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百相之)
王援朝之死
上 篇
王援朝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之前没有名字,动员大会一结束就屁颠颠地跑去报名,乡公所的人问他啥名?王援朝说王老幺。乡公所的人说球毛,王老幺算啥名字,报大名!管报名的人傲,王援朝也不浠,眼一鼓说就这个名字,光叉叉落地就叫王老幺!乡公所副所长易德华正好打报名处过,听见王援朝嗷熬叫,拨开报名的人想替他证明一下,刚张嘴忽然灵机一动,说王老幺王老幺,格老子给你起个名字要得不?易德华解放前和王援朝在一堆抬过滑竿(竹轿),现今当干部了起个名当然是要得的。易德华想了一想,说王老幺,你龟儿子不是参加志愿军讪,就叫援朝,王援朝,顺口又响亮!王援朝嘴咧的比撮箕口还大,说要得要得,老伙计真卵子上头搁茶杯——有水平!于是,原本只有浑名的王老幺就有了堂堂正正的大名:王援朝。这一年他28岁,时间是1951年立冬后三天。
说来也苦,王援朝虽是生的魁梧,却打小就不晓得爹娘模样,也无兄弟姊妹。真就是上无片瓦得以遮寒,下无寸土能够裹腹,抬滑竿、打戳戳(短工)、划渡船,凡是人喊到就干,稀里糊涂一直混到解放。解放了分得二亩田地一间半瓦房,吃饱喝足就缺个女人。按常理翻身了的王援朝弄个婆娘不难,难就难在他这个人太否。“否”的意思是说人二百五,处人处事没个老少,口无遮拦,张嘴就鸡巴卵子球地乱说。刚解放那阵胡媒婆也给王援朝做过媒,是一个地主家的小老婆叫翠喜,翠喜见汉子膀粗腰圆满心欢喜,却让王援朝一句话就整黄了。
春风三月柳绿花黄,王援朝按照胡媒婆的安排买了二斤冰糖二斤果子,叫做入门四喜去相亲。翠喜笑迷迷把王援朝迎进屋坐,自去引火烧水待客。人家小老婆先头有两个儿子,大的个两岁小的个才学走路。说话间王援朝看俩孩,一个和尚头一个勺瓢脸,否筋一冒就和翠喜玩笑,说:
“你家这孩子咋长的,大的个娃儿富态,小的个娃儿寡瘦,咋看咋不像是一个人做出来的呕。哈哈哈。”
一句话把翠喜气的摔头,把胡媒婆拉到一边埋怨:“你走哪给我找一个否官来吔,不中不中!”
胡媒婆说:“说说笑嘛,你一个婆娘家那找他这样年轻的单身汉子?”
翠喜说:“我一辈子不嫁也不找他这种否否!”当下熄灭灶火把王援朝轰了出去。
长话短说。只道王援朝1952年随军入朝,1955年复员回乡,其间和美帝国主义大小战斗近百次,英勇战斗不怕牺牲,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一次,雄赳赳去雄赳赳回。回乡不久又经胡媒婆介绍,入赘到新寡的余秀珍家。余秀珍比王援朝小七岁,人长得眉青目秀干静利索,比在战场上熏黑脸了的王援朝显得年青多了。30岁头上的王援朝第一次得近女人,攒了几十年的枪药能不放。放就狠放唄,偏偏就喜欢说。秋黄打谷子,4人一架拌桶,两个人割两个人打。水田打谷穿衣裤不方便,赤条条就栓一条尺半宽的围腰。农人干活离不了荤段子,谁家婆娘馒头冒,谁家闺女屁股肥,乐疯了把围腰牵起比谁个的老二大,馋着涎着就把活儿干了。有天扯到女人阴毛上,长卷密稀王援朝听伙计们说得闹热,心想自家婆娘那地儿干净,一根毛都没有。于是就说:
“毛有屌用!我们余秀珍就没毛,办事利朗撇脱。”
姜七正要把谷把子朝桶架上摔,停住问王援朝:“你婆娘没长毛?没长毛……”
王援朝不等姜七把话说完就抢着说:“真没有,一根都没有。”跟着赌声咒:“哄你是王八蛋!”
姜七说:“没长毛好咋个?没长毛的是白虎宝!”
刘长顺黄八也停下活说:“没长毛的就是白虎宝。”
王援朝哈哈大笑道:“宝还不好么?安得儿逸吆!”
都说:“好个球!霉人的!早晚霉死你个否否!”
口水话传的风快,没几天一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余秀珍是白虎宝。话灌到余秀珍耳朵里,把个女人气的捶胸顿足就差闭气了。指着王援朝的鼻子哭骂:
“日你的祖仙人板板哎,是那个杂种日你这种否官出来吆呜呜……谁日你这种否否出来都在阴间受罪吆呜呜……”
王援朝咧着嘴说:“说错了说错了,我检讨。”
婆娘不饶:“错你妈的转瓜B……原本就不能说你个否否啥都说啊呜呜……”
农村里的人不大讲究隐私权,但凡知道了谁的隐私就拿来开心,产生矛盾就把做话柄来骂。余秀珍因为白虎宝的事弄得难在人前抬头,而王援朝那改得了吃屎毛病,没隔多久又惹下事端。这次得罪的不是自家婆娘,是婆娘的弟弟余三。立秋前后打稻谷,转眼霜降过了挖红苕点胡豆。一天在长幺山挖红苕,歇稍时间男人们一窝蜂跑坟地上尿尿。王援朝、姜七、和王援朝的小舅子余三七八个人,站成一排各人捏着家伙对着老坟冲。王援朝边尿边掂着货儿“啧”一声对旁边的姜七说:
“老七,瞧瞧老子们的鸡巴昨夜晚打过叭叭没有?”
姜七看王援朝一眼没吭气,姜七不接话是因为余三在场不便玩笑。而王援朝像不知道余三是自家小舅子似地,还捏着家伙边尿边问两边的人咋着咋着。余三只有十六岁,还不敢骂否否姐夫,收工回家在姐姐面前告王援朝一状,又让余秀珍狠骂王援朝一回。余秀珍骂得没劲了说男人:
“你这个全世界的大否官啊,还能找得出比你否的人不?舅子在跟前哦谁兴那样子问哪?你究竟是人不是人!”
这种事多的说不完,说其它的事儿吧。
王援朝否是有点否,但人家是退伍军人,抗美援朝战场上立过功的英雄,这点谁都给他抹不去。王援朝是春上回来的,年后就被安置到机械厂当工人去了。当了工人王援朝就吃香了,婆娘不再骂他是否官,生产队干部立马就矮了大半截。王援朝当兵回来就说岗郎话,进了厂更是河南骡子学马叫了,动辄“他妈的”、“小鬼”、“什么事”。
机械厂在56年那阵是比较精尖的厂,生产钻地矿用的部件。那年月崇拜英雄,像王援朝这种经过战斗洗礼的人物单位都争着要。工厂把王援朝要了来,谈话之间发现这个人颠三倒四的,又没有文化,没法栽培就调去保卫班看大门。
王援朝个子猛,制服穿上再戴顶盖帽铁塔般一门神。那时候的厂大门没有现在的大,一边一扇铁栅栏,中间水泥柱上挂一牌,牌上红漆写着:
请骑自行车的同志下车进厂
办公室
王援朝第一天上岗,见骑自行车的人根本没有按牌子上的要求做,觉得地方上的人太不遵守上级命令,明明不让骑车子进厂偏要骑车子进厂。心想:不怕你他妈的是陕西骡子,看老子这个河南人牵得住牵不住!王援朝当然不是河南人,不过有句谚语道:陕西骡子服河南人牵。
八点钟上班,王援朝7点30分就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了,威风凛凛站在厂门口。那时候有自行车的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步行上班。王援朝终于见一个歪戴帽子的年轻人骑车摇铃朝大门内游,两步过去抓住小伙子的车把说:
“下车进厂。”
小伙一腿叉地偏头看着门卫说:“毛病啊?手拿开吆!”
王援朝指了一下头上的牌子,说:“下车进厂。”
小伙便不答话,迈下车来硬掰门卫的手,一只手掰不动两只手来掰。王援朝大手一翻把小伙两只手捏住,稍稍一用力那娃儿就输不起了,“哎呀哎呀”声叫,说:
“你是老大,放手我走进去。”王援朝放开手,小伙推着车子走几步回头说:“那B旮旯头弄个门神来!”
收服了歪戴帽小伙,一会儿又来个闯大门的姑娘,王援朝这次没有抓人家的车把,张开手臂拦住不让骑车进厂。姑娘也不满意,说:
“那来的哦,走开!”
王援朝板着脸说:“才来的。下车进厂。”
姑娘是个犟姑娘,叉着腿就是不下车,还噘着嘴叽咕:“黑不溜秋靠边站!”
正僵持着,又来一辆自行车“嘀铃铃”骑进大门,王援朝丢了姑娘一步跳过去抓住车后架说:“下车下车。不准骑车进厂。”
这次闯门的是个40来岁的眼镜,眼镜回头过来说:“干什么?你这个人……”于是就有人过来帮腔:“算了吧是厂秘书。”
王援朝不听“秘书”还好,一听是秘书三冒火就上来了,喝道:“秘书更应该执行上级命令,不准骑车子进就不准骑车子进!”
秘书迈下车子立起眼问:“你叫啥名子?”
王援朝是何等人物,最见不得别人趾高气扬凌驾于人。道:“王援朝!啷个?你敢把我熬来吃啦?咹。下车!”
眼镜秘书当然不可能把王援朝熬来吃了,四只眼在王援朝脸上盯了一下就推着车子进厂去了。
后来王援朝才晓得这个戴眼镜的秘书也姓王,但是,王援朝终其一生可能还不晓得自己倒霉就倒在他和他的这一次“下车进厂”上。
王援朝以他军人的品质,不讲情面,坚决执行规章制度,只要是他值岗,再也没有人敢骑着车子朝厂里冲了。不过,再治理过程中,红眉毛绿眼睛的王援朝几乎把有自行车的人全得罪了。同班的黄老头说王援朝,有时候也得看看人,何必老起一股梢哟。王援朝说锤子锤!咱当兵出身的人就得执行上级命令,对谁不对谁,不是咱老王干得出来的事!
王援朝是56年进的厂,年后厂里的会忽然多起来,贴报纸的厨窗和办公楼的走廊上,那都是花花绿绿的大字纸。王援朝不识字,人家对他说是大鸣大放大字报,给党提意见,帮助党改正错误。王援朝听了很不以为然,心想:党有鸡巴的错误!他妈的,这帮喝墨水的家伙吃饱喝足了找事干!先是厂干部天天开会贴大字报,不久贯彻到职工,也天天开会叫给党提意见。门岗上共两个人,就和后勤在一起开会。王援朝压根对党就没有意见,开会只带个耳朵去听人家说。和王援朝因骑车进厂矛盾的那个王秘书负责后勤这一块,叫每一个人都得鸣放,说言者无罪,不发言的人不热爱党,对党不忠诚。王援朝也不是不想发言,实在是没有能帮助党的意见,可是屌王秘书一而再再二三地点着名叫他发言。会开到第3天上又催促王援朝发言,王援朝把头抠了又抠,说我对党没意见,真没意见,我他妈的才从农村来,对党有屌的个意见。一串妈的个屌把会场逗的哄笑,王秘书说:
“对呀,你说说农村里的情况也可以呀,对党的农村工作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和意见,也可以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嘛。”
说起农村,王援朝还真有意见。55年下半年开始搞统购统销,年把就把看家底的细粮吃完了,青黄不接全靠王援朝的工资买米吃。于是王援朝就说话了,王援朝把帽子抹下来咳声嗽,又咳了一声才张嘴:
“妈的个B其他都没屌啥,就是……就是这个、这个乡里头鸡巴统购统销有点脑火,交了公粮卖余粮。就说我那个家吧,格老子一年就小半年没米吃,麦面红苕吃着烧心,又不经饿……”
王秘书停下笔说:“老王,你的意思是说统购统销搞过火了?”
王援朝那知道眼镜是有意下套,还以为人家能理解自己,忙点头说道:“对对。就是就是。说是交余粮,口粮都挤出去了,这事得反映反映。”
王秘书从眼镜后头掠了一眼王援朝,“嗯”声说:“其他呢?你老王是复员军人,说话实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倒不完全是眼镜秘书引诱王援朝王援朝才提的第二条意见,是他个性使然,只要一开口就得说个痛快。王援朝的第二条意见不是对党,是对厂食堂里的狗。食堂后面是江边阔地,为了安全就喂了条花狗。城乡差别本来就大,食堂天天煎炒蒸炸,百十人吃饭,随便剩一点肉渣渣那狗都吃不完。于是王援朝又说了:
“要说农村里头根本不能和鸡巴城里比,就说咱食堂的花吧……”
秘书问:“什么花?”
王援朝笑道:“耳朵塞了驴毛啦,我说的是咱食堂喂的狗,叫花。”秘书“喔”一声,王援朝继续说:“就咱食堂的花,他妈的比格老子农民吃得好的多,花那天不是口角流油?农村里头不要说十天半月,三月能割肉打牙祭就他妈的好得很了,情况就是这样子的。没有啦,说完啦。”
秘书抬头道:“老王这个意见不是一般的意见,狗都比农民吃得好是不是?”
“是啊。”王援朝应声答曰:“咱可不乱说,随便去看一下真的假的就知道了。”
秘书又说:“老王的意见很好,还有没有?有意见都放出来。”
王援朝就有些得意,笑着说:“没有啦。该说的都说完球啦哈哈哈。”
王秘书又动员其他人发言:“谁接着讲,不管是工厂城市农村,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共产党是光明垒落的,虚心接受群众意见的。有什么意见问题都可以提,决不会秋后算帐的……”
1957的年反右运动,用王援朝的话说是哄死人不偿命。说“言者无罪”,说不“秋后算帐”,王援朝在”大鸣大放”会上发言后不到俩月,便被压上了批判台。王援朝给党提了两条意见,两条意见都成了他的罪名:
一,攻击党的统购统销政策。
二,攻击社会主义新农村,污蔑农村社员生活不如狗。
要说王援朝这个人马大哈,那真是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斗争他那天,人家点到了他的名字他还不承认,非说点的不是他,是和他重了名的。
是立秋后几天的事,太阳火球般晒得食堂大厅滚烫,开会的人一个个热得汗流胛背面红耳赤。先批斗的是厂副书记任书香、技术科的赵工程师、工会的全学仁、还有一个才进厂的大学生,加上王援朝一共是5个右派。
王援朝在部队里所以没入上党,可能和他不喜开会很有关系。但凡开会王援朝就打瞌睡,经常会开完了瞌睡也醒了。王援朝坐在紧后头,口号声一惊一炸地弄得他睡不安稳。蒙蒙懂懂的就听有人叫他的名子,睁眼看看,是带红袖笼的厂纠察队在推他。王援朝一向看不起几个狐假虎威的纠察队员,边抹嘴角上的哈拉子边说:
“毛病!”
推王援朝的纠察许二手一摆道:“走!”
王援朝说:“上哪去?”
“台上点你的名!”许二眼鼓的和牛卵子般喝道。
王援朝正不知道是啥事,喇叭突然吼起来:“把王援朝揪上来!把王援朝揪上来!”
王援朝见又过来几个纠察,心说怪了,就向台上大声喝问:“那个王援朝?格老子搞错球了喔!”
“就是你!把反党反革命份子王援朝揪上来!”
“走!”许二和另一个纠察队员伸手来拽王援朝。
王援朝仍不相信,挥手一下拨开纠察的手,说:“妈的B肯定错了,格老子和我重名个球喽?”
许二吼:“死到临头了还骂人!快走!”
喇叭叫着,口号吼着,纠察队员逼着。王援朝觉出不像是玩的,脸陡地红如关公。当许二等又来拽他时,王援朝突然朝后一退,向纠察抡起他坐的板凳大叫起来:
“妈的个B谁说我是反革命?那个狗日的敢说我是反革命?我日他仙人板板十八代祖宗!”
王援朝怒不可揭吼声如雷,钢针胡子炸起黑不隆冬举凳在手活似张飞,几个纠察队员真就不敢贴近身去,会场顿时就乱了起来。轰乱中保卫科长李子云和眼睛王秘书走了来,李子云是排长转业的,扬扬手叫纠察队员闪开。说:
“王援朝把板凳放下,有理说理有话说话,这是干什么?”
王秘书也说:“要相信群众相信党,抗拒批判对你绝无好处。”
王援朝不肯放下板凳,但说话就结巴了:“哎……我吆……我吆……我反啥……啥子革命吆……”
部队转业的李子云突然朝王援朝一声:“立正——”,口令声中王援朝一颤,军人的本能促使他一下丢掉手里的板凳,“唰”地挺胸立正起来。王秘书手一辉,几个纠察队员一拥而上把王援朝捆了个“苏秦背剑”(一手从肩上朝后扭下,一手从背后从下扭上,捆在一起曰“苏秦背剑”,是最伤人的一种捆法。)。李子云乜了一眼纠察队员说:“把手捆下边来。”
王援朝被押上了批判台,批判台是用饭厅的大方桌拼对在主席台下的,比主席台要矮一尺。
“打倒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王援朝!”、“王援朝必须老实交代右派罪行!”……狂风暴雨般呼喊过后,勒令王援朝低下狗头。王援朝不低头许二就上来强按。按也不肯底头,还是保卫科长李子云示意别对王援朝动粗才住了手。
“王援朝!”王秘书喝问:“你必须老老实实把你向党猖狂进攻的罪行彻底地交代清楚!”
王援朝把头转向主席台上反问:“不是你硬叫我说的讪……”
“王援朝站好!端正态度!”李子云喝道。王援朝不知道,李子云提醒他“端正态度”,是要他别发犟,越犟越受罪。王援朝不理解,竟然说:
“你不就是个小排长么?老子要是有文化连长都当够了!”一句话咽的李子云脸发紫。许二上前来照王援朝就是一耳巴,一声“整这个不懂事的!”,几个纠察就把捆着双手的王援朝打趴下去,吼叫声中又将他扯起来,一边一人撑着王援朝的胳膊就把他架成了“飞机”状。
“王援朝!你这个东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王秘书喝问道:“交待吧,把你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思想根源彻底交待清楚!”
台上台下口号震天,半天不开口的王援朝突然“呜嗷”一声大哭起来。王援朝一个黑大块头,嗓音又高,满脸胡子巴叉那个哭像难看死了:
“啊……哎呀呀……我……我不反党啊……我反那门子党啊……”撕心裂肺的破锣腔在会场上空涤荡着:“不解放我……我连婆娘都弄不到啊……”
几个月后,批斗得变了人形的王援朝被押送到长山煤矿挑煤炭。当然不止是王援朝一个人,和他同去的一批百十号人,都是“大鸣大放”中向党提出过意见,在“反击右派猖狂进攻”时被清算的反革命。
王援朝是58年3月去的煤矿。民谣说:宁可当叫花子,不能下煤洞子。井下挖煤井上抬煤,活重生活又差,王援朝等一帮反革命就更没日子过了。半年后就开始死人,说是病死的其实多是又累又饿死的。王援朝必定当过兵,懂的些战略撤退,看架势再在煤矿呆下去必死无疑!于是,原志愿军战士王援朝瞅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从长山煤矿溜之大吉。正是:鳌鱼摆脱金钩去,摇头摆尾永不回!
然而,王援朝想错了,家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更大的痛苦和羞辱在等待着他。
一世人生,王援朝的幸福生活可能就是他1955年退伍回乡,娶妻生子到1957年反右运动之前的两三年间。余秀珍前头有一女儿,和王援朝结婚又生一子一女。王援朝虽是颠颠狂狂没正经,但是能干活顾家,月月工资都交到她手上。自从王援朝被打成右派以后,余秀珍就陷入了困苦之中。余秀珍家住在生产队的晒谷坪边上,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春麦秋谷生产队晒粮食,瞅着看坪的人转背,撮箕手捧弄一点倒是常有的事。秋后生产队凉红苕种(做种的红苕挖出来得凉干水气入窖),余秀珍见谷坪上无人,牵起围腰捡了七八个红苕刚站起来,忽然有人在身后头说:
“要不得哦,生产队的红苕种哦。”
余秀珍回头一看,是队长梁六兴。当下手足无措,一松手几个红苕“突突突”就掉下去了。说:“六叔……是你看场啊……”
“把摔烂的红苕包起来进屋里说。”梁六兴说的屋里是谷坪边上的看房,看房砖砌的一人多高,里面有张看夜的床。梁六兴说了兀自先去了,余秀珍忐忐忑忑兜着红苕一会儿也进来了。
梁六兴小50岁,是余叙珍的婆家表叔。这个人半边脸长着胎生的珠沙印记,背地里大家叫他是花脸队长。梁六兴吸着叶子烟不说话把余秀珍看,余秀珍被他看的炸毛根就说:
“六叔,把红苕放床上了哈。”说着就把围腰里的红苕倒在床上。
梁六兴在床边上磕磕烟杆说:“摔烂了不能留种要来干啥。”说着就伸手拉余秀珍。
梁六兴所以敢大胆地调戏余秀珍,不全是余秀珍偷了几个红苕种。偷红苕种固然该罚,更严重的是公社食堂不准社员家里开火,偷东西回家吃被逮住了除了扣饭还要挨斗争。恐惧使余秀珍不敢做出有效的反抗,在梁六兴怀里扭了几下说:“不…不…表叔。大午时的……”
“啥不吔……吃饭了没人……”梁六兴力大,三下五除二就把余秀珍搞定了。办完事梁六兴在余秀珍脸上亲亲说:“妈的个B,你真就没一根毛哎!”
“没毛你还干?”余秀珍拴着裤带似恼非恼地啐他一口:“啥人吔,表叔家家的还乱干!”
梁六兴摸模女人的屁股说:“说那些弄球,自己屋头日拢骨头!把红苕提回家,晚上我来吃吆。”
梁六兴是代替他儿看谷坪的,夜里装了半筐红苕叫开余秀珍的门,睡到快天明才回看房去了。从此余秀珍就和梁六兴相好。一个图有便宜占,一个图女人年纪轻。
余秀珍跟梁六兴相好时,王援朝正在煤矿里被管制着。开始,余秀珍半推半就地依了梁六兴,只想得些好处解决一家人吃喝。殊不知死老头子床上还有本事,有过几次还真就离不开他了。两个人正绞的热乎的时候,王援朝突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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