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 纳 百 川
——读《刘荒田美国小品》
作者：依林
认识荒田，是从他的作品开始。
《刘荒田美国小品》是至今他众著作中我最心爱的一本。荒田一字一句写出这本书，如今这本书一章一节向世人描述荒田这个人，行文所至，无一不是对荒田的深度理解。
一、《刘荒田美国小品》彰显出荒田的沉静－－沉积了生活锤打历练之后的冷静，是他独有的心智。
1、做为芸芸大众的一员，他以睿智安身世态炎凉。
荒田的睿智，是我佩服的大智大勇。不少和他相似饱经磨难的人，走不出昨天，文字总是纠缠在那些伤那些痛那些苦之中，不管时代如何前进，其生不逢时的哀怨申诉却一成不变，这样的文字我会同情，但却不敬仰。荒田则不同，他不仅走出阴翳，而且勇敢地直面过去、今时和未来，不恶嫌逃避，不闪乎其词。他的小品一如和他相伴而行的脚印，无论怎样辗转都从不曾离开过，一直脚踏实地地前进着。整部小品文集感人至深的是他用自己沉思所获睿智所得，都无私地捧出来，引导人们明了过往历史曲折中的深度，理解现实生活中正直与责任的份量，即不屈膝俯首，也不固步自封，接纳精华摒弃糟粕，融入糅合而不失自家风骨。不得不说，荒田的小品文是社会隐疾的一剂良药。
生活中的荒田是十分低调的，他自嘲：跟家门口不起眼的茶树一样平庸。我却认为内涵愈饱满，思想愈精深，胸怀愈博大的人愈低调。我尊重那些学富五车却毫不张扬的人，敬佩荒田式的低调－－低不媚俗，静不冷漠，沉不颓废，慧不逼人。于人于己，善源恶根，蛛丝马迹荒田看得透彻，并说得坦言不讳，却没有至人于死地的冷酷－－而是良师诤友的直谏，这一点于经济低迷人心惶惶状况中浮夸事故风盛的时下，极为难能可贵，也正因如此，他笔下耕耘的是高度人文关怀－－助人心明眼亮并踏实积极乐观的生活着，更重要的是这些关怀是为众人所信服所感激所乐意接受的。
许多见过荒田的人记得他的自我介绍：“我是个服务员。”他的直白备受尊重－－他工作着，是一位服务员；他书写着，又何尝不是？他选择为文学服务，为他所有关注的服务。睿智的人是谦逊的，他智慧迸发而出的人生哲理也因此广为流传，深入人心，而且我相信，也会更加卓著光彩，因为他尺璧寸阴三十年集腋成裘的付出。
不禁想起奥利留斯的那句话：我们的人生是由我们的思想构成的！当荒田的睿智为普罗大众吸收，多少年后，人们回头，当情不自禁地对荒田说声感谢，如逆水行舟的人抵达彼岸，对那盏盏海中央看尽潮起潮落的引航灯肃然起敬一般。
如果说当下流行的“禅”让劳碌生计的百姓感到生疏飘忽，似乎只有高人才可胜任，那么荒田小品文中展现出来的、并被支撑社会主体的平凡大众谨记于心的悟彻就是凡夫俗子的“禅”，人们跟着他亲切如柴米油盐般的文字，随着荏苒光阴走进人性、生命和灵魂的深处，启迪、番悟，进而共鸣－－这正是荒田小品文富有的深厚社会价值和生活价值：慧众人之心，助社群之泰。
2、 作为纷繁文坛的一笔农，他以文智落字成章，独树一帜。
1）荒田的文智之一在于他对文学的关注和义无反顾是坚实的。
荒田的文学观是以生活为基石的，没有过眼云烟的浮薄虚幻，没有空穴来风的轻佻失真。他《用笔思想》－－“写作是作家的生活方式。”他“明白生活断片、感情火花、思想碎屑，就是搭建生命之厦的主要材料。”
因此他的文字和他关注文学的目光从生活中走出去，再回到生活中来，生活成之标尺。试问，哪部文学巨著是脱开生活的？！哪位文坛巨匠是天外来客？！哪个警世哲理离得开生活的参悟？！荒田的文学观是稳健的，稳健的步子丈量出的前进是货真价实的。荒田的文学是我们滋养心灵之所需，他让那些白日梦般的喧嚣文字或落井下石釜底抽薪的寒墨刀笔反省文学之美，文学之仁，文学之贵，文学之责任。
万里轩辕，荒田离国去乡，他为生计、为家人、为被他称为“继母”的移居城市日出而作月上而息，他的勤劳换取一份丰衣足食浓淡相宜的日子，而与此同步的，还有他文学上的辛勤。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么？摩挲荒田的小品文，清晰可见的是他的执着，他把移民生活的“资深”磨砺，都心无旁骛演绎成文字，笑说苦中的甜，调侃酸楚后面那些许的欣慰。那些平常事寻常物内在深含的凝重，常人写起来仿佛千钧坠一字，压力不小，但荒田却能以他神来之笔化去沉甸冷硬，转为轻松温软，随意如信手捻来，语气若至交倾心，叫人读着会心一笑，然后几度品味几度拍案叫绝。根深而叶茂，荒田的坚实令他的生命和文学茂盛而长青！
2）荒田的文智之二在于他创作的敏锐和独到视角。
荒田的出色的秉赋是探及纤枝末节中的独特审美意象、深层的生命底蕴和张力，令之成为腹稿的创作兴奋，然后形诸为促人深省的文字。他把生命、生活、 自然、社会、人性等许多不同的角度能汇聚在一起，落笔为沉着质朴，卒章显志的感悟。
他的视角是出乎意料，不可预测的，这来源于他文学创作的敏锐度和生活的积淀。世上没有相同的人，也没有那两条人生之路如出一辙－－荒田的专利，我们学不来，但至少足够幸运可以含咏他结实饱满的文字，让寂静已久的心灵再次振颤。
抚卷长思，想起：“有三样东西可造就非凡之人：丰富的智慧，深刻的判断力和令人愉快、得体的品味。”这本文学浓度的精醇厚实的小品文集，又有哪一页不是洋溢着这三样才智？！我认为荒田是卓越的，是值得颂扬的，如一位读他无数作品的人说：旧金山应该为他建一座塑像，我双手赞同，他也是北美文学一颗恒星，一座写者和读者心头眼里的雕像啊！
3）荒田的文智之三在于他诗情葳蕤的文字、凝练诙谐的笔风。
荒田从诗人走到散文家，他的散文中依旧诗意盎然：《家的灯光》是“是被放大的妻的眸子，是亲人无远弗届的眼神”；樱花唯美鲜活“以洁白的薄唇提醒你”；枫叶红若火“有多少片树叶就有多少颗迷尔落日”；家门面对花旗松也灵动“一团黄色就是一只眼眸，密集的媚眼凝视人间”；街上的群鸟带来牧人的感怀“放牧浏亮的天籁”……
荒田语言这淡淡的优美，读着朗朗上口，玲琅着音乐的旋律，其中诗境也栩栩动人。能够把小品文写得这样诗情画意，这是荒田深厚的文学功底。
荒田诙谐凝练的笔风也堪称独此一家。他的幽默确能勾勒成趣：三两句就写出中国传统性爱观－－不能《白睡》；他把麦当劳称作“麦当奴”、女人们疯狂购物成了“瞎拼”、湾区一城在他那里美称“蜜儿不来”……就连自己去海边闲步，也冠以“谋杀时间”的罪名！他眼里所见的都不乏可取之处，若不敢苟同的，也渲染一下，和那些适宜之景形成鲜明对比，从而把欲言之志衬托得凸现利落，比如公园“一对情侣，偃卧在草地的温柔乡，以省得不能再省的布料，把身体烤成三分熟的龙虾”。言状之形象风趣，叫人过目难忘！
荒田式的调侃乍看搏君一笑，近看觉其锐利，细看感其用心良苦！那诙谐是他在世间沧桑摸爬滚打了六十年却还率真的坦荡舒怀，是他直言不讳的警世良言，他以这样的方式示人，是他智慧和仁义的天性，也是他阅人历事无数后独辟蹊径的醒世之方。
二、《刘荒田美国小品》透露出荒田的善良温情。
1、荒田永持一颗善良的心，让他饱尝艰辛之后仍然有热爱、有诚挚。
大爱无言－－他默默的一如既往。他的小品文侃侃而谈的正是这大爱所至的豁达：南来北往，东成西就，他宽广地接纳，清醒地融入。也正因如此，无论为人处事，还是写文立着，荒田的心胸是包容博爱的，荒田的态度是从容淡定的。
他对生命的热爱超出了平常人的范畴，花草蜂蝶，山水城乡，风云雨雪，男女老少，他的小品浸润每一个角落，步步深入，于是对生命的认知就完整、深刻而丰富，成就他思想之根基。爱是滋润生命的源泉，爱也是荒田文与情交映，心与灵相通的极致。
荒田经历过的，曾是许多同龄人恶世恨时的理由，荒田却不冷漠不消沉，捧着一颗善良温暖的心，感动着珍惜着感激着“一似灌浆的稻子在雨里频频鞠躬”。
他珍惜着亲情，“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小品文中雕琢洗练而出的是孝长护幼，满怀温情的的荒田－－反哺心切，舔犊情深。
他珍惜着爱情，诩叹这“点石成金的魔杖”把日子期待和盛筵，且《有诗为证》：“如果你正从事如火如荼的恋爱，那么，以诗去证明吧。证明血是滚烫的，心是柔软的，证明浪漫的爱情是凡间唯一的天堂。”
他珍惜着友情，《柏克莱的枇杷》倾诉的是对已离去的友人久久怀念；《光头演义》里他和交情颇深的同事打招呼，令人喷饭；为个梦和朋友信誓《梦的修改》；为回馈邻居老人的《门里乾坤》他要抱着本厚厚的书跑步；路遇素不相识的《老太太和鹦鹉》，他参透隐蕴，让老太太心满意足……点滴小事见精神，荒田对待身边有人的谦逊和关爱可见一斑。
荒田用爱体会生活，观其细赏其微，他的文字因此充沛着他醇诚的感情，越是细腻越能够焕发情真感切，越容易营造写读之间相通互惠，让生活平庸中麻木沉郁一蹶不振的人们重新感受温暖。从一米阳光到满园春色，掘小赢大，荒田以抱暖磐石的挚热感化读者，为他行走其中的社会尽其所能，带来一阵阵阳春三月的和煦。这效益很可能是他自己也不曾预料的，因为这是他善良的本性所在。
2、荒田的浪漫多情。
1） 荒田的浪漫。诗人的心海里总有一颗晶莹剔透流水钻，那便是浪漫。荒田写诗很多年，他笔触间令人荡气回肠的浪漫情怀扣人心扉。
如他“深深别情，浓浓眷恋”尽在《视线之内》的目光；如他“初恋才有的鲜美”的《紫葡萄》； 如他赋予冷雨“爱情一路开最美的花，为了雨的灌溉”的美赞；如他落日的香唇、害羞的蝴蝶兰等一一列数的《家居的幸福清单》。
《一只糯米鸡》－－他专程跑十几个街区兴冲冲为妻子送去午餐，令我好一番感叹：西方有波斯皇帝大流士，专享一条两千多公里的驿道，通过一百多个沿路驿站信差接力，在宫廷打食爱琴海的鲜鱼；东方有专为杨贵妃运送新鲜荔枝秦岭古栈道，从四川涪陵到陕西长安三日之内鲜嫩的荔枝就抵达，仅博贵妃一笑，这奢侈无度，如今看来，尽现寡情薄义，其价值还真不如这一只糯米鸡的份量！起码这只糯米鸡包裹着的是一个男人的温柔和浪漫！
2）荒田的激情。世间沧桑六十年他始终率真乐观。
地上弃置的碎片，他会好奇，因此就有了《偷看一张工资支票》、《地上的情书》、《一张车票》之中的奇思妙想。
一串《紫葡萄》，他悟会珍惜的必要；一只报晓的鸟，他感恩知足；一对夫妇共一沓报纸挡雨的姿势，他感诵风雨同舟；一焰《海滩上》的篝火，他坦对人生快意与安稳；一地落花，他欣赏自然赋以死亡的神圣；一箱邻居摆在门口的书，他敬重热爱施与的老人……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荒田的小品文以细流入川的情势，涓涓潺潺，淙淙琅琅，写意荒田海纳百川的胸怀。荒田的胸怀令他环顾尘世凡生，心眼可直抵源头根梢，看尽阴晦残缺，但他脑际笔端的诉诸，却深而不暗，沉而腐，是直言不讳书写出清澈豁达的警世良言。事无巨细皆有两面，“以负面的经验来对照琐事的正面价值”，荒田尽心尽力，相信人性之善，再沉暗的天幕下，他也能伫立并赞叹星光熠熠的璀璨。三十多年的移民淬炼，东西方的强烈差异在他生活中磨合，在他的意识中熔融，在他的心里百炼成金－－塑造出他特有的不骄不躁明达豁朗的人生观，给读者“另一种人生、另一种观照、另一种感悟”。
3）荒田的乡情。荒田的小品文始终贯穿着一脉浓烈的望乡之情。
他对故乡旧事的恋念，影影绰绰在整本书中萦绕，有一缕《炊烟》的柔肠百转；有《远望篝火》中一阵炭火味的亲切；有同乡人举手投足间《最是一低头的温柔》……但无论怎样百转千回，荒田的望乡情怀仍是不同常家的－－借用王鼎钧先生的一句经典来形容：大气游虹。荒田怀乡，不是醉醺醺的，是沉思之后清澈明了的《马蹄铁》意境－－心灵上的回归。
在这176篇精选出来的小品里来来回回地品味，大千世界中不胜卑微的生活细节，荒田都可海乃百川广览简取，捕捉其中美善真诚，采拮拧将出鲜活的文字，谱写跃动智慧的灵光的篇章，然后他把它们拱手赠与身边书畔风尘仆仆的路人。
感激这176篇小品把荒田刻画得栩栩如生，不能不令读者信服：他就这样不卑不亢行走于生命的洗礼中，却从不被生活蒺藜左右自己的方向，不被命运沟壑阻止自己的脚步，每一步都走得一丝不苟心态神安。我想这也应是一种人生的豪迈！
幸遇知交的人相信：认识一个好人，如同读得一本好书。嗜读好书的人信仰：读一本好书，不亚于交得一知己。那我需感恩：识得荒田的人，捧回荒田的书，这是何等稀罕的双赢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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