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月X日 星期三 雪
今天下了雪，真有一种周天寒彻的感觉。
昨晚，我跟青青在一个时间就寝。我说：“青青，我们聊一会儿吧？”“我们聊什么？”她的口气里，透出有点无聊的味道。
“没有什么。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教会里王姨说，她又跟她儿媳妇吵架了。我们就都为她祈祷来着。”
“祈祷什么?”
“希望她的儿媳妇不要那么懒，平时多做点家务。要尊重王姨。王姨真挺可怜的，但我也同情她儿媳妇，现在女人也出去工作，家务自然不可能做得那么好。唉，婆媳之间总是很难处。我也难以想象和你妈妈住在一起会怎样。”
“我妈妈很喜欢你，肯定没有问题。”
“她已经不那么喜欢我了，她认为我偏爱儿子，对女儿不好。当初如果不把女儿送回国，也许她就不会那样认为了。她不理解，产后忧郁症是多么痛苦，当初我不可能好好照顾孩子。我生儿子以后就完全不一样。”
“是啊。现在他们在国内。我们不住在一起就不会有什么矛盾。但你我父母都老了，他们很想我们。”
“我父母和你父母不同。我父母有很多事情要做。父亲要出书。他们还要出去旅游。”
“咱们儿子的学习还好吧？”
“是啊。这孩子本来就聪明，也很听话。是个读书的好材料。比他姐姐要聪明多了。”
“可以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有多聪明我还不知道？人家说儿子都象母亲，女儿才象父亲。”
我没有把气氛引到我希望的方向。于是，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身体，一边把脸向她靠近。她却轻轻把我推开，打个哈欠，翻过身去，背朝着我。
我刚刚起的一点情绪，立即没有了。读过的那些所谓窍门，也都忘了个干净。隐隐地升起一种怨怒，我说：
“我们多久没有了？”
“上星期不是还有吗？我今天有点累了。”
“你是不是很烦我要求你？”
“不是，我就是累了。下次吧。”
“告诉我，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做爱？”
她不说话。我又说：“我有一个感觉，好像每次你都是不情愿的。我觉得，你好像根本就不爱我。”
“我可没有这么说。”
“可你就是这样做的。你总是对我拒之千里。又不表露自己的感情。”
“如果我对你拒之千里，还会跟你做那种事吗？”
“你是在做，但你的心好像不在这里。你说是不是？我已经厌恶了没有内容的形式，没有感情的亲热。如果没有感情，我宁可自己解决。你说呢？难道你喜欢单方面的做爱吗？”
“我不想说话，因为我不想吵架。我真的很累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我知道她不会再讲话了。到明天，她还是会保持沉默，直到我打破沉默和她讲话。然后就一切还原成以前那样的日子。
我久久不能入睡，不禁想着，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这是个在外人看上去似乎完美的婚姻。而我们两个，似乎都是在各自的理念中生活。每当我们有争执，都会展开冷战，她很善于在冷战中坚持不移，最后是我做出让步。两株花载在两个不同的盆子里，问题在根上，而我们只顾修理枝叶。我们没有浇灌溉出爱的花，却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生长开去。
在交往的时候，她曾经提出过分手，说我们两个不合适。当时我认为我们的关系进展得正常，不存在分手的问题。所以没有理会她的提议。我还是照常去她家，在她父 母的眼里，我已经是她家的一员，她也没有再拒绝我。现在看来，当初应该摆开来同她谈谈才对。我们见面时，总是我在讲话，她只是听。我享受了做一个男人表现自己的机会，但忽略了真正了解她的机会。
蜜月中，冷战就开始了。一点小事，就可以使她不高兴，以不说，不笑的策略对我。我想用做爱来改善关系，但没有效果。她只是冷淡地配合我。我感到受伤。
我当时填了一首《鹊桥仙》。
风收雨霁，一夕遗梦，点点烛泪冻住。
抚琴一曲向天边，难诉尽犹疑踌躇。
闺心难解，隔墙面对，泼水安能收复？
楼台雾重独倚栏，不忍看春花落去。
冷战成了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我认为爱是通过性爱来表达的。她认为性是丑陋的，低俗的，污浊的。我喜爱文学艺术。她认为爱文学艺术的人都是作风不正派。她也喜欢浪漫的爱情电影，但她恨床上和接吻的镜头。
当我看着她那端正好看，缺少表情的脸时，平时心里许多的话，就在瞬间消失了。有时我觉得，在她的心中，应该有另一个丈夫。这个人是什么样，我也不清楚。也许，高大，英俊，理性，完美。我没有问过她，也不想知道。
孤独的啄木鸟没有啄到什么，但它不想放弃这棵树，它一直就这样啄着，啄着。
今新填《临江仙》一首，步韵纳兰性德：
探破窗帷心欲碎，无言悔忆当初。
彷徨难念旧时书。温情消磨尽，面对见生疏。
予命前世飘零运，蹒跚足迹模糊。
风寒衾冷一灯孤。不甘春华去，且问有情无？
X月X日 星期六 晴
打开博客，赫然发现“勿忘我”的留言：
“——为什么把野鹦鹉和家鸽交配？
——如果他们迷了路，可以问路。祝周末愉快！”
我一阵惊喜。赶忙回了她一个信：
你好！我是啄木鸟，很少迷路，因为没有离开过。我刚来到这里，发现这里人才济济，到处是美文美图。流连欣赏之时，能结识你，真是太幸运了。正如我所说，我是一只孤独的啄木鸟。我来美国近二十年，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然而，我的妻子和我却没有沟通。虽然我努力想理解女性，想做一个好丈夫，让她幸福，但似乎收获甚少。困难的是，她不关心我是怎样想的。我希望从你那里更多地了解女性了解。请原谅我的唐突，给我一点启示。我是诚心的。
过了一会儿，她的回信来了：
啄木鸟，你给我提了一个难题。婚姻幸福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说教的人很多，幸福的婚姻没有多少。有人说，爱对方，就要接受对方，不要试图改变对方等等。我听够了。因为这只能给人一种错觉，认为如果努力，改变自己，就可以有一个好婚姻。我的过去有过不少Relationships，但没有成功。之所以没有成功，不是因为我做的不好，而是我做不到。很多看上去完美的婚姻，其实是说谎。任何结合都有委曲求全的地方，任何婚姻都有上上下下的时候。想想是不是多高兴的时候多，如果答案是NO，那么就是太过于委曲求全。就不对了。有时候，我们也要为自己活。有时候越想取悦对方越适得其反。
我又写道：
谢谢你听我的事情，又作回复。我不能改变我自己，也不能改变她。我感到知音难求。多数的时候，我不幸福，我们之间只有习惯，象两个合作者，Chemistry 在这里已经不存在了。我们两人不会离开对方，因为我们不忍心看到孩子们面对一个破裂的家庭。
她回答：
Chemistry 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双方是否想维系关系。人生是短暂的，后面的路很有可能还是孤独，问题是选择何种的孤独。还有，重要的是自己让自己快乐起来。一个不快乐的人也很难使人快乐。
打破沉默，表现自己。发泄情绪也好，都是交流的方法。
我又写道：
对“一个不快乐的人也很难使人快乐”的说法，使我很受启发。我要争取快乐起来。这个网的世界，真像是一个藏宝之地。我在这里就很高兴，得到了愉快的享受。谢谢你这样同我交流。我给你我的邮箱地址，希望以后同你更多交流。
谈话结束后，我久久地想着。过去我的生活是刻板的，沉闷的，现在却多了一个看不见的空间。在内心的视觉中，它很明亮，象一缕明净的阳光，突然透过浓密的枝叶，照在我的周围，使我看到了外面有一个世界，听到了清泉淙淙，动人的鸟鸣，这让我惊喜，好奇，又让我感到陌生，感到畏缩。我从 来没有对别人讲过象对“勿忘我”讲的话。
寥寥平生事，烦忧未敢言。
孤灯常独对，寂心几无眠。
忽闻青鸟啼，还见幽谷兰。
浓墨淋漓浸，晴雪不觉寒。
2008年7月30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