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中国女人》
第三章
从上海到洛杉矶的班机到达快一个小时了,出来的人流一拨又一拨,却还是没见儿子小亮的身影,钟援朝满心焦急地向出口处张望着。
与小亮一别四年,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样了。当初与前妻离婚时,孩子才六岁。前妻毅然决然地抛下他们父子,一去不回头,自己又不是能干的人,儿子跟着没少遭罪。来美国留学时,孩子还不满九岁,幸好有爷爷奶奶。整整四年,今天就要团圆了,钟援朝的心里又是欣喜又是辛酸。
“爸爸。”
一声熟悉的喊声让钟援朝心头一震。顺着声音,一个貌似小亮却又完全变了样的男孩子向他走来。
“哦!小亮,长这么高啦,变得让我快认不出来了。”钟援朝惊喜地拍着儿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接过儿子的行李车,父子俩边说边来到停车场。
“爸爸,你怎么开这么旧的车?”小亮满脸意外地看着爸爸开车门放行李。
钟援朝一愣,想不到儿子会这样问。心想,这部车比我的车好得多,真要见了我的车,还不知他会怎么想呢。便笑了笑,说:“这车咋了?小孩子家,懂什么。”
看来这小子确实长大了,不知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担心。钟援朝有些迟疑地说:“小亮,有件事该给你讲。”
“什么事?该交代的来之前不都交代过了吗?”小亮不以为然地说。
“你知道你是怎么来美国的吗?”
“知道啊,美国的妈妈申请我的。”
钟援朝一听儿子主动叫妈妈,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还是有点儿不放心,又嘱咐说:“那你要叫她妈妈,要有礼貌,要懂事。”
“知道了,来之前爷爷奶奶早就告诉我了。”小亮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他已经被窗外流光十色的车流吸引住了。
“哇噻,这么多车。将来长大了,我要买这车,这辆。”小亮兴奋地指着。
为迎接小亮,叶秀今天特意提前下班,在家准备。叶秀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一心要让小亮在美国的第一顿饭吃得可口而又难忘。
叶秀再一次上楼检查了一下小亮的房间,看看还有什么漏掉的。房间里,窗帘,床褥,枕套,样样都是自己亲手做的。摸着小亮的床,叶秀心中顿时充满柔情母爱。
回到厨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叶秀准备炒菜。正忙着,听见车库门响了,赶紧上楼拉吉米下来迎接。
“快叫哥哥。”叶秀将吉米往小亮跟前推。
吉米站着没动,光知道笑。
小亮走到叶秀跟前,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叶秀微笑地拉起小亮的手,说:“来了就好,快上楼。你的房间给你准备好了,看喜欢不。缺什么就告诉我,我们是一家人。”
“嗯。”小亮点了一下头,心里轻松了起来。看来这个后妈一点儿也不凶嘛,比自己想象的好多了。
吃饭的时候,叶秀帮小亮夹菜,见他喜欢吃的就往他跟前放,还说:“喜欢就多吃点儿。”
钟援朝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吃过饭,钟援朝拿出芒果,一边切一边对小亮说:“这是芒果,我们四川没有。洛杉矶什么地方的水果都有。”说着,一个大芒果一分为四,那块最好的随手就递给了小亮。
叶秀一下想起吃西瓜的那一幕。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
她一句话没说,转身上楼了。
钟援朝愣怔地看着叶秀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显得遗憾而无奈。
吉米和小亮,两个相差五岁,又都是男孩,免不了吵架甚至打架。如果叶秀在场,总是先说自已的孩子:“哥哥刚来,你不能让让他吗?”
“他比我大,为什么我还要让他?”吉米不服气。
叶秀耐心地给儿子讲道理:“小亮刚来,除了这个家,他没有别的人。他没有妈妈,我就是他的妈妈,我不爱他谁爱他?”
“可是……为什么爸爸不爱我呢?”吉米反问叶秀。
童言无忌,一下就说到了叶秀的痛处。儿子这样讲,不是没有来由,如果哥俩吵起打起,不管谁对谁错,钟援朝拉开了事,从不问青红皂白,当然更不会指责小亮。每每看到钟援朝这样,叶秀心里都未免有点儿难过。
为了这个家,为了两个不同爹不同妈的孩子,叶秀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凡事以身作则,尽量一碗水端平,一视同仁。叶秀心想,只要精诚所至,就一定会金石为开。
家里除了主卧室钟援朝和叶秀住以外,另外两间一大一小,叶秀主动让钟援朝的儿子住大的,自己的儿子住小的。
“小亮习惯吗?菜饭合他口味吗?”叶秀背地里问钟援朝。
“我早问过了,他说你做的菜比爷爷奶奶家保姆做的菜好吃多了。你没见他的脸比来时红润多了吗?不到两月,已经重了五六磅了。”钟援朝心怀感激地说。
上学要穿校服,小亮穿过再给吉米穿,能省则省,叶秀变得会精打细算了。
看见吉米倒剩菜剩饭,叶秀就事论事,说:“吃多少盛多少。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连饭都没得吃。”边说边将吉米碗里的剩饭装进自己的便当盒。
“没有饭你可以吃肉啊。”吉米不解地说。他哪知道,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哪还有肉呢。从小生在美国的吉米无法理解妈妈的说教。
日子像水一样缓缓流过。
叶秀表面上看似泼辣厉害,其实骨子里很传统,认为男主外女主内是理所应当的事,于是钟援朝渐渐就成了扫把倒了绕着走的人。
每天,叶秀下班回来就冲进厨房,一家四口,还有她和钟援朝第二天的便当,三四个菜、一个汤,三四十分钟就好了。洗碗倒垃圾分配给两个孩子去做,拖地板、收拾还是自已干。叶秀做事麻利,常常一边做事一边打电话。
“老公,这电话坏了。”叶秀将手里的无线电话递给钟援朝。
钟援朝接过来试,果然没有声音。
“你想想,我们都结婚一年多了。不认识你的时候就买了,平常又用它最多。买一个吧,我们去专卖店买。你英文好,挑一个功能最好的。”
“我们家不是还有一部座机吗?”钟援朝说。
“那怎么方便呀,你是知道的,我哪有时间坐在那里讲电话!”
“不就是在厨房的时间多吗?我给你在厨房接一条长点儿的线。”
“亏你想得出。拖着一条电话线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我一个人的时候都用无线的,这日子怎么越过越倒退了。不就四五十块钱的事吗?不行,我一定要买无线的。”叶秀忍不住又补了一句:“像你这样的,可以载入经典跟葛朗台媲美了。”
钟援朝无可奈何地说:“买就买吧,你太会享受了。我的一个同学,还是做高科技的,一个人挣的比我们两口子都多,人家家里至今还不是只有一部座机。哪像我们,还楼上楼下又是座机又是无线的。”
“一个人一个活法,懒得理你!”叶秀昂首阔步下楼去了车库。那里有一部衣车,是她的临时作坊,公司不加班的时候,她就从别的公司拿货回来加工,挣点儿外快。这份收入取得钟援朝的同意,叶秀有自主权。钟援朝管钱太紧了,要从他手里拿钱出来好像要他出血似的。家里经常要添添补补,抽油烟机老旧了,饭厅地毯不好清洁要换成瓷砖了,钟援朝就装聋作哑,,逼急了才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挤。叶秀有了钱,就不用费事跟他罗唆,该添该换的就自己做主了。
“咦?这垃圾怎么这么满,今天该谁倒垃圾?吉米——,小亮——”叶秀扯着嗓门喊,可楼上楼下都没孩子们的影儿。
“老公,去倒垃圾。”叶秀边拖地边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钟援朝喊。
“好似三军总司令似的。”钟援朝一脸的不情愿,慢条斯理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垃圾桶前,又嘀咕:“我早就说过,装垃圾用不着专门买垃圾袋,超市装菜的袋子不是很好吗,就是不听。”钟援朝拎起满满的一袋垃圾下楼了。
“一个垃圾袋两分钱,一个大男人也不嫌寒碜!”叶秀白了他一眼。
钟援朝回来,竟把用过的臭烘烘的空袋又拎了回来,再往垃圾桶上套。叶秀拔高声,用命令的口气说:“马上扔出去!”
“我就不扔, 又没有破,这不是还可以用吗?”
看钟援朝理直气壮的样子,叶秀哭笑不得,无奈地摇摇头,说:“铁公鸡,品牌铁公鸡!如果有铁公鸡比赛,冠军非你莫属。”
“谁像你,大手大脚,来美国那么多年,要不是遇到我,能买得起房子吗?没错,一个袋只有二分钱,但积少成多。”钟援朝说得振振有词。
“老公,我感到右边这条腿下半节酸痛酸痛的,已经好些天了。”叶秀对钟援朝说。
钟援朝摸摸叶秀痛的地方,有点儿担心地说:“是不是受凉了?我们换一下好了,你那边正对窗子,可能风吹着了。”
刚搬进来时,叶秀就不喜欢睡靠窗子这边。跟钟援朝换,钟援朝不肯,说他一边鼻子有毛病,习惯侧一边。今天他主动提出来换,叶秀心里着实有了一种被疼的幸福,故意有些撒娇地说:“就是你不拉窗帘看星星看出来的。”
“马上关窗帘,我给你按摩、热敷好不好?”钟援朝给叶秀按摩起来。不管有没有用,那双大手真舒服,就像有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流到叶秀的心里。
一天半夜,叶秀被痛醒,痛得在床上翻滚。怕影响钟援朝,叶秀起身去了儿子房间。反正孩子睡觉沉,不容易被吵醒。
结果吉米还是醒了,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说:“妈妈,你怎么了?”
“妈妈腿痛。你睡吧,还要上学呢。”
“要不要我替你揉?”
“不用了,我回房了。”叶秀感动地说。这个家数他最小,却只有他最懂得关心人。
不得不去看医生,最后用断层扫描,才查出病因是腰椎盘严重突出,压迫神经导致腿痛。
西医只有开刀一条路。脊椎上开刀对中国人来说是一件冒险的事,光那一大叠签字就够让人心沉的。如果手术失败,瘫痪或者坐轮椅都有可能。
叶秀想试试中医的保守疗法。可中医要自费,掌钱的是钟援朝,首先得问他。吃过晚饭,叶秀问钟援朝:“听说开刀风险很大,要不要我去试中医?听说中医的推拿和牵引疗效不错。”
“保险包不包中医?”
“当然不包。不过,我问过了,三十块钱一次,如果包疗程的话,二百五十块钱一个疗程,十次。”
钟援朝不说话了,沉默了片刻,说:“我不是不舍得花钱。只是,我怕花冤枉钱。如果中医比西医好的话,那医院开着做什么?再说,现在的医学这么发达,美国人把生命安全看得比我们还重。谁不知道,美国的设备、仪器都是世界顶尖的。我们还是听医生的吧。早做手术比晚做好。早点儿解除痛苦,对你、对我们这个家都好。你以为我看你痛苦我不难受啊?”
叶秀无话可说,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
手术那天,钟援朝送叶秀去医院,一路上叶秀都在给钟援朝交代:这几天的菜都做好了,放在冰箱,哪一层放的什么。
钟援朝替叶秀办好手续。叶秀站在手术室门口,突然觉得生离死别似的,拉住钟援朝的手,眼圈就红了,依依不舍地说:“老公,你等着我。”
钟援朝把叶秀搂住,安慰她:“我当然等你。放心吧,会没事的。”
两个多小时过去……手术室上方的信号灯终于闪了。门打开,叶秀被推了出来。两眼紧闭,一动不动。
“阿秀。”一直等在手术室门外的钟援朝急切地扑到叶秀床前。
护士轻轻推开钟援朝,说:“不要动她,手术很成功。”
听护士这么说,钟援朝心上的石头才落了地。
钟援朝跟着护士来到病房。护士是个墨西哥人,她指着沉睡的叶秀说:“由于麻药的关系,她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你可以先回去,待会儿再来。”
钟援朝像是没听见护士的话,静静守在叶秀的床边。望着叶秀没有血色的脸,钟援朝想起一幕幕往事,仿佛就在昨天,眼睛就不由有些发潮。
白蒙蒙一片,像颠簸在浪峰,又好似飘在云中。叶秀想睁开眼,一阵天旋地转,晕得想吐。钟援朝看她干呕了两声,赶紧按铃叫来护士。
“这是麻药的反应,不用紧张,过几个小时就好了。”护士一边给叶秀测体温、量血压,一边对朝钟援朝说。临走的时候朝他笑笑,意思是说,放心吧!
叶秀隐约感觉有人影晃动,有人说话的声音,那声音好熟悉。想睁眼,无奈眼皮太沉,又睡去了。
肚子发出一阵“咕噜”声,钟援朝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还没吃饭。趁叶秀睡着,赶紧回去吃个饭吧,孩子们也该放学了。走到门口,钟援朝又不放心地回转身来,小心地把叶秀的手放进了毯子里。叶秀告诉过他,生吉米是剖腹产,手术后浑身冷得打颤。
该吃药了,护士把叶秀叫醒。叶秀神智已经清醒,感到了肚子的饿。可又不想吃医院的西餐,正想着,门外一阵脚步声,父子仨走了进来。
吉米欣喜地跑到床前:“妈妈,我连上课都在为你祷告。”
“谢谢你,乖儿子。”叶秀伸手摸着儿子胖乎乎的脸,心里感到很安慰。
“快吃吧,这汤刚从家里热过的。”钟援朝把叶秀的床摇高,好让她吃东西。钟援朝将汤倒到一个小碗里,一勺一勺地喂叶秀。
叶秀第二天就出院了。医生交代一定要卧床休息。一路上,钟援朝也讲:“凡事你只管吩咐就行,千万不要动手,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我希望你早点儿好起来。”
到家了,钟援朝扶着叶秀下车,上楼梯的时候,钟援朝说:“让我抱你吧。”
叶秀一脸幸福地搂住了钟援朝的脖子。
钟援朝把叶秀放在沙发上:“你看电视吧,我洗米煮饭。”
叶秀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侍候过,如今才体会到被人侍候的感觉真好。她一边看电视一边看钟援朝做饭。
吃饭的时候,叶秀闻到饭桌上有股子嗖味。她端起一盘菜闻了闻,原来是那碗苦瓜排骨!叶秀沉下脸,用筷子敲着那碗苦瓜排骨说:“你肯定上顿吃了忘放冰箱了。我告诉过你吃多少热多少,剩下的一定要放冰箱,就是不听。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侍候你们,我连一天都指望不上你们……”说着说着,嗓子就哽住了。叶秀筷子一丢,扶着桌子站起身,慢慢移动着转过身子。钟援朝上前扶叶秀,叶秀恨恨地摔开他的手,自个儿扶着扶栏一步一步上楼回房间去了。
叶秀休息了三个月。在美国,只要医生开证明,可以领病假工资。来美国十几年,叶秀还从来没有不上班过。不用上班真舒服,睡懒觉,看电视。还是有个老公好,不然哪能这么泰然。
一九九九年,美国经济欣欣向荣。尤其是高科技,蓬勃发展。
叶秀接到在硅谷的妹妹打来的电话:“我换工作了,从电子厂转到了光纤公司。我的薪水一跳槽就涨了五块。现在我们湾区正招工,你要不要过来?”
叶秀一听五块,五八四十,她知道妹妹以前十一块钱一小时,现在拿到十六块了。啊!一月不就三四千吗?比我们两口子还多!
“光纤是什么?我能学会吗?”叶秀心动了。
“光纤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都能学会,你还能学不会?我现在是技术员了。”妹妹有些得意地说。
叶秀更动心了。心想,小时候我比她强多了,她都能学会的东西,想必也难不到哪去!反正还在休病假,不妨去看看。
叶秀与钟援朝商量:“我们去旧金山好不好?那里正招工,钱比这里高多了。现在正是高科技时代,有发展前途。”
“我们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再说我们去,孩子怎么办?房子怎么办?要是没工作又怎么办?”钟援朝犹豫地说。
“如果凡事都瞻前顾后,还能成什么事?告诉你实话吧,就凭我妹那样,比我笨多了,才几年工夫,就混得人模人样,还当上技术员呢。你有学历懂英文,肯定比她强多了,别犹豫了。”
叶秀一想到妹妹说她是技术员时的口气,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恨不得立马就去。可是洛杉矶和矽谷相距五六个小时的车程,这么远的长途,要走一定要拽上钟援朝。
叶秀主意一定,开始死磨硬缠地劝说钟援朝:“人说树挪死,人挪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最后钟援朝还是听了叶秀的话,通过妻妹的介绍,进了一家颇有规模的光纤公司。
无尘工作室,帽子,鞋套,工作服,高科技的仪器,全是新式装备,跟以前的衣厂简直就不能同日而语。这一切,让叶秀好奇又兴奋。
钟援朝英文好,懂电脑又有学历,起薪就比叶秀每小时多两块。加上他的部门常加班,倍半的工资。风水轮流转,钟援朝比叶秀挣得多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钟援朝现在成了真正的一家之主。
一天,钟援朝对叶秀说:“我买了一些股票。”
“买那玩意儿干啥?”叶秀很意外。在叶秀看来,钟援朝不是个会投资懂赚钱的料。
“你懂什么?多少人靠这玩意儿赚大钱呢。”钟援朝不屑一顾,转身就上楼了。
叶秀一怔。他怎么这样?薪水一高,人就变了。一阵失落感袭上叶秀心头。
工作稳定了,该把孩子们接来了。叶秀试探过孩子们的口气,谁也不愿来。看来只有各人管各人的小孩,说服加强行,在暑假里把家搬过来了。
“去告诉小亮,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搬家的。”叶秀不容商量地对钟援朝说。
“小亮都十七岁了,他有他的主见。他马上就上十二年级,该升大学了,这样变动,会不会影响他的学习?”钟援朝有点儿为难地说。
“十七岁就更应该懂事。两地开销,长途奔波,总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一个去一个不去咋办?”
叶秀说的也是,钟援朝无言以对。
小亮在隔壁竖着耳朵听他们讲。后妈就是后妈!爸爸为什么这样窝囊?去就去吧,反正离开学还有两个月。先去看看,不行开学前再回来也来得及。
叶秀根本没征求吉米的意见,只是告诉儿子:“我们要搬到硅谷。”
吉米说:“我能不能不去?”
“不行,你才五年级,妈妈怎么放心把你丢在这边?两边跑,我们也受不了。上学,哪里都有学校。可是妈妈找一个好工作就不容易了,没有工作怎么养活你。”
“我的篮球怎么办?我好不容易才进了校队。”
“新学校一定也有球队的。你的篮球也带过去,平常不断地练习,你一定可以进球队的。”
“真的吗?你去那个学校看过了吗?”吉米眼睛一下亮了。
暑假的时候,钟援朝和叶秀带着两个孩子,租了一辆搬家车,举家搬到了硅谷,在一座学校的附近租了一套两房的公寓。
安顿好一切,叶秀的心踏实了。来美国十多年,叶秀一直做两份工,现在只做一份工,就觉得闲着好像是一种浪费。
很快,叶秀就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份在酒楼端点心的工作。这种工作男女不限,有无经验均可,她想叫钟援朝一起去。
“四个小时,一眨眼就过了,还管一顿饭呢!一个月可以增加四五百块,何乐而不为呢?”叶秀鼓动钟援朝一起去。
星期六的早晨,钟援朝和叶秀来到试工的地方。这是一家可容纳一百人的大酒楼,供应中餐及茶点。钟援朝和叶秀的工作是用大托盘端着点心,到每一张桌子前让顾客挑选。一个托盘可以盛十几碟小点心,大约六七磅重。
叶秀托着盘子叫卖起来:“金堆、蛋挞、咸水果……先生小姐,尝一下吗?刚刚出炉的。阿公阿婆,来一碟吗?可软和了……”叶秀脚不停,声不断,就像采花的蜜蜂一样忙碌着。一碟碟点心就这样卖了出去。
叶秀没见钟援朝到厨房加货。好在他个头大,远远就能看到。只见钟援朝板着脸,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紧不慢就像散步一样。叶秀忍不住偷偷地笑,心想真难为他了。
收工吃饭时,叶秀挨着钟援朝坐下,小声说:“多吃点,菜不错呢。”
吃过饭,经理叫叶秀第二天就开始正式上班,钟援朝回去等电话。一听就明白,钟援朝被炒鱿鱼了。
回家路上,叶秀安慰钟援朝:“不做就不做。就是要你,我都替你委屈,一个堂堂的硕士来端盘子,不是掉价吗?”
叶秀这样善解人意,钟援朝的心情顿时开朗了,满含感激地说:“其实我压根儿就没想要干这份工,端着盘子像要饭似的。看着那些呼来喝去的嘴脸,真想将盘子给他们扣下去。我才懒得跟他们罗唆。爱买不买,你没见我净往窗口去吗?恨不得把手里的盘子从窗口扔出去。可是我一看你满脸汗水跑得飞快,又不忍心了,只好坚持没把盘子扔出去。”
叶秀不由笑了,笑里有爱,也有被爱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