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忻东旺《农民系列》油画的平民性和草根精神
（评论）
齐凤池
我认为，中国的油画已经走在了世界美术的前列，而且我敢大胆地说，只有从事这门艺术的画家敢和世界的艺术家抗衡。
我一直认为，中国从来就不缺少油画大师.但我感到，我们似乎缺少的是西方大师的画笔和技法，就好像我们缺少丢勒的画笔一样。按照当代世界写实油画家的水平衡量，我国的油画家确实达到了一个很高的水准和一个很高的层面上，但是要和西方古典写实大师们比，甭说是我国的油画家们不能比，就是全世界所有的油画大师也都不敢比。所以我认为，中国不缺少油画大师，缺少的是大师们的画笔、色彩、技法和先天的智慧。再有,甭说现在的油画家们赶不上，再过几十年也赶不上。
中国老一辈油画家不用说，就中青年油画家而言有很多达到了大师级的水平，比如陈逸飞、陈丹青、罗中立、杨飞云、艾轩等等他们都够大师的水准。只是他们的风格不一样，在选材和表现手法上有所区别。我认为陈逸飞属于西方化的洋味油画，陈丹青的藏味组画充满了诗歌的味道，罗中立属于那种厚重的民族血脉根源，杨飞云属于地地道道的东方古典的唯美主义，艾轩通过藏族小姑娘的眼睛来诉说画家的风格和语言……这些油画大师有的用高雅优美展现自己的绘画语言和风格，有的通过朴素的美来彰显自己的绘画个性。在我看来，他们已经达到了怎么画已经不重要，关键是画什么的高度上。其实，中国的油画家普遍存在着这个问题。我接触中国油画是近几年的事情，因为在我身边有几个画画朋友，通过他们认识中国的油画家和他们的作品。
认识画家忻东旺是在《美术》杂志上看到他的金奖大作《早点》。才知道他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教授是我们河北的老乡。看了这幅作品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我在《诗人眼里的中国油画》一文中着重谈了对《早点》的感受。
我感觉忻东旺的《早点》已经不是一幅简单的写实油画作品，他已经超越了中国传统文化重实用轻精神的形而下的倾向，从这幅画中我们可以看出，画家关注的不仅是人的内在精神生活，同时，也再关注人的生存状态，关注生命的意义.从而提升了人们的精神生活，使之不致沉沦于挣钱和消费的现代社会旋涡，进而使心灵得到充实，心胸得到开阔。油画现实主义写实不仅要有写实技巧还要有写实精神，不仅要关注现实还要关注人生。画家杨飞云认为，艺术毕竟是艺术，它不是观念，不是言谈，不是行为，而是一种必须通过特殊的工具才能企及的特殊的审美观照形态，画是画出来的，需要持久的训练和专门的技巧，如同戴着镣铐跳舞，不经过严格的专业训练，不掌握专门的技艺，不具备扎实的语言功底，谈不上绘画艺术。艺术是需要基本功的，但再好的基本功也成就不了伟大的艺术。这话说得非常精辟。在艺术形式和艺术语言之上，还有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精神。画家提倡现实主义，不仅要提倡写实的技巧，还要提倡写实精神和艺术家对社会的关注。《早点》中的几个人物围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吃着中国人最传统最普通的小吃豆腐脑。画家笔下的这些人物，不是上层社会的，也不是有钱的，他们是地地道道中国最普通最本质最底层的劳动阶层。从每个人物的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到中国老百姓的饮食习惯和生存状态。这里有一个细节最吸引我也最令我钦佩。这也是画家忻东旺最刁钻的慧眼观察出的当今中国普遍存在也是最令人头痛的城市牛皮癣 ------办证的小广告。我们不能小看这则小广告，它是我们这个时代劣迹和耻辱的标榜，而且它比白色污染还可怕，只要我们睁开眼随处可见。从这一细小的环节上看，我觉得画家不仅要有灵巧智慧的双手还要有敏感的视觉和刁钻的双眼。
对于《早点》在选材和人物表现上我感觉似乎还缺少点大气，虽然是金奖作品，但从画的震撼力上似乎轻了点，它只能反映一个时期的断代史。人物还不够细腻不够逼真。似乎有印象派的痕迹.另外,画的背景似乎空间小了点，画的题目也不够亮。这一点，中国很多油画家就不如国画家在给画取名字上高明有文化味道了。油画家艾轩的油画取的名字就很有诗意，比如《风声凄美》。其实这也是油画家残缺的弱点。
我一直认为，有的画家画了一辈子画也成不了大画家，有的画家一生只画了几幅画就成了世界顶尖级大画家了。法国的籍里柯一生就画了几幅画，他的《梅杜萨之伐》早已成为世界级名画。
我认为，画家的素质和修养不是一个概念，有很多美术学院毕业的画家，尽管受过高等教育，修养很高，但绘画的素质和天赋只是个二流画家的水平。有的画家没有进行专业的高等教育,但具备画家的天赋同样出类拔萃。其实画家学历不重要，关键在素质。齐白石是哪个大学毕业的我不知道。黄永玉毕业哪所美院我不清楚。
我记得威尼斯世界著名画家，提香年轻时的老师，乔贝尼•贝里尼，接待过一位来自闻名欧洲的德国画家丢勒。丢勒询问比他年长四十岁的贝里尼，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助。出乎丢勒意料的是，贝里尼提出要一支丢勒用过的画笔。贝里尼见过丢勒画的人物肖像。画上人物的头发和胡须特别纤细，特别流畅。贝里尼一直认为，丢勒一定有一种特制的笔。这位画《四使徒》的丢勒拿出一大把普通的画笔，叫贝里尼挑，并说自己就是用这些笔画的。贝里尼疑惑地看着这些笔。丢勒拿起一支笔当场画了“一缕纤细柔软波浪式女性的秀发”。使贝里尼大为吃惊。
画家做画用什么笔不是最重要的，关键在手艺，在天赋，因为画家是最出类拔萃的手艺人。青年诗人刘春说：当诗歌写到一定程度时，比拼的是综合实力。画家同样如此。正如忻东旺所说：“至广大,尽精微这是所有艺术的标准，衡量它的并不是技法，而是修养。”
绘画是视觉艺术的造型和形式，它代表的就是文化的象征含意。艺术的“造型”和“表现方式”及其创作过程和手法，都是反映一个画家的文化内涵。
2008年第二期《美术》杂志刊登了忻东旺一组“平民化”的人物系列。从这些人物绘画的手法和形式上看，我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画家笔下的普通人物是诚实的是真实的，也是当今画坛罕见的。画家用真切感人的目光关注，用朴素的“平民化”写实创作风格，再现素朴、平凡的中国人形象。看了这组人物系列，使人感到在朴素中蕴藏着一种古老的最本质的中国的大美。这些人，很朴实、很现实、很底层，朴实得掉渣。人物的造型很压缩也很扭曲，在这点上，其实无可后诽.因为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这些人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毫无夸张的水分，完全是最真的写实。因为在我们的生活中在我们的视线里并不都是美女和名摸。画家笔下的《退休劳模》也不是我们想象的高大魁梧英俊潇洒的样板式形象，而是极普通人的形象。这完全符合现实主义写实手法的法则。它没有拔高没有美化也没有掺加一点水分，没有煽情没有渲染，没有做任何的粉饰。矮小敦实，诚实勤劳，面部沧桑，人物的造型给观众的视线增加了新的亮点，看了这些作品我不觉得他们丑陋怪异，反而觉得他们更加亲切，更加贴近生活的本质了。同时，这些作品揭示了画家在中国今天特殊的时代背景下敢于创新和大胆的绘画语言呐喊。
平民化的写实手法与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画家面对熟悉的自然、面对熟知的朴素生活，使平淡乏味，提升到崇高，在社会产生共鸣，是画家内敛和功力的检验。凡高曾这样写到：“一个具有平凡轮廓的人，只要真切的痛苦抓住了他，也将会成为一个独具性格的戏剧性人物。我有时想到今天的社会——尽管它正在没落中，而当人们把它放到任何一种革新面前来观察时，它会突然升起成为一幅伟大的阴影。”
画家忻东旺说：“我是一个不趋时尚的人，在潮流面前能保持冷静，甚至逆反；我的孤僻成全了我潜心作画的心态。人家说架上绘画已死亡，我却感到她涌动的脉搏；人家说写实绘画陈旧颓废，我偏偏觉得她不尽生机。人家说肖像的历史已登峰造极不可超越，而时代与生活使我鼓足了勇气。”画家就是凭着这种勇气在写实陈旧颓废中找到我们人类最根源的本质朴素平民化的美。《职守》是一位穿着朴实短小肥胖面带老实厚道的尽职尽则的中年女性。画家在选择人物模特时为什么不选择漂亮的女人，而是刻意地挑选了这个生活在现实社会中最普通的底层女人，从画家的本意出发他是在生活中寻找的真实原形，这是与他的写生有密切关系的。忻东旺说：“写生是我最过瘾的作画状态，因为总可以保持“初恋”般的感觉，虽不知结果如何，但有着世界上最美好的向往。我不把写生当为习作看，如同不把恋爱当人生锻炼一样。即使客观的结局可能是后者，只因心存理想，才不至于乏味、疲惫。如果人生是磨砺了心志的话，那么画画就等同于锤炼了素养。一幅画宏大繁杂的经营尽管令人佩服，但真正感动我们的却是画家每一笔触下潜伏的生机；经营是必不可少的，若仅此而已决不会让人刻骨铭心。照相机增强了绘画的繁殖力，也退化了艺术生命的基因；我以前曾依靠照片画画，但总觉得造作的成分比较多，凭经验画画必然会形成模式，便缺少了面对自然、面对生活的那份坦然。我喜欢写生的率真，我喜欢面对模特的创作，我不习惯画大画前先做小稿，我激情于情感与画布的直接“交锋”，我兴奋于画笔和颜料对形象瞬间感受的表达。”我知道现在很多的画家都不注重写生，而是利用照相机拍照，这种走捷径的做法我不认同，他不仅使画家养成懒惰的习惯，而且也削弱了画家笔下的功夫。我知道，绘画是一门高超的手艺，画家就是高超而智慧的手艺人。俄国女诗人茨维塔耶瓦在论《手艺》中说：“我知道维纳斯是手的产物，我是手艺人--------我懂手艺。”她说：“诗人从职业和手艺转向科学。从已知世界向尚待认知的世界。这样从海员、护林员、铁匠、钳工、炉匠、求教到向历史学家、地质学家、物理学家和几何学家请教，从而不断扩大自己的知识领域。没有哪位诗人生来就懂得土壤层构造和历史年表。”我认为，观察生活是一个画家向世界敞开自我，体验则是画家把自己以感性的方式投入到所观察的事物中去。
画家如果回避社会和时代躲在室内潜心作画，其艺术和审美将是浅薄的；画家如果漠视地层人命运的关怀，将毫无例外地导致自我灵魂的枯竭。诗人里尔克说过：“因为生活和伟大作品之间，总存在着某种古老的敌意”。画家如果以功利为本，其创作和妓女行为有什么区别。
近几年，画家忻东旺以一个艺术家应有的敏感把视点锁定在“民工潮”这个大变动的社会主题上。对民工的关注是画家忻东旺是义不容辞事，因为他就是从农村进入都市的。他有自己的经历和感受。因此他感到自己有责任，用画笔反映时代揭示最底层人的命运。他的作品《江湖----天地》、《江湖----盟》、《装修》、《山霞》、《寒露》和《融冬》这些作品不仅反映了当前社会一个大的主题，而且也揭示了这些走出农村进入城市打工的农民的生活状态和命运的承载艰辛。《江湖---天地》我感觉是两个农民工站在一个不足三平米空间，就是这么大的天地，成了他们生存空间和天地。农民工的需求是多么的狭小和满足呵,他们没有任何奢求，给一点天地就知足。在中国偌大的城市给他们点儿立足的空间和天地就知足了。《江湖----盟》我理解是两个农村姑娘在打工中结识成为好朋友。这是孤助无援的在江湖中寻找生存方式的一种结盟。这是最没有办法的结盟，也是时代造就的结盟。《山霞》中人物好象是在打工回来的路上，经过山上的小路时小憩的情景。虽然依靠在崭新的摩托车上，但他沧桑的面容和高度近视眼睛镜却透视出农民工在社会挤压下生存的命运。《融冬》似乎让人感到了一点温暖，两个憨实的农民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在一间狭窄的房间里享受融冬就似乎得到了些许满足了。其实这和背井离乡有什么区别。农民工在狭小的室内有个融冬就幸福了，他们的愿望和希冀是多么的低下和微薄呀。然而他们自己知道进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挣钱改变自己低下的农民身份。其实这种想法是非常渺茫的。当画家看到越来越多的农民涌入城市时，画家已经意识到：“社会变革的因素已悄然渗入每一位农民的精神意识中，虽然贫瘠的土地难以改变他们的命运，但时代变革的步伐却已震颤了涌动的大地。”画家之所以选择这一大的主题，诚如他所说：“是因为在我看来这一社会景观是极具时代表情的，而艺术作品的艺术魅力和价值除了绘画本身的因素之外，更是应该承载反映社会和时代批判的责任。”看了这些画，我感到画家在完成这些作品后心情和感受。我敢肯定，画家是用血液和汗水完成这些画的。我为什么这样说，因为画家的每一幅画的诞生都是用两种东西凝成的，一种是泪水，一种是血液。泪水是人性情感的自然流露：而血液总是奔涌在离伤口最近的地方。每一幅就都是画家的灵与肉。抚摩这些画，画家的心都会流血，看到这些画，画家的心都会疼痛。一个人的灵魂可能被肉体和衣服掩盖，但精神会穿透一切，这个精神就是灵魂的语言，是文化现实，是艺术造型。我给忻东旺画家的作品定位是平民性，它不仅仅是代表了民族文化，它是在揭示民族生存状态。忻东旺说：“我不屑那些蔑视传统标新立异的嬉皮士，也蔑视那些墨守成规、因循不疲的卫道士。我兴奋于自然和现实中永存的天机，我沉迷于万物中不息的生命。我画画的冲动是源于我对现实的强烈感受，感受是一种思考，思考的背后是对时代、历史和文化的理解；艺术要建立在理解之上我认为是至关重要的。绘画是视觉的，更是心灵的；视觉艺术的价值并不只是愉悦视觉，更应该能慰籍灵魂。”
看了忻东旺的《村民列传》我感觉忻东旺是位头脑清醒大师级的画家，他的现实主义写实绘画作品，具有震撼的力量。他的作品直白不含蓄，让观众在直白中寻找审美，在直白中可以看到画家独特的绘画语境，和画家干净透明的良心，领悟艺术的真谛。其实很多大师级的作品都是直白的，并不含蓄也曲折。直白并不等于肤浅，忻东旺的这些作品就是画家超越现实主义最漂亮的标榜和展示。
忻东旺的这些作品看上去很单纯很宁静，但是每幅作品都有很深刻的思想内涵的。他的作品没有对乖戾造型的追求，没有企图强暴视觉的色彩构成，正好相反，对人本体的尊重和认同、对绘画基本功能的肯定和运用成为了整个“平民系列”的创作原则。
平民，是中华文明最底层的承载者，这些人物在忻东旺的画里没有史诗和英雄般的光彩。但通过忻东旺的油画，他们揭示了中国历史上一直是形同虚设，这是一个残酷的事实，忻东旺的《村民列传》可以说这是画家对现实主义的一种发展和突破。
从题材到主题，画家忻东旺的现实主义以及对现实主义的超越并非一步到位，但他一路走得旗帜鲜明，义无反顾，他不厌其烦地近距离描绘他们重复他们再重复描绘他们.使绘画达到机智顶峰.
在物欲横流大洋钱说话的今天，走现实主义创作这条路，对一个有成就的中年画家来说，无异于挖自己的墙脚。忻东旺的这些画没人愿意挂在自己室内欣赏，它只能作为展览。但我们不可否认的是，忻东旺敢于反映时代现状的现实主义绘画作品，却谱下一曲恢宏的平民史诗。从另外一个层面看去，他的整个创作过程在广义上已经构成前沿行为艺术，而《村民系列》只是他创作中的一个部分。
看了画家忻东旺的这组《村民列传》我感觉画家的创作走向是独特的，他与任何画家不雷同，风格明朗。但是我感觉格调是一样的，选材也是单一的，用诗人的话说，写诗最怕熟，一熟就俗。我不知道画家们是否也有此类说法。比如，艾轩的《藏族姑娘》，他画的藏族姑娘的眼睛都是一个人眼睛，没有变化。好象一个是另一的翻版或是复制品，我不知忻东旺画家是否有所体会和感受。
最后说明一点，我不是学画的，也不是研究绘画理论的，我只是对中国油画感兴趣，另外胆子大一点，敢写，说的不对恳请画家批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