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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
         
         碾房屋基又开锣了,秀娘把碾房屋基的吵架声叫“开锣”,意思是像剧院唱戏,每天一到时间必然开响。碾房屋基就在周家驹家的坡下边,住着魏天昊和魏天昊的姨父蔡世金及李三娃三家人。1959年魏天昊的父亲魏方兴因历史反革命罪下狱,母亲汪文华受牵连被任教的学校开除,走投无路便千里投奔妹妹来农村落户。碾房屋基和周家驹住的房子就隔一个坎,魏家以母亲汪老师为中心,今天和大儿子或二儿子明天和小女儿,总有事情引起争吵。汪老师声音尖亢,激动起来震得人耳朵响。只要坎下边一吵闹,周家驹就对秀娘感叹,说魏天昊一家人不说是亡命天涯也算得上是沦落他乡了吧,娘儿母子地哪有那么多吵吵?我要是有个父母兄弟多好啊,这家人真是难以理解!
         
         秋分季节的晚风已有少许凉意,星星在天空中不停地眨眼,好像也在问碾房屋基的人为什么要吵吵。周家驹才丢了饭碗乌朝云和刘福生就来了,说:
         “吃了?”
         “吃了。”
         “吃了就走啊。”
         周家驹递给二人烟,乌四点上吸了一大口催道:“走。”
         门口剁猪草的秀娘听几个人说走走的,叫着男人的名字说:“走也得把锅碗洗了再走。”
         乌四说:“8点开会过了半小时了!”
         刘福生说:“走吧走吧回来再洗。”
         周家驹说:“你们去吧,我不想去。”
         秀娘马上接口道:“不去好。”
         “开啥玩笑!”乌四说:“搞宣传队你不去那成,刘支书特地安排我叫你。走走。”
         周家驹懒洋洋地从小板凳上撑起身,一路去喊魏天昊兄妹。魏家玲出来还眼泪区区地,刘福生说:“你们家那有那么多事,一天到晚吵不完的架!”
         魏家玲抹着泪说:“妈先骂我的裤子做小了,这又和大哥为盖房子的事吵。”
         乌朝云说:“你家也真该盖房子了,大懂懂兄妹几个一间半屋咋能转的开!”
         “哪是家!”魏家玲恨恨地说:“简直是坟墓!”
         周家驹用大哥哥的口气拍拍魏家玲的头说:“把眼泪擦干,等会人家笑你。”问她:“天昊呢”
         魏家玲叹口气,说:“正生气谁知道他来不来。”
         
         西江大队团支部书记刘丽萍接到公社团委的指示,尽快成立宣传队排练节目国庆节在公社汇演。大队书记刘全德听妹妹说要搞宣传队,叫她先开个青年会,报名摸底。还说主要看二队,那个队干正事的人不多,唱歌跳舞的精灵找着了。
         团支部没有自己的办公室,开会就在大队部。说是8点钟开会9点钟才基本上到齐。刘丽萍拍拍手说:
         “开会了开会了,都不要讲话,现在开会。”又指着乌四刘福生那一伙人说:“你们少抽点烟行不行?眼泪都叫你们熏出来了!”
         刘福生说:“支书,咋没见你哭?”
         刘丽萍也笑了,说:“知道你有张好嘴,不理你!”清清喉咙道:“今天请大家来,只有一件事,公社指示组织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国庆节在公社演,评选好节目参加市里汇演。今天主要是报名,小组组长看看自己的人都来了没有……”
         没等团支书的话说完,开会的小伙姑娘们就大声问起来:
         “参加宣传队有报酬没有?”
         “没有报酬懒得干!”
         刘丽萍叫不要吵,说这事问过了,误工生产队记工分。但是有一条,报名的得先表演,唱歌跳舞啥都行,然后由团支部定人选。”说了叫团小组长都坐上边来,拿出纸笔就叫大家报名。
         真报名的时候会场却静了,刘丽萍鼓励大家:“不要不好意思嘛,会的就上来。”
         刘福生做个怪象,说:“地主要不要?要我就报。”
         刘丽萍正色道:“刘福生,废话说完没有?你是地主?。”
         刘福生忙检讨:“我错了我错了。我真报。”
         “你会啥?”
         “我会吹笛子拉二胡,还会……。”
         “你还会的不少哦。”刘丽萍说:“忘了叫把会乐器的带乐器来。”
         刘福生说:“不要紧,我唱首歌你听听。”说了歪头晃脑地就唱起来:
         天上布满星,地上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泪恨嗯,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永远都诉不清嗯。流不完的伤心泪啊,记在心嗯。
         刘福生唱的是《不忘阶级苦》,唱的凄凄惨惨凄凄。刘丽萍拍手大家就跟着拍手,“叭叭叭”一阵掌声把个地主娃脸都激动红了。拍完手刘丽萍又叫大家报名。刘福生捅捅挨坐的周家驹,周家驹说等会。
         魏家玲跳了一段新疆舞,一队的钟爱华是家玲的同学,对刘丽萍说:“她还会编舞呢,上学时间班上演节目都是她编!”
         刘丽萍太高兴了,把周家玲拉坐她身边又叫下一个。青年男女们推推搡搡有十几个报名的,刘丽萍见名单上二队的人真占一半,就说:“一三四队的呢,还有报的没有?”
         乌朝云说:“还有周家驹,我吹笛子还是他教的,给他写上!”
         刘丽萍看周家驹一眼边写边说:“还扎起架子啰。”写了忽然想起汪霞,就问三队的团小组长张开芸,开芸说汪霞回城没来。
         会开到10点多钟,一共9女6男15个人报名。按刘丽萍的设想,排一个舞蹈,一个女声小合唱,一个小品或三句半,乐器得有两把二胡一支笛子和一把三弦,二胡笛子有了就差三弦。魏家玲说她哥会三弦,又说三弦叫妈摔了也不知道他肯不肯来。刘丽萍说没有叫大队买一把,问题是得先落实人。就叫大家不要讲话,说:“报了名的等通知,团小组长留下,其他散会。”
         团小组长除了4队的杨亮其他三个都是女孩,定宣传队人选时张开芸说成份不好的太多了,会不会有人提意见?杨亮敞开大嗓门说唱歌跳舞又不是干啥,和成份好不好啥相关?最后把两个个矮表演又差的涮掉,加上没来开会的女知青汪霞和刘丽萍一共15个人。
         
         刘丽萍和张开芸在黄果树分路,走到南坳田见对面田坎上有个人吸烟,把电筒射过去真就是钱军。刘丽萍不想在夜里和钱军见面。故意拐弯走上面的田坎,等刘丽萍走过去钱军已经先在那里了。
         钱军驻的点就是刘丽萍家的三队,几个月来刘家的门坎就差给他踩烂了,刘丽萍的娘和大哥二哥都要她同意这门亲事。刘丽萍说没那些事,是同学串门子。走拢了刘丽萍说:“你这个人麻烦不麻烦?半夜三更还不睡觉!”
         钱军说:“睡不着,屋里的耗子把人都抬得走!”
         “抬得真远,把你抬到南坳田来了!”刘丽萍笑道。
         “想去大队怕你不高兴,就在这等啊。”钱军把准备好的报纸从兜里掏出来,摊在地上叫刘丽萍坐。刘丽萍说:“有话站着说说不就完了,不坐。”
         “聊聊麻。”
         “你真是。”刘丽萍把给她的那张报纸捡起挪远一点坐下。
         “丽萍。”
         “嗯。”
         “你把脸转过来。”
         “有话说啊,”
         “丽萍,我说我们俩的事你该给我个话了吧?自从高中毕业我就追你,这都二年了,不是等你我……我……”
         对于这个公社书记儿子的同学,一是他那张瓦盆般的大脸不招丽萍姑娘喜欢。还有就是一见面就是那点子事,好像不谈婚论嫁就找不到话说似的,换成别人早就不会搭理他了。刘丽萍这样想的时候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在她考虑和面前这个人的关系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就掺入了些许“商品婚姻”的成份。地上的土圪瘩硬的屁股疼,刘丽萍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工作。”
         钱军“啧”声说:“丽萍,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钱军。”刘丽萍捏着辫稍顿了顿说:“你的意思我会考虑,只是现在工作这么忙,你不要经常来找我行吗?”
         钱军说:“那你啥时候能给我一个回答呢?”
         刘丽萍说:“四清结束以后。”
         钱军想想说:“行。我就等你。”又“哎”声道:“丽萍,我告诉你,明天就要开会传达了,四清工作要转向吔,要把矛盾对准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
         “谁是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刘丽萍说:“你爹?全公社就你爹最当权。”
         钱军伸手要拧刘丽萍的耳朵,被她“干啥”一声躲过了。说:“胡扯,我爹啥时候走资本主义了。”
         刘丽萍偏头躲时看见长幺山那边升起浓烟,因为长幺山对着江对面的江阳镇,初以为是江那边起火灾,待火光亮起来才确认是二队队部那一片着火了,二人那还顾得上玩笑,匆匆忙忙朝着火的方向跑去……
         
         二
         
         大火是从二队的牛栏烧起来的,牛栏和队部中间隔着一间放农具杂物的库房。刘丽萍钱军跑到时火势已漫延到库房了。被火烤急了的牛们在屋里声嘶力竭地“哞哞”叫,只听见看牛栏的陈大爷在里面“唉呀”着叫却不见出来。火光中跑来的社员有的从防火缸里舀水朝房上泼,有的跑到几十米外的田里提水来泼,工作队老武和于大秋周家驹几个人抱着一棵树干撞牛栏门。牛栏的墙只有丈来高,可是石条垒的部分就有一人高(土墙经不住牛擦痒所以用石头),从里面杠着的牛栏门是用柏木做的结实无比,撞得“咚咚”响就是撞不开。刘丽萍刚到一会魏天昊来了,这个看起来莽撞的小伙子在危急关头却比众人沉着,一边大叫上房断火源自己就踩着谁的肩膀上去了。接着又有几个人上房,揭的揭瓦撬格板的撬格板,断开火焰火才烧不到队部那边去,不然挨住的社员家都危险。牛栏门还没撞开,里面的牛叫声哭般杀心,而陈大爷却没有了声音。随着“咔嚓”声响门终于被撞开了,幸好撞门的几个人躲的快,不然从烟雾中冲出来的几条牛就会把他们撞倒。牛栏里充满了浓烟,烧断的房梁和瓦“砰、砰”地不时垮掉。浑身是水的刘丽萍看一眼钱军,希望他能冲进屋去救陈大爷,可是钱军像没看见似地只盯着牛栏的门。这时周家驹朝牛栏门口走去,猫着腰朝牛栏里喊“陈大爷陈大爷”,接着一步就冲进屋里去了。一秒钟、两秒钟……大约七八秒钟才见周家驹两手拖着满身火星的陈大爷露出头来,正当大家去接应周家驹时,“轰”的声一根房梁垮下来不知碰到周家驹身上那里,就见他“哎呀”一声扑倒在门栏上边,上去的社员七手八脚把两个人拖到安全的地方。刘丽萍马上跑过去,边安慰哭天抢地的陈家人边伸手试陈大爷的鼻息,不成人样的老头已经没气了。再看周家驹,坐在地上抹头上身上的火星,肩膀处的衣服大概是被掉下来的房梁擦破的,血和灰粘在一起一片黑糊。刘丽萍说:
         “咋样,要不要上卫生院包扎一下?”
         周家驹站起身说:“没事,刮破点皮没事。”
         由于及时断开了火势,火灾没有没有造成太大的财产损失。但是问题仍然十分严重,看牛栏的陈大爷因抢救不及,被火吓坏了的牛踩成重伤死亡。周家驹把陈大爷从牛栏里救出来的时候,大队书记刘全德和三里外的公社干部都赶来了。公社副书记何俊杰叫人回公社打电话通知公安部门来侦查火灾原因,又叫队长于大秋把死者遗体抬回陈家去,然后围着牛栏屋查看火灾现场。乌四说多半是陈大爷在床上吸烟引起的,洪远中不同意,说不查明白不要乱下结论,说不准是阶级敌人搞破坏放火呢?看了一会大家去陈大爷家,死者已被搁在门外的门板上(死在外面的人是不能进屋的),跪的跪哭的哭帮忙的人等乱作一团。何书记正向陈家人说着安慰的话,有人来报告说公安局的人到了。去时见公安局和消防队的人正打着电筒在火灾现场查看,然后叫队长派人守住现场,和公社干部去看死者情况。
         
         三
         
         公安人员查了一星期也没有宣布失火原因,倒把周家驹和魏天昊弄成纵火的嫌疑份子了。牛栏是草屋,而看牛栏的陈大爷吃烟弄火完全有可能失火。但是侦察火灾的公安人员首先以以阶级斗争为纲,在“四类分子”和非红五类出身的人中摸底排查。尽管周家驹魏天昊奋勇救火,却被洪运中一句“从没见过这两个人为集体的事这般积极”就成了嫌疑分子。周家驹被叫到队部来问话,一个公安作记录,另一个大个子公安审问。大个子公安姓黄,头大脸大眼睛瞪的跟牛卵子般把周家驹盯了好一阵才开口问:
         “叫什么?“
         “周家驹。”
         “成份?”
         “学生。”
         “家庭成份?”
         “资本家。”
         “火灾之前一个小时,就是9月7号晚上9点半和10点半之间你在那里?”
         “在家里。”
         “干什么?”     “睡觉。”
         “光是睡觉?”
         周家驹抬起头看着审问他的人说:“不睡觉能干啥呢?”
         公安在桌子上“砰”地一拍,吼道:“是我问你!”
         周家驹懒懒地说:“你问我我就在睡觉。”
         “发生火灾的时候你在那里?”
         “我听见长幺山那边叫喊,起来见烧起来了就跑去救火,一直到救灭才回家。”
         “你是第几个到火灾现场的?”
         “谁能记得是第几个?我到的时候已经有十几个人在了。”
         “谁能给你作证?”
         “我婆娘于秀娘和先救火的人。”
         ………
         
         审问魏天昊就没有审问周家驹那么顺当了,如果说周家驹是消极对抗,那这个脾气倔强的魏天昊不但抵触根本就不合作。
         干部说魏天昊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有人认为他是破罐子破摔。但魏天昊不这样想,他从不认为出身不好是污点,被人攻击时就说九等公民也是公民,宁砍头不割耳朵!说一件事就足见这个人的脾性,就在牛栏失火的前俩月,市木材公司和公安局人员在沿江一带社员家查漂木(从西江上游漂流下来的国家木材),家家社员开门敞户任检查人员搜查,只有魏天昊把门锁住不让进。一个满脸胡茬的检查人员踢踢门说,是谁家?把门打开!站在院子里的魏天昊说是我家。那人瞪着眼叫,是你家为啥锁起不开门!魏天昊转着指头上的钥匙说是我家想锁锁想开开,你凭啥叫我开门?我是国家公民,搜查得出示搜查证!公社干部说不是搜查是随便看看,这样大家都没有嫌疑。魏天昊说那我能到你家里随便看看?一句话把干部咽的没气。公安当然看不惯,勒令魏天昊打开门,见他不动意欲上前夺钥匙,魏天昊手一甩,“噹”一声钥匙就飞到了房顶上,边叫嚷我是公民受宪法保护,没有搜查证凭啥非法搜查?有本事把门打烂进去!脸青面黑的公安可能慑于魏天昊的“公民”“宪法”,离他几尺远时竟停住了,指着对面的小子说你还有点横啊?人家都叫查就你特别!魏天昊说人家是人家我是我,不是我横是国家的法律横。僵持一阵检查人员悻悻离去,魏天昊取得空前胜利。
         
         贫协主席洪运中向公安反映魏天昊的情况时,说这个人老头是反革命,如何如何不服管还捣蛋顽劣。收拾刺楞头自是公安的看家本领,拍桌子两弯心腿谁还敢不服!只到和魏天昊接触,才发现这小子不是随便就可以制服的。正犁板田的魏天昊被叫到队部去,两脚黄泥一根稻草绳缠腰手里还捏着一根赶牛的竹棍。公安人员指对面的长板凳说:
         “坐那。”接着问:“名子?”
         “魏天昊。”
         “年龄?”     “21。”
         “成份?”
         “学生。”
         “家庭成份?”
         “职员。”
         “叫你来问几个问题,你得老实交待,争取……”
         魏天昊不愿意了,打断公安的话说:“审问我咋?审问我请出示传唤证。”
         魏天昊提出的要求合理合法,然而审问者的表情却透露着天方夜谈般的怪异,而怪异的成份中更多的是不屑。这也不完全是公安人员的错,下乡办了许多年案,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被审问者要传唤证的事。大个子公安目似电火射向魏天昊,而魏天昊也不温不火一付煮不熟熬不烂的样儿。对峙了几秒钟后做记录的公安说:
         “不是审问,是找你来调查发生火灾的情况。”
         魏天昊说:“既然是调查,就请你们不要用什么坦白交待争取宽大处理这类语言。”说了兀自从兜里掏烟来吸。
         于是再问:“发生火灾的时间是7号夜里10点前后,你那天晚上这段时间在干啥?”
         “看书。”
         “半夜三更不睡觉看书?”
         “是啊。半夜三更就不能看书?再说也没到半夜三更。”
         公安乜了一眼魏天昊:“除了看书还到其它地方去了没有?”
         “没有。”
         “你能保证?”
         “我对我说的话负责。”
         “那你出来救火的时间为啥比别人晚了许多呢?”
         “这也是怀疑我的理由?”魏天昊说:“是不是有人放火我不敢说,但是把周家驹和我列为嫌疑对象,唯一的根据就是我们的出身不好,出身不好就放火?出身好的就不会放火?我没放火,我魏天昊没有理由也不愿意干这种事。”从板凳上站起来忽又坐下,对公安说:“给你们提供点情况可以不?”公安说“行”就说:“公安同志,你们辛辛苦苦调查了好几天了,知不知道看牛栏的陈大爷床是搁在墙檩上的,床离草屋最近处只有尺多远,老头还吃烟,就不会不小心烟火把房子烧起来的?”说了站起身道:“对不起,我还有几挑田要赶着犁完,有事晚上再叫我。”
         洪中远说:“谁叫你走的!”
         魏天昊乜他一眼道:“公安同志不懂你还不懂?犁田是记件的,牛还在田里头跑了算你的?”说了兀自拉开门走了。
         做记录的公安说:“这家伙咋神经兮兮的。”
         洪中远说:“哪神经,会狡辩得很!”
         大个子公安说:“这个人干过违法的事没有?”
         洪中远想想说:“好像……好像没干过啥违法的事。”
         

         四
         
         刘丽萍的情绪低落极了,就在周家驹和魏天昊被公安人员当成火灾嫌疑对象被审问的那几天和钱军连连吵架。二队失火那天,如果钱军能够英勇地冲进牛栏里去救人,刘丽萍可能会大大改观从前对他的看法,甚至包括那张熟南瓜般的大脸。可是刘丽萍失望了,这个人竟视而不见她的示意动都没动一下。钱军知道刘丽萍会骂他,所以火灾过后好几天才来找她。二人见面话不投机就吵起来。刘丽萍不让钱军进她的屋,就在院子里质问他:
         “你还好意思来找我?走走,我不想见你!”
         钱军涎着脸说:“我那里得罪你了?气得和小神子似的。”
         “那都得罪我了!还是一个预备党员,连周家驹魏天昊都不如!”
         这句话把钱军说恼了,不知道他听谁讲的,说刘丽萍经常去周家驹家里玩,捞水柴刘丽萍落水周家驹救她的事都知道。但是钱军还不敢在刘丽萍面前恼羞成怒,喷着鼻子道:“他们算啥!”
         “他们算啥?”刘丽萍说:“那有你算?你不就是投了个好胎!”
         “啥意思?”
         “没意思!”
         正一人一句的滴答,丽萍娘出来说:“两个人有话好好说,吵啥。”
         刘丽萍说:“废话,谁和他是两个人!”说了进屋去“砰”的把门关上。
         娘骂:“砍脑壳的死女子!别理她,钱军请进屋坐。”

         正午的太阳晒得绵人,一只黑白相间的点水雀站在竹巓上朝着快步走来的姑娘喳喳叫了几声,刺楞楞飞到空中旋了几圈落在魏家的屋脊上又叫了起来。刘丽萍是第一次来魏家拜访,不知道院里有狗没有,老远地就捡根干竹杆在手里捏着。
         “魏家玲魏家玲。”刘丽萍在屋横头一喊,魏家玲就像羚羊般跳出来了。
         魏家玲人瘦,辫子像两只小角跑起来一翘一翘地,姐妹们就给叫她羚羊。她见团支书手里拿着竹杆,笑道:“别怕,没有狗。”
         刘丽萍丢了竹杆说:“你哥在家不?”
         “那个哥?”
         “你几个哥?找会弹三弦那个啊。”
         “天昊呵。在,在院里学毛选呢。”
         “真的假的?”
         “真的。”
         “哦。”刘丽萍答应着:“他是那个学校毕业的?”
         魏家玲说:“三中。”
         刘丽萍又“哦”了声,进院见魏天昊真坐在院中间的小凳上看书。魏家玲叫道:“大哥,团支书找你。”
         魏天昊放下书看看站在家门口的刘丽萍,咧嘴笑笑说:“支书大人能到我们家,荣兴荣幸。”
         进了屋刘丽萍对魏家玲说:“你这个大哥咋有点阴阳怪气的?”
         家玲边端板凳边说:“就那样。熟了就好了。”
         魏家也真寒酸,一间半屋隔成小三间,墙壁还是高梁杆夹的,糊泥掉了到处都是洞。魏家玲见支书四周环顾,叹口气说:
         “我和二哥一直上学,家里就妈和大哥干工分,有点钱都供我们读书了,不是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现在好了。”刘丽萍安慰道:“你二哥当老师了,你爸也恢复工作了。”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魏家玲笑着做了个怪象。说:“宣传队啥时候开始排练,离国庆节只有个把月了!”
         “都是你们二队一把火耽误的,我就是来问你哥有没有三弦,没有就买一把。”
         “我叫他来。”
         “不用叫,我去和他说。”
         
         魏家玲提着凳子和刘丽萍来院子里,说:“大哥,参加宣传队的事你去不去?支书来请你了。”
         刘丽萍见魏天昊手里真拿着一本毛泽东选集,笑道:“吔。真学毛选啊!”
         魏天昊站起来指着妹妹放好的小凳对刘丽萍说:“坐、坐。找不到书看混眼睛。”等刘丽萍坐下又说:“这事家玲对我说过了,刘支书这样好不好,你把要排练的曲目告诉我,我晚上在家里练,演出之前在一起合奏几次就行了。”
         “那样行吗?”刘丽萍说话间看着这个方头方脑的家伙心想:“都说你长着张厉嘴还真是个怪人,宣传队唱唱跳跳就得工分咋就不能去!”
         “可以。”魏天昊说:“你就放心吧,保证不会出问题。”见刘丽萍把他盯着就说:“支书同志,我知道你想啥。”
         刘丽萍说:“你说,我想啥?”
         魏天昊说:“说我这个人不识抬举。”
         刘丽萍也绕着弯说:“你这样说就错了,凡是有理想有志气的青年我都愿意交朋友。”
         “理想?”魏天昊笑笑:“共产主义理想?热爱祖国热爱党,谁来热爱我呢?呵呵。”
         因为面对的是个女孩,魏天昊这样说话已经给刘丽萍嘴下留情了。一般人很难和魏天昊沟通,尤其是干部,除了抬杠几乎就没有其它话说。出身不好长期受压没有前途,使魏天昊的情绪变成了桀骜不驯乃至于敌视干部的程度。所以和干部吵架时干部吵不过他就咬呀切齿地威胁:不用你厉害,完全没有你娃的好处!凡是这时候魏天昊就说,好处?我的好处就是进劳改队了!落在你们手里大不了该判一年的判三年,该判三年的判五年,随便!
         尽管魏天昊笑着和刘丽萍说话,而刘丽萍感受到的却是冰冷的嘲讽。然而魏天昊面对的必竟是在学校里就做青年工作的刘丽萍,她也笑笑,说:“我发现你这人有些口是心非。”
         “我?”魏天昊像被谁打了一棍似的睁大眼:“我口是心非?哪口是心非了?”
         刘丽萍看着魏天昊说:“我不认为你不热爱祖国热爱党,牛栏失火那天你表现得不是很勇敢?来了就上房子断电撬格板,要不是你带头把火源截断的话火还不知道会烧多大呢。”
         “情况所迫。”魏天昊有些不好意思。
         刘丽萍说:“虽说是情况紧急,但是一个不爱集体的人就不会有这种英勇举动。说实话,对于你这个人我是知道一些,但是你那天的表现不只是我,许多社员都夸你呢,团支部准备把你和乌朝云周家驹几个英勇救火的事迹报上去,那天我们开个座谈会汇汇材料。”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魏天昊叫了起来。自成为公社社员以后,还从来没有一个干部像刘丽萍这样和他说过话。可能是刘丽萍的坦诚触动了他那棵凉透了的心,双眸直愣愣地看着团支书把嘴唇咬的一动一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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