让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分明意识到我注意她了。她低着头，用手捂住露出的上乳，掩饰着一切固有的温存和激动。她的目光陌生而又熟悉，热烈而又凄凉，激动而又委屈，但我坚信她那颗被摧残的心，隐约地保持着一个女人的纯洁和完美。
我心里顿时涌起豪侠般高尚的念头，一种神秘的力量使我向她走去。我从挎包里取出一袋饼干递给她。她抬起一副命中注定的不幸的脸，没有伸手，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那充满委屈和不幸，伴着苦涩泪水的目光迅速扫视了我一眼，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怎幺会是她？我的师妹，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岁月流逝，使我们憔悴。抬起头来，望着灰蒙蒙悄然无声的天空，那驱不散的思绪，丝丝缕缕缠绕着我哀痛伤思的心。啊，她绝不是下岗后失踪的师妹。在我心中，我的师妹面目俊美，身材窃窕，神采飞扬的眼睛燃烧着灼人的光芒，而眼前这个疯女人除了外型特征同我师妹一样，一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我在思想的迷宫中迷失了方向。然而我敢发誓，这个令人生厌的疯女人就是我同师学艺的师妹。我熟悉那永恒不变的友谊的标记，她与我同师学艺，其技能我只能望其颈背，但下岗却成为她命运的必然，但是我仍希望她美好的活着，然而她却失踪了。
今天，我的师妹梦幻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幽幽地望着我，没有嚎啕，没有哭泣，心灵和感觉似乎都已僵化。师妹，你说话啊，我的心在滴血。她的眼里闪过一道炽热的光芒，泪水充溢而出，布满泥迹的脸神经质地抽搐着。我曾希望从她麻木不仁的脸上找出往日的形象，然而我失望了。啊，我不幸的师妹，你是怎样走过来的呢？师妹执拗地摇了摇头。
不远处传来了火车进站的声音，夹杂着南腔北调的人声淹没了她的呜咽声。一抬头，人们都过了检票口。年轻的工作人员机警而又神秘地打量着我。师妹啊，人们已经把你当作动物园笼子里的东西，人们永远无法从你如泣如诉的目光中窥见你情绪波动的征兆。
我又要与情同手足的师妹分手了。我同情她，可怜她，但我更可怜我自己。一个下岗工人，一个四海为家的浪子，又能为她做些什幺呢？无可奈何之中，青春的岁月乘风去远。我没有能力拯救我的师妹，含泪抛下了她，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检票口走去，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师妹泪眼模糊地目
送着我。火车起动了，透过泪眼，我看见师妹用手捂住前胸，泪流满面地跟着火车跑。我哽咽着，望着她愈来愈小的身影从我心上消失，唯有呼啸而过的风带来她深情的呼唤：
“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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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段文字﹗我看到了瘋病前後的師妹﹐也看到了貧困使人麻木。
可加寥寥數筆描繪師妹下崗前的活潑上進等

最欣赏“师兄”的结尾，他并没有救师妹，而师妹凄凉地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