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最忌为别人解说。一则失掩卷吟咏之趣;二则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以一孔之见强加于人,为君子所不取;三则作者自作,读者自读,各有所是,草草读了几遍,就自认为深得精要,无异于梦中说梦,隔靴搔痒。读《庄子》更是如此。所以说,解说者不得逍遥。
《庄子》所说的“逍遥”,自古以来,争论不一,众说纷纭。成玄英在《庄子序》中引支道林说:“物物而不物于物,故逍然不我待;玄感不疾而速,故遥然靡所不为。以斯而游天下,故曰逍遥游。”我意此说几近庄子本意,现据文本分析之。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鲲鹏之举,真可谓壮哉!
鲲鹏真的很逍遥吗?我看未必。就鲲鹏来说,非冥海不足以运其身,非九万里不足以负其翼。鲲鹏也没有摆脱物累。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小鸟如果飞到近郊,有吃三顿饭的时间就可以回来了,肚子里还感觉不到饥饿;如果要飞到百里之外,就要准备好一宿的粮食;如果要去千里之外,那就需要准备好三个月的粮食呀。“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因其性情,恬然自得。它们得逍遥真趣了吗?也没有。“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逍遥”也有大小之别,鲲鹏的逍遥是外在的;鹪鹩等的逍遥是内在的,但都不是逍遥的全部。
列子御风而行,旬有五日而后反,也算得上是至人了,却仍然要依赖于风,“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算不上真正的逍遥;尧以平治天下之功,以有功不居而让天下于许由之德,也算是圣人了。“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可是,当尧“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杳然丧其天下焉。”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由此可知,庄子所推崇的就是藐姑射之山的神人,“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也就是说,所谓的“逍遥游”就是外不待于物,内不应乎心,顺应万物之情,得自在于变化之途,物我两忘而不遗,应物化生而利于世,自然而得其天真。
那么,怎样才能尽得“逍遥”之致呢?人类活动的自由是受物质的自然决定性制约的;因而必须以对自然决定性规律的充分认识为前提,从而实现目的性向自然决定性的转化。“逍遥”和自由的实现程度取决于人们对于事物功利性的认识程度。庄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同是不龟手之药,宋人卖药方而得百金,然而客敢于以百金买药方而用于国家战争,最后被分封为王。庄子评价说这是“所用异也”。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大逍遥源自大智慧,小智慧只能产生小满足。大瓠之种,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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