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在回首时忘记

那时年少。

那时痴狂。

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唇红齿白，满眼青葱。我爱上你不高的身材，微弯的末指，黑边的眼镜，左右两个俏皮得有点凶狠的虎牙，就连你那在阳光下闪烁着油光的鼻子,也蛮像一架乖巧的小飞机，我巴不得坐上去满天翱翔。

那年，我十八，你二十三。


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我们相互给予与索取着。年轻而充满张力的心，就像一个无底的洞，有着对爱无穷的狂欲，时刻巴不得吞噬了对方与自己，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空隙。一寸爱恋一寸痛，一寸骨头一寸肉，一串泪水一串笑。我们不停地向对方索取，索取爱；同时也不停地向对方供出，供出爱。我们相互期望着索取到的与供出的可以相等，最好可以多出一点。


这是爱，一种年轻到可以为对方舍命但也可以向对方索命的爱。我们可以齐心协力去对抗一切外来的阻力，置亲人的阻挠不顾，置贫穷不顾，置世俗不顾，只要对方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以至容不得对方看别个异性一眼，容不得对方对自己稍稍的冷落一下。我们可以迎面去抵挡一根巨柱，却无法让眼里容一粒沙尘。因为在乎，所以猜疑，由此伤害。争吵，分开，和好；再争吵，再分开，再和好。我们不厌其烦地折磨对方再从对方的容忍程度里去衡量对方对自己的爱。我们不惜扰己扰人，为的是，以自己的不屈服，强迫对方的妥协。然而，在不屈服与等待妥协的时间里，我们痛彻心菲，各自捂紧自己一颗流血的的心，努力地再去捅对方一刀，却在对方倒下的时候又不忍离去，自伤自残。直到双方无力，视为妥协。无奈的妥协后，又是一番撕心裂肺的指责与重新爱恋。


年少与痴狂，总是有无尽的精力把无聊无奈与无望周而复始。

终于有一天，我们厌倦了所有人与所有事，也被所有人和所有事所厌倦。除了伤害与在乎对方，再也一无所有。终于放手。留给对方，一个趔趄的背影，与及彼此看不到的肝肠寸断。我们缘了，一切都完了。

那年，我二十二，你二十七。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在往后日子里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或词语去形容我的每一个白天或黑夜。我只知道。很多东西都曾真实在存在过并失去着。

而时间也帮着把我当初要忘记你的誓言一步一步走向实现。

到了最后，应该是一种漠然吧。漠然到我不再想你也不再爱别人。

原以为什么都可以过去的。其实也是。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


很偶然的。人的生命中有太多偶然。其实有些偶然是应该被忽略掉的。为什么不呢？

那次在我生命里没能被忽略的偶然，使我看到了你。你没有变，还是那个样子。而在看到你的刹那，我竟然没有办法再形容多一次你的样子，我不能把自己的心痛勾勒得太完整。

你真的没有变。变的是你身边的人。

那是一个秀丽清爽的女子，她有着我一辈子都没法拥有的福气。她微凸的腹部刺激了我漠然了很久的心。我在离你很远的地方蹲下来大口大口喘气。然后天下起了雨，我不懂得站起来奔跑，多亏了一个路人的掺扶，我终于没摔倒。

在大雨中，我蹒跚地走着，没有任何知觉似的，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发觉，我在不知不觉中重走了一次我们曾经走过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我不知道其间花了多长时间，我只知道我似乎失忆好好久好久。


那次之后，我发觉，我竟然真的不再爱你，一丝一毫都不再有，但我恨你！我居然会随时随地磨响我的牙齿，直到我的牙床酸痛得仿佛牙齿满了一地才有所收敛。我咬牙切齿去恨你，恨你的变心，恨你的辜负。不是说过纵使分开，你此生只爱我一个吗？不是说过无论十年百年，我死后我的墓碑只冠你的姓氏吗？可一转身誓言就成烟云。凭什么，你可以这样快就把我忘记？凭什么啊？

我恨你，恨到巴不得你死在我面前而后快。我承认自己巨大的自私。我无论如何做不到祝福自己曾用生命去爱过的男人与不是我的女人肌肤相亲。若然如此，我倒希望你灰飞烟灭，不再属于任何人。我自私到只允许你的生命只有我！


那一段日子里，我甚至在梦里都会看到你死于非命，又或者我手执枪械，抵着你的后脑的声泪俱下地控诉你的负情与及我为你承受的苦难，然后随着我扳动扣机的瞬间，我亦看到了你的鲜血我的死亡。

我无数次这样地幻想着、梦寐着，一直持续到我整夜无法入眠的时候，梦才消失，但幻觉仍在。

那时，距离我重遇你已整整三年了。我二十七，你三十二了。


在二十七岁那年，我患着一场恶疾，瞒着所有人，去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求治。医生告诉我，我的伤郁，注定了我的病患。

是的，我伤了好多年，痛了好多年，如果我健康，那是不公平的。我合理地病着。而你，却合理地幸福着。因为你给了我伤，而后再忘了我。

我心中的忿恨，在身体的疼痛中再次增生。我写了封信，厚厚的一封，力述我的疼痛。我只想拷问一句，我给了你我最美好的年华，你为何要偿我一腔泪水，一身恶疾？在你弃我而去的一刻，你可曾想过，我此后何以安身立命？


你没有来看我。我在意料中绝望。你托人带来了巨款。我退还。我忿恨到要你看着我的死亡。你再次托人送还，附相片。那是我们的合照。分手时被我撕裂。你粘合了送来。你是要告诉我，时间无法愈合裂缝，但，我们真的曾经一起过。

于是，我在绝望中恨意再增。我竟然想着，我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而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对你的报复。报复你在我疼痛的时候却幸福着。


又是偶然。人的生命中太多偶然。为什么有些偶然总是不能忽略掉？我再一次重遇你。

愈后的某天，我在公交车上亲眼目睹了了一场车祸。我终于不是在梦里清楚地看到了你的鲜血。我瞬间感觉到了自己的死亡。我疯了一样跑下来，却赶不及疾弛而去的救护车。当我披头散发赶到医院以你亲人的名义探究你的消息时，被告知你急需救援却血源欠缺。

最后，我把我虚弱的血输给了你，却在你的亲人来时默默离开。

突然间，我泪流满面，虚脱般恍惚。我不知道，我的鲜血能否救得了你，但如果真的遭遇死亡，我宁愿用自己来换你！

那一年，我二十八岁，你三十三岁。我的青春，就连尾巴都没有了。


此后，我潺弱的身体和衰老的心不再有能力探知你任何消息。经历，让人过于沉重。我不想知道你在那次灾难后是否活下去了。我只知道，我活了下来。时间，终于让我平静了。我平静地接受了某个人与及他给我的所有平静。

是的，没有什么不可以忘记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十年，不长不短，却可以让世上繁华成落叶，誓言没荒野。


再一次偶然。人的一生中，到底有多少不可被忽略的偶然？

我又重遇了你。确切地说，不是重遇。因为，我并没有看到你。我只是在闹市人声鼎沸中听到有人响亮地叫着你的名字，而后我又清楚地听到了一声低沉稳重的回应。我确信那个是你的名字，我也确信那是你的回应。然而，我并没有看到你。或者可以说，我在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你，亦再也认不出你。

这年，我三十三岁，你已经三十八岁了，距离我们的初遇，已经整整十五年。

岁月，终于依稀了我们的记忆，共同的，抑或单独的，统统依稀了。所谓记忆，只是一个符号罢了。那个符号，可能是一张面容，一个身影，一份感情，或一段时间。当曾经存在符号两头的人或事不复存在，它，也就是一个孤单地横陈在时空里的记号而已。事隔经年，已许，在我们的心里，会有最后一个共同的愿望吧：他朝你我若重遇，请你别再看着我的眼睛。因为我们都答应过身边那个人，此后一生平静。

泪语问花08/05/15

谢同感.小女子很久不来了,哈哈,想不到事隔两年旧地重游,竟是卧虎藏龙之地了!

我自一开始使用泪语问花这个网名就用这个签名档了,是摘录丛龙凤的<泪语问花>一文.
对了,想问版主一事,美华好像是改版了是吗?和以前的好像风格不一样了,哈哈,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发贴的地方.还有,我以前在美华所熟悉的艾华，新华，烟子，曾宁等编辑怎么不见出现了？也还有刘荒国老师呢？很想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