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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一

           魏天昊从心底不愿意把自己的婚姻大事通过相亲这种方式来决定,然而向秀秀求爱不成再往下拖眼看就要“过期”,于是就同意相亲,找个过得眼睛的女子成家算了。
           相亲定在端午节那天,可能是女方想趁着看划龙船而安排的。大清早魏天昊过江去镇上把肉菜买回来,扒几口饭吃了上班去。蔬菜地就在大路边,小晌午邓心宽领着几个女眷悠哉游哉地来了,邓心宽把干活的魏天昊指给相亲的人看,一行人走到坡下面,除了身穿花衣服的年轻女孩以外其他几个妇女都朝这边看。刘福生认得邓心宽,就对魏天昊说:
           “来了来了!”
           魏天昊当然知道来了,只是那个走在中间的女孩头一直埋着,看身材还像回事。要拐弯过正沟田时邓心宽喊魏天昊:
           “你小子还干哪?”
           魏天昊说:“家里有人,我把葱子种撒了就回来。”
           乌四说:“天昊,看样子不错啊,”
           魏天昊笑笑:“我还没看清是啥样的呢。”
           刘福生孟小东几个嘻嘻着:“腰杆细屁股圆,一屙就是半个连!”
           魏天昊也笑,说:“格老子母猪啊,母猪一窝也屙不出半个连来!”
           素芹秀秀女孩们就吼:“文明点哈!”
           乌四说:“不文明了!像有些人,眼睛就盯着城里头,城头文明!”
           乌朝云向来对女娃门眼睛盯着工人甚为不满,故意说话给秀秀素芹她们听。秀秀却以为他是替天昊打不平,撇嘴道:“城头乡头,各人自由,狗拿耗子!”说了却把眼睛狠瞪魏天昊。
           
           农村相亲的规矩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媒人先和男家女家说好对方姓甚名谁生庚八字家住何方境况如何,如双方愿意相见,便约定黄道吉日女方登门男方招待,媒人则领着要嫁人的女孩儿和女孩儿的参谋班子老妈嫂嫂姑婆舅姨漫观山水悠悠而来。进门寒喧落坐献茶,婆姨人等东张西望叽叽哝哝点头摇头,少顷扯开八仙桌摆上黑漆凳,上四果四素小炒黄闷甜心汤九大碗、困难年头白肉回锅肉整一大斗碗上来也将就笑纳了。于是你请我请夹菜添饭酒足饭饱板凳打横,抹抹脸嘴然后就是拿话来说。“拿话来说”就是要双方当事人表态,魏天昊就最怯惧这一关。新社会虽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生男生女相见一顿饭的功夫就要作出决定一辈子的决定,也实在是难为了追求自由恋爱的魏天昊。邓心宽第一次来是受母亲委托,这次是带路,吃了饭就不再管魏天昊的事玩去了。邓家姆妈快人快语,叫魏天昊把洗碗的母亲叫过来,拉她坐了说:“汪老师,你歇歇,正事说了好去看划龙船。”看着儿子的同学又说:“玉华这边我问了,欢喜。你们喃?”
           魏天昊早就想好了,应声答道:“要得。”
           因为前两次相亲儿子始终没有表态,汪老师见天昊这次答应的如此爽快很是意外,就对天昊说:“你要想好啊,婚姻不是儿戏。”
           邓心宽的妈也说:“就是就是,欢喜了就是板凳上钉钉子,大家不兴反悔的。”
           魏天昊又说:“要得。”
           女娃的娘看一眼对面的魏天昊说:“你这个小伙说话坎切点讪,啥子叫要得呕?欢喜就是欢喜,一句话!”
           “欢喜欢喜!”魏天昊一连说两个欢喜忍不住笑出声来,脸飞红的玉华姑娘抬头盯了他一眼也“噗哧”声笑了,她娘伸手戳女儿:“笑啥子笑,不懂规矩!”。
           
           规矩是男女双方欢喜了,也就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男方要增送一块衣料给相亲的女孩子作定礼,还得由男娃儿亲手递到女娃儿的手上。魏天昊从母亲手里接过衣料递给姑娘,大眼睛小嘴巴的还真有点像王丹凤。礼节完结下一个节目就是去看划龙船,刚出门邓心宽突然冒出来了,叫婆姨们和他一路,天昊陪着玉华去。玉华娘走几步扭头看后边的女儿,心宽母亲拽她一下道:“走哦,打都打发了还不放心啰!”
           也该胡玉华和玉华娘他门有运气,1965年端午节划了龙船以后,江阳市整整20年就再也没有举办过龙舟节。
           “喔喝喔喽喝——叮咚——喔喝喔喽喝——叮咚——”江两岸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披红挂彩的十几条龙舟都在江中在做比赛之前的热身。西江的龙舟要比记录片上湖南广东的龙舟大且漂亮多了。西江的龙舟头尾7丈2尺,划船手32人加抢头掌稍锣鼓共36条汉子,应那水浒英雄36天罡之数。其它地方过端午节说是划龙舟,而所谓的龙舟蛤蟆般连个头尾都没有,那像西江的龙舟龙头高昂目似金星威武无比。江边乱石磷峋,魏天昊习惯了踩这块石头跳那块石头如履平地,胡玉华那里跟得上趟。小伙跳跳停停姑娘歪歪趔趔,累得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喘着气叫:
           “喂?你那个人,就图你会跳是不是喔!”
           魏天昊站在离她丈把远的地方笑道:“我是那个人?”
           姑娘红着脸咕噜:“谁知道你叫啥子号吔!”
           “魏天昊。”又复一遍:“魏天昊!记好了。”
           “冲锋号差不多!”叫胡玉华的山妹子抿嘴一笑还真惹人喜欢。
           就这么一会儿,魏天昊似乎对她有了些感觉,半掩娇羞小村碧玉,人也不是很傻,“将就了”他想。
           
           二
           
           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要以势不可挡的大无畏革命精神,坚决破除一切毒害人民的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展开“破四旧”运动之时,公社党委决定以大队为战斗单位,组织民兵和学生在原蹲点的“四清干部”领导下展开行动。
           钱军是西江大队“破四旧”行动队队长,刘丽萍是副队长。“破四旧”主要是两大块,一是禁止道士巫婆等人继续从事迷信活;其次是铲除封建文化:收缴迷信书籍活动器具(罗盘、鼓、镲响器等)、拆除庙宇菩萨。钱军主动负责拆除庙宇菩萨难度大的工作,刘丽萍和大队妇女主任去收缴搞迷信的器具书籍等物。研究方案时大队书记刘全德说:  
           “土地庙路神好整,人把高拆了砸毁就是。江边大佛呢?半个山高咋整!”
           当过兵的伍光荣说:“安心要整也整得烂,炸药一炸就完了!”
           刘全德听说用炸药炸菩萨顿时心怵。两手一抄道:“要炸你们去炸哈,我从来都没摆弄过炸药雷管。”
           钱军对刘全德的态度很不满意,碍是刘丽萍的哥不便批评。就说:“大佛肯定要炸,不炸还破啥子四旧!”又说:“还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下放户,重点的也得查看一下。”
           排查对像时钱军把二队的周家驹也列上了名单,刘丽萍知道他是有意想搞周家驹,于是暗自庆幸没叫于秀娘把他写的那些东西拿回去,不然查出来肯定麻烦。而伍光荣却担心查周家驹队长于大秋有意见,不管咋说还是他的女婿。钱军批评道:
           “说你们这些队干部,干工作前怕狼后怕虎的,这样那能把工作干得好!”
           刘全德说:“不是怕,就拿进人户搜查来说,抄完了你钱大组长一甩屁股走了,我们呢?早不见面晚见面,人家还不恨一辈子!”
           会后刘全德对妹妹说,让钱军自家个干,抄家的事不要沾边。刘丽萍说你叫我不沾边就行啦,我的点我咋个办嘛?刘全德说不会装病不去,又不是啥了不起的事,抄人家庭犯大忌!
           
           三

           裸露在江边的大佛原来是有庙的,58年被拆毁砖瓦木头用去扩建公社,就剩下一个十丈金身的露天大佛。佛像是依山雕琢而成,从底座到头顶有十来丈高,慈眉善眼抚膝而坐,两边岩壁上还刻有观音菩萨十八罗汉。钱军和大队长伍光荣从沙沱湾转到江边大佛跟前观察,伍光荣说,小菩萨吊着绳子上去能敲烂,大佛得从脖子上打炮眼放炸药炸。钱军说你先找人打炮眼我去弄炸药,说了便各行各事。第二天钱军把炸药弄来了,伍光荣却连一个打炮眼的人都没叫来。钱组长大光其火,派民兵去把人押了来。两个会放炮的石匠一个是一队的黄三,另一个姓申。押来的人怕遭报应说啥也不肯干,灌输革命思想不成就武力威胁,不干也得干,不然就绑去游街示众。两个衣衫缕烂的社员被钱军逼得没法,提着二锤钢钎去到江边就给大佛菩萨磕头,说不是我们要害你老人家是钱组长硬逼着干的,菩萨要找就找他们不关我们的事才提心吊胆爬到佛肩上打炮眼。大佛肩虽宽厚终不是甩二锤的地方,上午干到下午终于在大佛脖颈上弄出一个二尺深的斜洞,可是两个石匠宁愿挨斗争也不愿去装炸药,伍光荣就自己爬到菩萨身上去装炸药雷管,然后下来点燃导火索躲开听爆。导火索几十米长,“哧哧哧”好一会儿却没听见爆炸声,又等了一阵还是没动静。武光荣说瞎了,说着就要出去掏瞎炮重炸,黄三拉住大队长说导火绳太长还是从底下朝上着,叫他再等一会。又过了几分钟武光荣说没事了,一头从躲避的凸石下钻出朝大佛跑去。谁知人刚跑到离佛座两丈远,突然“轰隆”一响炸药爆炸开来,烟雾尘中只见硕大的佛头轰隆隆滚将下来,不偏不依正好从吓呆了的伍光荣身上碾过!把在远处窥视的钱军黄三等吓得目瞪口呆,一个个脸青面黑只打颤说不出话来。烟尘消尽几个人跑过去,屋大的佛头仰面朝天砸在河滩的沙里,而伍光荣已被压得不成人型脑浆血水淌成了沟。黄三打着抖说:
           “我说动不得……动不得……真动不得啊!”
           姓申的石匠就差哭了:“咋整咋整……刚才还是……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唉……”
           钱军这会倒回过神了,从死尸跟前站起来吼他俩:“啥咋整!要革命就会有牺牲!你俩守着,我回去叫人。”

           刘丽萍当然不能装病,为了不使群众反感,每到一处就先开“破四旧”社员会,动员有封建色彩东西的人自觉交出来。然而团支书把群众的觉悟估计高了,会后几天竟没有一个道士乌婆来交锣罄鼓镲的,于是就和胡开玉带着民兵和学生娃去搜缴。胡开玉也不愿意进人户搜查,路上悄悄对刘丽萍说,去了我俩不要进屋,千万不要弄得鸡飞狗跳的遭人骂一辈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到王道士家,颇有些仙风道骨的王道士说锣罄当废铜卖了,就是不愿意上交。小学生就像花果上的小猴儿扑到王老道身上抓扯。老道士被小孩们弄得没办法就拿些香烛钱纸和没用过的招魂幡交差,而学生们竟把香烛钱纸烧着乱扔,举着招魂幡呜呜叫着学送死人状,两个女干部哭笑不得,赶快制止住把东西归起来拿回去做战果。刘丽萍胡开玉忙忙火火应了几天差事,钱军那边一出事就停下了。“要革命就会有牺牲”,钱军说得也对,搞革命死个把人一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体,开个追悼会安慰安慰家属圆满后事罢了。然而伍光荣是因为炸大佛菩萨死的,虽然没人追究事故原因,但炸大佛菩萨炸死人的事情传得像电波一样快,四乡八村的农民怕菩萨迁怒自己,夜深人静就去江边去给炸掉的大佛头烧香磕头。开始三三两两,很快成群结队,这样一弄把钱军搞得火燎,白天黑夜带领民兵去驱赶祭奠大佛头的群众,根本没时间去顾及其它事情了。恰巧二队的许婆婆在这时死亡,就有谣言说是给被毁的菩萨殉葬。家人偷偷请道士和尚做法事,不敢带罗盘又是夜间,阴阳先生只有借月辉星光察看山形水势,为亡人寻那左旗右鼓青龙白虎不犯七煞之穴。阴阳能从简和尚道士更会从简,没有锣罄鼓镲就以手掌代替响器,几个假僧人拍手欢迎一般把巴掌拍得“叭叭”响,围着死人手舞足蹈地念呜咙经,众目睽睽之下把死人活人都胡弄了一番。不过有条规矩是务必要履行的,就是必须给新亡人开一份去阴曹地府报到的《昭告表》即证明信,写明是那国那省那县那乡人氏,生于斯年死于斯年,否则地狱仙境均不予以接收。因为处于“破四旧”的非常时期,王道士为了对死人负责,在写《昭告表》时,特向五殿阎罗地藏神君讲明没有鼓镲响器的原因并请求原谅。一把山羊胡子的王道士写《昭告表》时,去许家帮忙的乌四魏天昊等找笔磨墨在道士身后观其著文。表曰:
           
           公元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七日,孝子仅以三牲六畜礼拜告于五殿阎君地藏王菩萨麾下。泣拜呜呼:新近亡人许赵氏者,女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四川省江阳市金龙乡西江大队二小队人氏,贫农成份。生于公元一九零二年四月初八日,卒于公元一九六六年六月十五日,享年六十有五岁。赵氏生前多有积善,奈何死未其时。可怜一缕亡魂西去,痛哉锣镲响器全无。前不见引路明灯,奈河桥上阴魂难散;后没有金童接引,极乐世界路在何方?天上人间两茫茫,此去泉台无故乡。今拜泣五殿阎君地藏王菩萨慈悲,非孝子孝孙及小道王某无礼不敬,实是亡人死于破四旧之时,锣罄鼓镲香烛钱纸一应全无。今着亡人许赵氏持本昭告表文,令阴曹接引无常诸神按班尽责,护送亡魂通行无阻安然西去。呜呼哀哉,伏维绱飨。急急如敕令!

           王道士思思想想把《昭告表》写毕,腰中取出一枚四方符印盖好,又从备来“出煞”的老公鸡身上拔三根尾毛一一贴上(原来阴间也有鸡毛信),然后才将花花绿绿的《昭告表》递给乌四叫拿出去烧。就见王道士抖擞精神跨到棺材前面,吐口唾沫两手搓搓,随即拉开弓箭步,以手代镲“叭叭叭”连连几个巴掌,接过老公鸡举刀在鸡脖子上一抹一扔高声叫道:
           “天地开张——吉日辰良——!着新近亡人许赵氏三魂七魄皈依地府,不得在阳间片刻滞留——出不出?”
           跪在地上的孝子和抬棺材的人等齐声答道;“出!。”
           “出不出?”
           “出!”
           “出不出?”
           “出!”
           三声叫罢有人见周家驹们还在看《昭告表》,就说快烧快烧,马上要出灵了……
           
           四

           就在周家驹帮许家出殡那一夜,于秀娘的病情突然加重。秀娘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煎麦饼吃多了水喝少了引起大便泌结。赤脚医生给药吃了几次,感觉好些出工干活病一下子又复发了。周家驹天亮回家见秀娘烧的满身热烫,忙背她去卫生院看,医生见病人已高烧昏迷叫立即送市医院去。于是周家驹又把秀娘背回去,叫秀娘弟弟于新华拿滑杆来两郎舅抬病人进城。由于走得匆忙没顾及天气,刚到沙沱湾渡口一阵雷声过后雨似瓢泼般砸将下来。小渡无趸船,等江对面渡船开过来时病人和抬病人的都被大雨淋得如落汤鸡。到对岸再坐去市里的火轮船,送到人民医院时于秀娘已奄奄一息了。由于严重肠梗阻,高烧把没消化的东西和肠子粘成干结。手术时打开腹腔一看,粘结的面积太大而且病人的血压过低,于是医生不敢继续手术。坚持了十多个小时以后,可怜的女人就命赴黄泉和许赵氏作伴去了。
           
           于秀娘住院那天,大队书记刘全德一家也发生了一场冲突。刘全德一弟一妹,二弟刘全有三妹就是团支书刘丽萍。兄弟先后成家立户,母亲和未出阁的妹妹一起生活。产生冲突的原因是公社书记钱学书请媒人来刘家为儿子求亲,而刘母竟背着女儿收下了聘礼。丽萍姑娘待字闺中,面貌端正还是高中生团支部书记,一般农户自是不敢高攀。刘丽萍和魏天昊一样不喜欢别人做媒,凡是有人提亲,母亲都要先对女儿讲,见面不见面全由她自主,而且从未收过人家的东西。刘丽萍晚上回家见桌子上摆着贴有双喜字的盒子,揭开一看是四瓶曲酒四包糖果叫做“男求女八件喜”。西江一带习俗,女方主动向男方提亲,就像魏天昊相亲那样女方登门。而男方主动向女方求亲则须先下聘礼,如果女方收下聘礼则表示初步同意了,然后互换生庚八字如一切顺当男方就择日相亲并予以确认,然后议定婚期、礼仪、礼乐、花轿、抬盒、陪嫁等等。
           刘丽萍一见下礼的喜盒就知道是钱军在搞鬼,母亲不和自己商量就收人家聘礼除了钱书记别人谁也没有这个面子。姑娘“砰”地声把盒盖上,嘟着嘴去灶屋找娘理论,刚到院子就见大哥二哥和嫂子们喜笑颜开地都来了。两个嫂嫂抢着说:
           “翠翠嫂子给你道喜了……”
           刘丽萍脸一丧冲道:“狗屁的喜!”说了冲进灶无质问娘:“娘。是谁拿来的那些东西?先说哈,那来的还那去!”
           丽萍娘把热气腾腾的饭甑搁在案板上,瞪着女儿说:“吃了枪药回来的?问都不问就冒火!你知道是谁家……”
           “不问都知道!”刘丽萍嚷嚷:“谁叫你收人家的?谁叫你问都不问我就乱收人家的东西?那收的还那去!不关我的事!”
           “就关你的事!”娘说:“不关你的事天天来来去去的弄啥?人家钱书记可是有礼有节的呕,还亏了你个死丫头?”
           刘丽萍想说“来来去去”是钱军要来,可是又非一两句话能给娘说明白,直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娘又说:“钱书记捎话,结了婚就安排你工作,公社学堂任你挑。”端起饭甑去堂屋边说:“不识好歹的东西!”
           刘丽萍被娘堵的太阳筋发涨,大嫂二嫂进来拉她去吃饭。刘丽萍含着泪走进堂屋,从桌子上提起礼盒就向外走。坐在门口的大哥说:
           “你要咋?”
           刘丽萍说:“去公社还给他!”
           “真长大了是不!”刘全德把叶子烟杆在板凳上一敲吼道:“你不同意钱军就不该和人家勾勾挂挂的,现在钱书记正式说事了你又是这个态度,你那个团支书想不想当!”
           刘全有说大哥:“你吼个啥子?弄得前后人户都知道好听是不!”
           刘丽萍的爹早死,两个哥哥从小就把妹妹宝贝着,妹妹长这么大刘全德还是第一次这样高声武气地吵她。刘丽萍委屈死了,“哇”一声哭起来,说:
           “娘不知道你还不知道,都是钱军找我我啥时候找过他!咹?团支书不当也不跟他谈!”
           嫂子也批评男人过份,过来把妹妹手里的礼盒拿掉,说:“不理他,我们进屋说。”说了牵着推着就把刘丽萍拉到她的房里去了……
           
           钱书记出面向刘家提亲这件事是宋霞给钱军出的主意。钱军要宋霞探听刘丽萍的心思,自作聪明的宋霞就想,和钱军结婚的希望既然不大,就给他们来个“促进”的办法,如果刘丽萍接受钱家的求亲,宋霞献计献策不啻是一件功劳,书记一高兴自己调进中心小学不成问题。反过来如果刘丽萍不同意,断了想头的钱军就不会离开她。钱军觉得来个舆论攻势逼刘丽萍就范也是好办法,就叫父母找媒人去刘丽萍家求亲。当钱军正为刘家收下聘礼高兴时,第二天一早刘丽萍就来公社找他,见面一句话没说递给他一个信封转身就走。钱军打开信封,是20元钱和一张没留名的纸条。写道:
           
           钱军:
               20元大概够你家那些东西的了,真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庸俗,破四旧还搞四旧!
           
           钱军把把刘丽萍的条子给宋霞看,宋霞说管她是啥意思,谁也没见她退钱,该咋进行咋进行。钱军明白宋霞是要他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逼刘丽萍就范,就在宋霞的头上戳戳说,看不出你还有肉在肚子里头!宋霞翻身骑到钱军身上拽他的耳朵道,帮你的忙还说损话,你才是有肉在肚子里的大乌龟……。
           
           五

           魏天昊喜欢看报,去队长家看报不方便不说还时遭碰壁,一狠心化3元钱订了一份《人民日报》自己天天看。报上批“燕山夜话”、批“三家村”,批“海瑞罢官”、批“清宫密史”,大名鼎鼎的文化部部长郭沫若也在报上发表文章说自己写的东西应该烧掉。魏天昊当然吃不透这些东西背后的东西,魏天昊不懂是正常的,以他那点知识经历能够解读五百年才能出一个的盖世伟人毛泽东的韬略倒完全不正常了。然而上个世纪的1966年,当报章上如火如荼地批判“17年文艺黑线”的时候,十亿中国人中有几个人能知道所谓的文化大革命会演变成一场史无前例的全国大动乱呢?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主席刘少奇同志,不也是“刀”已经架在在脖子上了还在天安门城楼上挥舞毛泽东那本可爱的小红书吗!
           不安本份的魏天昊所以能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波及到农村时以他的“雄辩”名噪一方,完全是赖于生产队的那条运菜船。西江二队种的蔬菜都是用船送到市蔬菜公司指定的门市部,一进城青年男女不免去逛街看电影玩儿。魏天昊不但喜欢看电影还喜欢看一分钱三本的画书,有事无事都要在城里头转转才过瘾。1965年的9月,江阳市已成了大字报的海洋,从兴隆街到大十字,约一公里的闹市两旁继成立《红卫兵》组织之后又贴了不少成立《江阳市工人造反联合会》的启示。紧接着《反到底》、《飞鸣镝》、《红闯将》、《穷追猛打》等等等等造反团队如雨后春笋昭告成立。只要上街,天天都有用大扫把在街道上画口号的、提着浆糊在墙上贴标语的,十字街口围成人团搞辩论的,学生娃儿散发小报的……举世闻名的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继1957年的反右斗争之后,再一次以泰山压顶之势磅礴而来。瞬间人们真像了热锅上的蚂蚁,人人激动处处激动,紧张、兴奋、狂燥一一都写在了面孔上。“四大”一天比一天热闹,魏天昊先是听人家辩论,后来就参加进去辩论。由于天气炎热,许多时候打着赤膊手里还捏根挑菜筐的扁担,和城里人辩论些“出身论”、“三年困难时期是天灾还是人祸”等等,总之是题目繁多咬卵拽筋,脸红脖涨口吐白沫有时还竟然赢来赞同者的掌声。于是魏天昊就有许多飘飘然,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只要有空就跑去城里投奔革命。一年后,也就是刘丽萍和钱军正为“婚姻”的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像三伏天的冰雹突然砸向了农村,一夜之间地处市郊区的金龙乡就冒出来许多造反组织。魏天昊想去参加一个组织,又怕人家嫌自己出身不好不要他,干脆就化几分钱买张白纸写个启示给自己成立一个组织。小子正把成立《奔腾急革命造反战斗队》的声明朝墙上贴,一个30来岁的眼镜问他的战斗队有多少人?魏天昊看了那人一眼说:我自己。
           魏天昊贴“声明”的地方就在离家二里路的公社街上,当他贴完“启示”,端着浆糊碗去田里洗手时忽听商店那边一阵斥诧,看时一群串联的红卫兵把徐和尚从商店里揪了出来,跟着就是铺天盖地的口号声: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撤底铲除封建思想的流毒!”
           “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
           
           金龙公社社址原来是座关帝庙,十多年来由农会、乡政府到人民公社,几经改建早就没有了庙宇的样子。政府考虑徐和尚的活路,就在靠马路的地方给他二间小屋卖小百货谋生。徐和尚后来加入了商业集体,也算是自食其力的劳动人民了。徐和尚叫徐文知,虽然70多岁了却长的红光满面胖得如同罗汉。因为他是市里在册的宗教人士,仍旧吃素头上还保留着戒疤,穿的也是长衫般的灰色僧袍。也是徐和尚阳寿该尽,公社“破四旧“时大概没人想起他也是四旧没有动他,偏是从首都北京来的红卫兵发现了这里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老和尚。  
           30多个红卫兵有的进商店买东西有的在门口歇脚,徐和尚那身打扮怎么能不被红卫兵小将们警觉,立即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从商店里揪了出来。红卫兵们呼喊着口号把徐和尚反剪双手拖出来踢跪在台阶上开起了斗争会,三十多个男的女的两排站开,两个男红卫兵把徐和尚架起飞机,一个眉清目秀军帽下两条小辫的女红卫兵走上前来,向马路上围观的人扫了一眼,把红宝书端在胸前“唰”地一个立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
         “首先,让我们祝愿我们的最最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两边的红卫兵立即振臂高呼:“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又道:“敬祝我们的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魏天昊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威武漂亮的的女红卫兵,皮肤白哲眼睛黑亮,一身草绿色军装,腰上束根发亮的皮带,配她那苗条的身材别说多神气了。围观的几个小伙也在品评,嘻笑声被台上的女孩听见了,只见她柳眉倒竖指着他们喝:“那几个同志严肃点!”继而朗声向群众讲话:
           “无产阶级革命派的同志们!广大的贫下中农同志们!我们最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女红卫兵讲的激昂流利:“同志们,我们是首都红卫兵井岗山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南下点火纵队的革命小将,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我们走到一起来了。”话音刚落,列队的红卫兵们就“啪啪啪”拼命的拍起巴掌。然而随便他们拍的怎么激烈,站在公路上看热闹的皮肤黑拗的农人们傻子般没有几个人跟着拍手。讲话的女红卫兵眼神一暗,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于是又抖擞精神说道:
         “同志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共同批判这个老牛鬼蛇神。我们为什么要批判他呢?”她怒目圆睁指着跪在地上的徐和尚提高声音:“大家看看这个人的身上,从头到脚都透出一股妖气!尤其是他头上的戒疤,身上的和尚袍!向我们提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封建主义思想的流毒还在流,他还在散发着封建主义的臭气!革命的贫下中农同志们,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这个叫徐什么的牛鬼蛇神代表着的是一小撮封建主义份子,他们还死心踏地的与我们伟大的党,伟大的无产阶级专政为敌,向我们伟大的、史无前例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挑战!广大的贫下中农同志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面对牛鬼蛇神的猖狂进攻,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
         
           魏天昊后来说,这是他人生所听到的最小题大做且煽动性十足的讲话。那个女红卫兵讲话的手势、神态和身影,几十年来一直留在他的记忆中:
           
         “贫下中农同志们,我们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派来的红卫兵,我们将和广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派共同战斗,共同胜利!今天,我们要把这个顽固不化的老和尚、老牛鬼蛇神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现在,我代表首都红卫兵南下纵队,宣布对牛鬼蛇神的处理决定:一,从即日起,不准剃光头穿长袍。二,实行强制性移风移俗。”
          还没等魏天昊们搞清楚什么是“强制性移风移俗”,口号声中上去四五个红卫兵拽手踩腿按头,其中一个红卫兵“呲啦”一声把徐和尚身上的子袍撕掉一大块,老人挣扎着说:
         “我是宗教人士......"
          “叭!”一耳光打到他脸上,眼见鼻血就淌了下来:“老牛鬼蛇神还不认罪!”
         “我......我犯了啥子罪了?"被架成"飞机"的徐和尚不屈不挠地挣扎着:“几十年我......我靠劳动......"
         “咚!”右边那个高大的男红卫兵一脚踢在老人的腰上,听他“哎呀”声叫脸就成了暗灰色。踢人的红卫兵边骂边扭头喝问:“肉拿来没有?” “来了来了!”一男一女两个红卫兵答应着冲进纷纷闪开的人群,经面前过时魏天昊才看见是半碗熟肉,估计是从对面馆子里弄来的。只到这时大家才知道,“强制移风移俗”是要叫徐和尚当众开戒吃肉。
         看见红卫兵端着肉进来,马路上围观的人开始骚动。只见如狼似虎的红卫兵们把老人按成S型不能动弹,一个把头板仰,一个用筷子到瓷碗里夹起三指宽的一块肥肉去喂。可能是猪肉味使紧闭着眼睛的徐和尚惊恐起来,睁了一下眼又立即闭上,猛地把嘴扭向一边说:
         “你们咋能这样野蛮......毛主席叫你们......"话未说完,激怒了向群众讲话的那个女红卫兵,就见她青脸咬牙一把从男红卫兵手中夺过装肉的碗,叫道:
         “谁有刀子,把嘴给他撬开!”
         徐和尚在红卫兵们的挟持下,像一只被狼咬住脖子的老山羊。他仰面朝天死不张口,刀子在他满是血的口中撬的“咯咯”响。此时的红卫兵们完全变成了一头头红了眼的野兽。就见他们捏的捏老人的下颚,用刀子撬嘴的撬嘴,把夹着的肉朝撬开的嘴缝中添去,添不进去就用筷子朝嘴深处捣。一块......两块......群众的嘈杂声和红卫兵的口号声纷乱不安。然而,尽管大家表示出来的反感情绪相当强烈,最终还是没又人敢站出来制止,包括平常自以为是条汉子的魏天昊和公社的几个干部。不知道捣到第几块肉时,只听徐师爷“儿”地一声,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将出来。顿时,红卫兵身上全是血和肉块......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唱!”红卫兵们丢下昏死过去的徐师爷,各各背起背包,列队举旗,在那个长得漂亮又厉害无比的女红卫兵的指挥下边走边高歌起来: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反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红卫兵们唱着语录歌大摇大摆的走了,围观的群众才蜂拥到徐师爷的身旁。只见她双目紧闭,满头满身都是血。公社文书刘老头挤进来伸手指试了试徐和尚的鼻息,瞪着几个看的人说:
         “妈的个逼快抬到卫生院去抢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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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一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刘丽萍就能听见阵阵箫声从远处传来,若即若离如泣如诉……箫,虽然仅仅是一根竹管,然而它发出来的声音却能洞穿肺腑于心旷神怡之中忘却自我。刘丽萍不会乐器,但是她能从那箫声中听出吹箫的人和自己一样心情一定很坏,不然也不会吹出那么幽怨的曲子。
                 刘丽萍自从当了团支书心情基本上就没有很好过,怎么能好呢?精心费力排演的节目不能去市里演出,科学种田的成果不但没得到表彰反而被认为阶级立场不稳,尤其和钱军的事搅的她心烦意乱!刘丽萍估计钱军没有把她将聘礼折成钱退掉的事对他家里讲,所以介绍人还是不断地到自己家里来咶噪,弄得经常和钱军打嘴仗。
                 随着城里一天比一天乱,公社干部都成了算盘子子,不拨不动散漫无聊。书记钱学书开始也认为“文化大革命”和农村没多大关系,等突然烧到面前时还真是手足无措。“文化大革命”中的农村两派,一派是以一般干部或干部的子女为头,组织什么什么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战斗团。这种由上而下建立的群众组织就是所谓的保守派,又叫保皇派。而被保皇派骂成是“乌合之众”的,当然就是高扬伍、魏天昊这类“自发革命”的造反派。刘丽萍作为“四清”干部,本应该站在组织也就是“保皇派”的立场上,然而她没有。她所以不参加派性和钱军有关。就在公社传达“农村文化大革命”会议的那天夜里,刘丽萍的二哥刘全有去保管室值夜,天亮走小屋基过时亲眼见看见钱军从宋霞屋里出来。刘全有当然告诉娘,娘又告诉女儿,刘丽萍吐了口唾沫就撤底不再理钱军了,并且不和他站在一条线上。刘丽萍这样做自有充分的理由,不是说“文化大革命”是群众自觉闹革命,为什么非要参加哪一派呢?一派不参加当消遥派行不行!
                 
                 二
                 魏天昊决心参加“文化大革命”的同时还下了另一个决心,和那个叫胡玉华的山妹子退婚。没有什么原因个里,就是高扬武邀他加入他们的“造反总部”,使魏天昊潜在的虚荣心一时得以膨胀,不想在这个时候谈婚论嫁拖后腿。其实高扬武早在魏天昊和城里人辩论时就认识他了,南下红卫兵斗争徐和尚时高扬武就站在魏天昊身后。红卫兵走了以后高扬武叫住了魏天昊,因为从未打过交道魏天昊回头看是一个30多岁的戴眼睛男子,瘦瘦的的目光炯人。魏天昊看着那人说:
                 “你叫我?”
                 高扬武咧嘴笑笑,说;“就是叫你。”
                 “你是……”
                 “自我介绍一下,本人高扬武,民校教师。”
                 “你就是造反总部的高扬武?”
                 “怎么,不相信就是鄙人?”
                 “不是不是。”魏天昊从兜里掏出烟递一支给高扬武,高推辞不抽自己点上说:“有事吗?”
                 “找你自然是有事啰。”
                 “啥子事?快说了好回去上班。”
                 “还上个啥班呵!走,茶馆去说。”
                 魏天昊想想快4点了,上也只能上一排稍(二小时)的班,于是俩人就朝供销社茶馆走去。原来高扬武见魏天昊楞筋贯骨有股子闯劲,造反派正需要这种泼辣大胆能言善辩的角色。而魏天昊见高扬武文质彬彬出言不凡,同时也为有造反派头头来邀自己一同“革命”而窃喜,便当场表示参加他的总部。高扬武叫魏天昊不要在家干活了,说总部正在扩展要做的事太多,要他马上去帮忙。魏天昊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回家打个招呼就跟高扬武走了……
                 
                 三
                 
                 周家驹是最困难的时候跟隔壁一个孤老头子学会吹洞箫的,他下乡插队时老人把那管已成玉黄色的箫送给了他,说闷的时候吹吹心就宽了。秀娘在的时候虽然时时咀晤,好歹总还有个人相伴着,现在人去楼空箫就成了周家驹聊发悲声的物件。
                 
                 周家驹吹的是一首古曲:《苏武牧羊》。周家驹坐在江边的一块石头上吹吹停停停停吹吹,不尽的哀伤、孤独、痛苦从箫孔里飘向沉沉地夜色中去,在天上人间幽灵似地袅绕回旋……
                 周家驹为了避人,去桂圆林坡下的江边独自孤坐。江对面是灯火闪烁的城镇,背后是黑拗拗地树林。江水滔滔林风淅淅,是个寂静而清幽的好地方。刘丽萍在离他两三丈远的地方站了足有半小时,她怀叉双手靠着一棵树站着,听他一遍一遍地吹曲子。刘丽萍不知道周家驹吹的是什么曲子,只感觉到“呜呜”地箫声掣人心肺,哀惋之处甚觉凄凉。
                 
                 于秀娘突然去世使刘丽萍大吃一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出殡那天她去周家下了20元钱礼,20元钱对非亲非故的人来说已是很厚的礼仪了。刘丽萍到周家驹家里时秀娘的娘正在泼周家驹,哭着骂着说是黑五类把她女儿害死了的,周家驹满脸麻木站在棺材旁边勾着头任岳母骂。刘丽萍本想去劝却没动步,她知道秀娘娘是个越劝越来劲的主,人多杂乱向周家驹道声节哀就走了。
                 农村的夜饭都吃得很晚,刘丽萍刚把书拿在手里“呜呜”地洞箫声又飘来了。她知道周家驹有支箫却从来没见他吹过,但是她听得出来吹箫的人一定是他,于是拿起电筒开开门走了出去。刘丽萍追着时高时低的箫声顺着坡路走到桂圆林,刚要跨进去忽然把脚收了回来。想去又不想去了,夜深人静和他说些啥子?犹豫间刘丽萍的呼吸就有些短促,站了一会还是朝树林里走去。
                 周家驹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人来,把身后的声音当成了风的沙沙声声,所以朝刘丽萍站着的地方看一眼都没有。等他起身走的时候才看见丈多远的地方是个人在林子边上站着,问道:“谁?”
                 两声没应周家驹捏着箫管一步步走过去,离人几尺远时才看清是刘丽萍。诧道:“你咋在这?你啥时候来的?”
                 “早就在这儿了!”刘丽萍咬着嘴唇说。
                 “我还以为是狗獾子啥的出来找食呢。”周家驹咧咧嘴。
                 “你才是狗獾子呢!”刘丽萍说:“我说天天晚上谁在吹箫,原来是你哟。”
                 “你那边都能听见?”
                 “听得清楚的很。”
                 “也不知道几点钟了?”
                 “大概10点多了吧。”
                 “这么晚了不在家休息,不害怕啊?”
                 “屋里闷热。”她把手里的电筒捏亮一下说:“我带有电筒。”见周家驹不做声便安慰他道:“人去都去了,再伤心也没用。”
                 “唉。也不完全是。夜深了,你娘要是晓得你不在家该着急了。”
                 “晓不得。”刘丽萍说:“你忘啦,我住耳房各进各出。”
                 “走,我送你回家。”
                 
                 下弦月终于露出脸儿,星星也钻出来了,两个人影走出桂圆林,走在波光粼粼地田坎上,在这个寂静而又浮燥的夜晚,只有月亮和星星才知道唧唧哝哝的男女在说些什么……
                 
                 四

                 最 高 指 示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撤底揭露保皇派“颤抖师”的丑恶嘴脸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正当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一切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关键时刻,忽然从地下冒出一股幽灵,这个幽灵就是人们把它叫做“颤抖师”的所谓“毛泽东思想金龙公社贫下中农战斗师”。众所周知,所谓的“贫下中农战斗师”,它上面的主子就是江阳市最大最无耻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市委书记宫传跃,下面的小主子则是金龙乡党委书记钱学书。我们最最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导师、伟大的舵手毛主席教导我门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重点,是斗争党内的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走资派。而厚颜无耻的“颤抖师“从打娘胎里一钻出来,就把矛盾对准我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
            臭名昭著的“颤抖师”,是一个由坚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们非法罗织的官办组织。
            宫传跃、钱学书等罪该万死的走资派欺骗蒙蔽群众,使大部份无辜群众上当受骗上了他们的贼船。
            走资派们大搞资产阶级的物质刺激,以小恩小惠招降纳判收卖不明真相的人。走资派们利用手中的权利给参加“颤抖师”的人发误工补助,发馒头烧饼肉包子等等卑鄙手段笼络麻痹群众。
            封官许愿。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钱学书就对“颤抖师”的骨干们说:凡是在斗争中有突出表现的人,一律进行嘉奖,提干等等。
            挑动群众斗群众,以达到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们从中渔利的卑鄙目的。
               凡此种种,充分说明了“颤抖师”和“颤抖师”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主子们的思想是多么反动!行为是多么无耻!目的是多么恶毒!是多么仇视伟大领袖毛主席亲手发动的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他们是挑动群众斗群众的罪魁祸首!
                 在此,我们要正告“颤抖师”及其主子,一切阻挡《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卑劣技俩都将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得粉碎!同时我们也要呼吁受“颤抖师”蒙蔽的革命群众,反对毛主席革命路线的“颤抖师”必将遗臭万年!“颤抖师”及其主子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和清算!
                 请看今日之金龙,竟是谁家之天下!何去何从,勿谓言之不预也!
                 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毛泽东思想金龙公社贫下中农革命造反总部
                 1966年11月3日
                                     (章)
                 
                 
                 
                 最高指示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荒言掩盖不了事实,请看所谓“金龙公社造反总部”的乌合之众是一些什么人?头头XXX,地主家庭,国民党青年军份子。本人一惯坚持其反动地主阶级立场,仇视共产党政权;仇视无产阶级专政。骨干XXX,XXX,XXX等均是社会渣滓牛鬼蛇神。“狗屁总部”的一小撮阶级异己份子借文化大革命之机拉大旗作虎皮,蒙蔽群众成立所谓造反组织,他们造的是谁家的反?是我们浴血奋战而来的共产党政权的反!革的是谁家的命?是广大无产阶级贫下中农革命派的命!“狗屁总部”的一小撮投机份子上窜下跳摇唇鼓舌,尽招摇撞骗之手段,行反对无产阶级专政之实,兴风作浪浑水摸鱼,颠倒黑白夜郎自大,其反革命气焰之嚣张,企图颠覆红色政权野心之恶毒,革命群众有目共睹,无不义愤填膺恨之入骨!我们最最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对于金龙乡所谓的“狗屁总部”的一切反革命技俩,都将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颠覆我红色政权的狼子野心,都将遭到我《毛泽东思想贫下中农战斗师》人的迎头痛击!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我们每一个革命者都要擦亮眼睛,提高阶级觉悟,千万要识破“狗屁总部”的阴谋诡计,不要被一小撮怀有反革命野心的坏人所蒙蔽。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贫下中农战斗师》必胜!“狗屁总部”必败!誓将反革命反无产阶级专政的“狗屁总部”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共产党万岁!
                 我们最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毛泽东思想金龙公社贫下中农战斗师》
                 1966年11月3日
                 (章)

                 农村“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城市“文革”的延伸,金龙乡的“文化大革命”从一开始就迅速分裂成旗帜鲜明的两派群众组织。两派以公社为阵地,供销社、商店、饭店茶馆,马路两旁凡是能贴东西的墙壁上,全贴满了互相攻击的大字报。白天晚上,公社门口总有成堆的人在那里摇唇鼓舌辩论一些自己都不甚了了的“主义思想”,激动处或唾沫横飞或锤胸顿足,日爹骂娘自不在话下。“战斗师”在经费上虽然有后台老板的支持,但是论战起来却没有“造反总部”厉害。所以如此,因为“战斗师”的成员大多是地道的农民,而“造反总部”的人就像被“战斗师”骂他们的一样,是一群成份复杂的“牛鬼蛇神”。在“造反”派的队伍里,虽然大部分群众是红五类出身,但一些曾经被当权派整过的、个人某种目的没有达到的、甚至包括被处分过的干部也参与其中。魏天昊之流造反,毋容置疑是对现实不满,而那些根正苗红的群众造反,多半是不甘忍受干部的霸道作风,有那么一点“官逼民反”的味道。然而,随着“文化大革命”的逐步深入,群众“造反”的初衷被策动“造反”的人利用了,或者说是策动“造反”的始作俑者,从一开始就要利用蕴藏在人民群众中的不满情绪,来掀起一场史无前例的所谓“文化大革命”的政治斗争。
                 
                 五

                 接到魏方兴回家探亲的电报他的妻子儿女们高兴极了。整整11年的骨肉分离,艰难困苦不啻是创过了一道道鬼门关!魏方兴因“历史反革命”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2年,在服刑了9年之后于1963年甄别释放并恢复工作,而他的妻儿则受诛连被下放到西江农村。
                 要和丈夫团聚了,魏天昊的母亲汪老师激动之余更多了一份骄傲。如果把天昊兄妹当成礼物送给丈夫,那就是在无尽的煎熬中把嗷嗷待哺的小儿女们扶养成人,并且一个个都是那么英俊和朝气蓬勃,作为妻子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为骄傲的!魏天昊去车站接父亲的路上,他甚至没有去想十年未见的老爸变成了什么样子。作为长子,魏天昊准备和久未见面的父亲认真谈一谈话,把咽在心里的苦水和郁闷一古脑儿倒出来,并且要把迫在眉目的家庭建设问题提出来。魏天昊8点钟就在长途汽车站等,只等到11点车站广播呼他的名子才知道父亲已到了。父子俩在广播室门口相视,灰白头发的父亲用下江话说:
                 “你是……天昊?”
                 “是。”魏天昊已经扑在父亲怀里:“爸爸……”
                 呜咽惊动了其他旅客,于是就有人围过来看……
                 
                 魏天昊老爸回家的那段日子是造反派斗争“走资派“最激烈的时候。“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们被一夜之间从绵羊变成了狼的革命群众弄到批判台上拳打脚踢、弯腰90度,架飞机、戴高帽子游街等等体罚。金龙公社的造反派似乎对斗争乡镇“走资派”感到腻味了,为了壮大声威要把江阳市最大的“走资派”市委书记宫传跃弄下乡来批斗。想批斗宫传跃也不是很容易,要批斗他的群众组织太多,你争我夺许多天都排不上号。高扬武通过多方交涉才把宫传跃弄来,但是“市造联”的人只给三小时的批斗时间。从市里把人押到公社就占了一个多钟头,再有耽搁剩余的批斗时间就不多了。批斗会场设在篮球场上,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革命群众见“大走资派”被弄来了,顿时群情激奋口号像打雷一般响起。高扬武亲自主持批斗大会,掏出红宝书带领群众念几段毛主席语录就拿出吃奶的劲喝到:
                 “把死不悔改的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宫传跃揪上台来!”
                 口号声中把五花大绑满头是血的走资派推上台,弯腰90度站在陪斗的钱学书等乡镇干部中间。市委书记宫传跃六十开外,16岁参加革命爬雪山过草地做梦没想到革命成功还有这份罪孽等他消受。也活该宫传跃这些人倒霉,弯腰跪架飞机就够受的了,偏偏毛主席那年74岁,每次斗争会都要给他老人家磕74个请罪头。不但磕头而且要头头磕响,可怜60多岁的宫老头被革命群众按在地上,揪着白头发给领导他革命的74岁的毛主席“咚、咚、咚、咚……”一磕一响,74个请罪头磕下来早已是鲜血淋淋人变成鬼了……
                 
                 “这场文化大革命要解决的根本矛盾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个阶级的矛盾,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斗争党内的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走资派。因为混进党内、政府内、军队内和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修正主义份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转为资产阶级法西斯专政。”——毛泽东
                 
                 魏天昊参加造反之初情绪是高涨的,几次血淋淋的斗争会开下来就没劲了。并不是因为可怜那些被斗得生不如死的官们,是觉得给他们罗列的罪状太牵强,大队公社个别干部当然可恶,说他们走什么资本主义道路还真不能让人信服。魏天昊早就认识市委书记宫传跃,60年老书记在西江大队包过点,瘦高瘦高一个人见谁都笑眯眯的,戴顶草帽和社员一同干活一同吃食堂。咋看咋想和走资本主义道路难挂上勾。魏天昊把最高最新指示反反复复地看,越看越感到他所参与的这场“革命”似乎和自己没有什么关连。更使他感到消极的是,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反对“出身论”的那点“革命”初衷和现实距离越来越风马牛不相及了。魏天昊是个易冲动的人,但是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魏天昊从毛泽东的最新指示中甚至得到这样的领悟:“文化大革命”不是他这种黑五类出身的人配去革命的,他甚至以自嘲的心理把全身的细胞梳理了一遍,结果没发现那一颗胶原粒子含有适合这场革命的成份……
                 
                 六

                 洪运中当上“战斗师”西江大队支队长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强迫二队队长于大秋把三个作业组撤消了。理由很简单,搞包产,物资刺激。尤其是青年组,黑狗崽子当家,魏天昊刘福生能干的贫下中农也干得出来。会场上乌朝云和洪运中干了一仗,转身就找魏天昊参加造反派去了。
                 一个“四清”,一个“文化大革命”,把生产队人见人烦的洪运中涨水般抬了上去。好吃懒做的人都有一张涎脸,洪运中更具特色,电影《抓壮丁》上李老栓那样的中分头,鞋拔脸一撮长发像粘在右眼角上似的搭拉着。三十岁的洪运中除了懒惰还特会投机取巧拨弄是非,分到青年组先是讨好组长乌四,想当个记工员管管组里的帐目啥的。乌朝云和魏天昊一样瞧不起这个人,不但捡不上便宜出工干活比生产队长于大秋盯他盯得更紧。于是洪运中就祭起阶级斗争的大旗四处造舆论,说组长乌朝运重用黑五类,青年组实际上是魏天昊当家。于大秋要的是成效,知道洪运中不是货不予理睬。“四清”开始洪运中以他的阶级觉悟为本钱,摇唇鼓舌当上二队的贫下中农协会主席,几次提出撤消青年组没有成功,只到“文化大革命”才在钱军的支持下一朝得逞。俗话说赖人也有赖福,洪运中竟也有走运的时候,刚当大队长才一年的伍光荣炸菩萨被炸死了,公社就让洪运中当了代理大队长。文革初始,洪运中一身皆二职,要权有权要后台有后台,正想把周家驹魏天昊一帮人拿来慢慢消遣,而魏天昊竟也跳了出来,加入造反总部和战斗师明火执仗的对着干。文化革命一日千里如火如荼,洪运中不便下手就把仇恨记在心里,先让小子蹦达着,早晚还是盘子里的一碟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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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一
                   周家驹在江边见了刘丽萍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她的夜访使他惊诧,同时也凭添了些许不安。这倒不是说一个姑娘家会把周家驹吓着了,或是什么受宠若惊之类。这样比喻吧,好像一个长久在阴影笼罩下的人,突然见到了阳光睁不开眼睛的那种感觉。周家驹避开刘丽萍并不意味着他不产生浮想,不过仅仅限于浮想而已。人有自知之明,他明白自己几斤几两重!可是过了几天刘丽萍又来家里玩,她来时周家驹和刘福生正在说话,门开开见是团支书刘福生也感到惊奇,咧着嘴叉子说:
                   “支书咋来了?”
                   刘丽萍说:“你能来我咋不能来?”扫一眼乱七八糟的房间又说:“一屋的烟气熏人!”
                   周家驹踢开箩筐找出条小板凳抹抹请刘丽萍坐,看着她说:“有事?”
                   刘丽萍笑笑:“没事就不能来玩?”坐下又说:“无聊的很!想找家玲玩又不在家。“
                   刘福生“嗨”声说:“都革命去了。乌四都成了二号啥员了。”
                   “勤务员。”周家驹补充道。
                   刘丽萍问:“乌四不就是乌朝云?他参加的是那一派?”
                   “和魏天昊一派。”刘福生说:“支书,你也该去参加啊?”
                   “我……”刘丽萍犹豫一会才说:“我不想参加派性,看着害怕学人家当消遥派。”又说:“文化大革命咋个是这样子的吔?”
                   刘福生说:“我俩刚才还在侃,说不清楚。”
                   周家驹说:“谁能说清楚?报上说要打倒党内政府内还有军内的走资派,咋都成了走资派了!“
                   刘丽萍说:“不懂!谁在走资本主义?钱学书?市里的市长书记?刘少奇不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吗?咋就一夜之间成了反革命叛徒了!”
                   刘福生说:“管他反革命顺革命的,搞派性都能得工分,我是出身不好怕事,不然我也干去!”
                   周家驹说:“算了吧,昨天魏天昊和我说了会话,完全没有开始那几天有劲了。”
                   刘丽萍说:“魏天昊这个人就是冲劲大,人家都说他是急先锋哩!”
                   周家驹说:“天昊说他在市里见红卫兵斗专家教授,说资本主义国家待遇那么好回来干啥?回来就是给帝修反当特务的!天昊说早知道文化革命是这样子鬼才去跳。”
                   刘福生说:“那些人也是,自找倒霉!”
                   刘丽萍不同意福生的话,说:“回来建设新中国不能说不对,谁知道要搞文化革命!”
                   “文化大革命。”周家驹笑笑说:“叫我说这哪是文化大革命,是大革文化的命。”
                   正聊着忽然传来一阵吵架声,刘福生把门开开听了会说:“好像是天昊和谁在吵架。”
                   周家驹“唏”声道:“还有谁,和他妈。”
                   刘福生说:“他那家人真怪!劳力强还有老头工作,该干的不干就闹着。”
                   周家驹说:“多中心,天昊想盖房子娘俩说不到一块去。”
                   刘丽萍啧声道:“大懂懂姊妹几个一间半屋就是没法住,又不是没能力。”又说:“我几回去找家玲玩,就没见她妈笑过,家玲一说家就诅咒。”
                   “说进家是进坟墓!”刘福生说。
                   “汪老师那个人有个性。”周家驹说:“我在这住这么久就从来没见她高兴过,。”
                   刘丽萍问:“都叫家玲妈是汪老师,教过书?”
                   “下放以前教书。”刘福生说:“讲理一道一道的,就是和儿女搁不好。”
                   三个青年东南西北地聊了小半夜,周家驹刘福生把刘丽萍送到她家竹林外头,回来的路上刘福生嘻嘻地说周家驹:
                   “你娃儿有艳福哦,死了一个又来一个,这个比秀娘高级惨了!”
                   周家驹给他一捶,说:“胡说八道,无聊出来找人玩儿。”
                   “咋不到人家家里玩?”刘福生道:“哎周家驹,不是开玩笑,刘丽萍对你就是好,不是我一个人说。”
                   周家驹耸耸肩说:“人家觉得我救过她才对我客气一些,你们就吃撑了胡说八道。”
                   刘福生拽了一下周家驹,说:“我问你,刘丽萍真要有意思呢?”
                   周家驹嘿嘿一声说:“她怕是找不着倒霉的地方了。”
                   “女孩的事说不清楚哦!”刘福生“啧”着声说:“不就是个团支书,害怕个啥?”
                   周家驹道:“不是怕。我是啥?是赖蛤蟆,人家是天鹅!”
                   “熊样!”刘福生喷鼻子:“落在面前天鹅也得啃两口!”
                   周家驹大笑,说:“不怕骨头卡着你娃吐不出来!”
                   “锤子!”刘福生也笑道:“一口把她吞了!”
                   ……
                   
                   二
                   
                   1967年1月12日,魏天昊所以能把这一天牢牢记住,因为这个特别的日子不仅是他的生日,还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著名的“一月风暴”、向“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夺权的重要日子。由于两派革命群众都要向金龙公社夺权,混乱之中演出了一场大家抢夺公社公章的闹剧。《造反总部》高扬武和乌朝云指挥二百多造反派突然把公社围得水泄不通,正在找公社管公章的秘书,《贫下中农战斗师》的人也来夺权了。《造反总部》不让《战斗师》进公社,《战斗师》就拼命向里冲。两派的人互相推搡拥挤叫骂,到处找干部要公章。最后把躲在猪圈里的秘书揪了出来,而身上却一个公章都没有,于是就见箱翻箱见柜砸柜只要是圆砣砣就不要命的抢夺。从天黑开始抢到半夜,党委公章最终落到了造反派手里,造反战士人人激动无比狂呼乱叫严然得了天下,《战斗师》没捞到大印只好灰心丧气地撤掉了。于是,以高扬武乌朝云为首的《毛泽东思想造反总部》就堂而黄之地占领公社,把打砸乱了的桌柜扶起来,档案资料一火而焚之,然后各个门贴上“一号勤务员办公室”、“二号勤务员办公室”、“秘书办公室”等等便做起了官儿来。

                   “风云突变,军伐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
                   用毛泽东《清平乐*蒋桂战争》中的几句词来形容“一月风暴”夺权的造反派是最洽当不过的了。以高扬武为首的“金龙公社造反总部”还没有把抢来的大印捂热,转眼之间就大祸就临头了。造反派夺权没几天,金龙乡突然开来了一个营的“支左”部队,扎在公社的营部像鹰眼一样在背后盯着造反派的一举一动。解放军不把“掌权”的造反派当回事,“拥”他们他们也一脸青霜爱理不理。于是造反派就贴“支左”部队的大字报,说他们不是支持左派是支持保皇派,骂他们是保皇军保守军。就在造反派找茬和“支左”部队磨擦的时候,驻江阳市的XXXX部队突然上街武装游行,公开亮相支持“贫下中农战斗军”(市是军乡镇是师)。解放军的这一举动,无疑是判了造反派的死刑,顿时黑云压城造反派成了反革命组织。当天下午,江阳市“公检法”在公社“战斗师”的协助下,公开逮捕造反派头头。面对突变的形势,高扬武和他的造反派战士们也不甘心就擒。杠死大门,爬上屋顶边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边揭砖瓦砸向“公检法”和“战斗师”的人。因为事发仓促,几十个造反战士终因寡不敌众眼巴巴看着高扬武和乌朝云被抓上了囚车。之后“战斗师”肆无忌惮地对造反总部进行搜查并辱骂造反派,而顽强的造反派战士们则挤在一起流着眼泪唱:
                   
                   抬头望见北斗星
                   心中想念毛泽东
                   想念毛泽东
                   迷路时想你有方向
                   黑夜里想你心里明
                   黑夜里想你——
                   心里明------

                   三
                 
                   造反派突然失势,回生产队干活的魏天昊成天被“战斗师”的人讽刺漫骂,不同观点的人骂倒也罢了,乌朝云的爹娘也骂儿子是受魏天昊的影响才参加造反派的,不是他那会去蹲大牢!正当魏天昊难受的时候,周家驹突然被“战斗师”抓了去。周家驹就住在魏天昊家后面的坡上,魏天昊听见人闹时周家驹已经被五花大绑地捆了出来。魏天昊问周家驹犯了啥事,一个背步枪的“战斗师”人立起眼睛叫他少管闲事,想挨揍一起捆了去!魏天昊一时心急就去队长家报信,寄望于大秋和周家驹翁婿一场出面弄个明白。不料秀娘爹只喷鼻子不管事,儿子于新华跳出来说和姓周的早就恩情两断,整死个狗日的锤子相干!魏天昊又去竹林弯告诉刘福生,刘福生想来想去想不出周家驹被抓的原因。魏天昊问刘福生:
                   “我听说周家驹和刘丽萍走的近你知不知道?”
                   刘福生说:“刘丽萍晚上到家驹家玩我见过,总不能为这点子事抓他吧?”
                   “有啥不可能的!”魏天昊说:“刘丽萍那个二哥还有于新华,这两个烂仗啥坏事做不出来?”又说:“去对刘丽萍说说,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把人抓了哇!”
                   刘福生摇摇头:“我不去。我劝你也少管,没事不要朝身上找
                   虱子爬!”
                   
                  “战斗师”抓周家驹的事,果然是刘丽萍的二哥刘全有和于新华两人合谋做的。
                   “文革”闹起来以后团支书刘丽萍除了干活再没有其他任务,经常去二队找周家驹魏家玲聊天。农村人舌长,刘丽萍在周家驹家里玩的事很快就被她娘知道了。有天夜里丽萍娘果然逮住周家驹送刘丽萍回家,抓女儿进屋喝问:
                   “和谁一起玩?半夜三更不归!”
                   刘丽萍说:“不兴玩,和魏家玲几个说说话啥不得了的!”
                   “狗屁!”娘压着声骂:“我看不清还听不清?送你回来的那个人来家过,姓周的,怕我不晓得!”
                   “晓得又咋?人家送我。”
                   “你吆你吆!好好的钱军你不愿意,非要跟二队那几个人搅混个啥哦!我说你,往后再跟姓周的人搅混看我打断你的腿!”
                   “想跟谁混跟谁混,管不着!”
                   这种事娘只能悄悄地管教女儿,可是次数多了儿子儿媳那会不知道。和娘住一块的刘全有把妹妹的事告诉大哥全德,大队书记刘全德为自己的事成天提心吊胆,那还有心过问妹妹跟谁不跟谁。于是刘全有就去找不满周家驹的于新华说事,于新华因姐姐的死忿恨周家驹当然一拍即合。于新华说整得有个名堂,刘全有说早想好了,那小子本来就是单位开除的,牛鬼蛇神坏份子随便安一个还不容易!刘全有本以为把周家驹抓起来整他个不省事,不敢和妹妹来往就达到目得了,没想事一做出来立即遭到妹妹的强烈反对。刘丽萍得到魏天昊报信马上撵到公社去,见到周家驹时人已经被打得浑身血迹说不出话了。气急了的刘丽萍找到“战斗师”头头钱军,质问他们为什么抓周家驹,钱军见刘丽萍火气冲天地来找他,懒洋洋地说:
                   “不知道啊,周家驹是你啥子人?为一个社会渣滓动这么大的肝火不怕丧失立场。”
                   刘丽萍早就料到会这样说她,卑夷地看了钱军一眼说:“周家驹是西江大队的插队青年,我是团支书就有权利过问!”又质问道:“谁给周家驹定的社会渣滓?社会渣滓是什么罪?我要你马上把人放了!”
                   钱军想不到刘丽萍竟为了周家驹不顾一切,顿时醋意大发,也不屑地说:“我凭啥要听你的?谁抓的找谁去!”
                   刘丽萍说:“好!公社有支左部队,我就不信文化革命就不讲王法了!”说了转身就走。
                   钱军见刘丽萍要去找解放军,就叫手下的人把刘丽萍栏住,又叫人去问周家驹犯有事没有,有就关起来没事就让他滚蛋!
                   刘丽萍把周家驹解救出来,在魏天昊的帮助下送去卫生院治疗,医生用剪刀剪去患者衣服,背上全被鞭子抽烂了。刘丽萍把周家驹安顿好以后就去找二哥刘全有理论,刘全有说:“我是为你好!叫八百大众说,你一个团支书和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算个啥?你不怕丢人我们还怕呢!”
                   刘丽萍指着二哥嚷:“谁是不三不四的?你才不三不四污蔑人!”
                   丽萍娘也骂儿子:“谁叫你个狗日的这样子干!一泡屎不臭也叫你个混帐东西弄臭了哇,混球知道不知道!”
                   刘丽萍不同意娘这样说,又和娘吵:“啥是一炮屎?别说我和周家驹没啥,就是有啥也是正大光明的!”
                   丽萍娘气的跺脚,指着女儿声颤:“你吆你个遭刀的死女子吆,啥子光明正大?你就等着去填房去吧哎哟!把我气死了……”
                   刘全有本想断绝妹妹和周家驹的来往,不料弄巧成拙给他们两个当了宣传部长,瞬间西江大队人人尽知团支书和二队的知青周家驹相好。刘丽萍顾不上这些流言蜚语,和魏天昊白天黑夜地照顾周家驹。几天后周家驹能走动了,对门口洗衣服的刘丽萍说:
                   “谢谢你照顾我这些天,我能动了你请回吧。”
                   刘丽萍笑笑:“伤还没好完呢,好完了不撵我也要走哇。”
                   周家驹也咧咧嘴:“说些啥。天天都来我担心你娘他们……”
                   “一个公社都知道了还有啥担心的。”刘丽萍咬咬嘴唇:“捡根鸡毛就是信……”
                   沉默了一会周家驹才开口:“是我、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刘丽萍说:“我二哥真是混球!帐还没跟他算呢!”说了叫周家驹进屋别在门口吹风。
                   
                   一连十多天女儿都朝姓周的家跑,丽萍娘一下子把心悬了起来,这不是睁着眼睛朝火坑里跳吗!一大早起床敲开女儿的房门,见她正对着镜子梳头就说:
                   “今天还要过去啊?”
                   刘丽萍说:“去啊,洗了衣裳去,人家伤还没好呢。”
                   老太太有意无意把女儿换在床上的贴身衣裳翻去一边,然后坐了说:“丽萍,你也不小了,都是公家办事的人了,轻的重的自己要晓得哦。那个姓周的有啥,嗯?救过你的命我知道,咱能对他好点就对他好点,不能混混戳戳地遭人嚼舌头是不?”
                   刘丽萍在镜子里把娘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娘挪衣服是假查看是真。“哼”一声说:“谁嚼舌头?自家人嚼舌头!”
                   刘丽萍过来换鞋时老太太抹着女儿黑油油的头发说:“娘说话你要听啊,要说那个周啥子驹的也是个好人,就是命没生对,和你不般配哩。不要经常在一堆搅混,好话不出门丑话传千里,你哥嫂子哪会不埋怨呢?埋怨也都是为你好啊,咱这种家庭跟姓周的家庭搅混是咱吃亏呀,娘和你哥你嫂子不能眼鼓鼓的看着你朝火坑里跳讪……”
                   刘丽萍忽发揣摩揣摩老太太的承受底线,就和娘撒娇。说:“娘,你都说周家驹是好人,我咋不能和他来往呢?”
                   “你吃亏呀!”老太太煞有介事地道:“还不要说是死了婆娘的,你哥说啦,跟这种人混没有好下场。”
                   刘丽萍说:“那是秀娘的命。”
                   老太太见女儿说话这般铁心,一把抓住女儿问:“死女子你和娘说实话,你跟周、周啥驹的倒底咋啦!”
                   “松手喔抓得生痛。”刘丽萍心想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说:“想咋咋,个人自由。”
                   老太太就不能听这话,脸一黑说:“不要脸!”紧张得像要吃人似地瞪着女儿问:“死女子你说实话,你和那个周啥的倒底咋啦?”
                   刘丽萍撇撇嘴抱着娘的胳膊说:“你说他是好人我就要和他好,是你说的。”
                   “你敢!”娘戳着女儿的头说:“除非我死了!”
                   娘把话说到这份上女儿也生气,手一摔道:“我自己的事谁也不要想管!”说罢一扭身子走了。
                   
                   四

                   转眼是立夏,红日当空,墨绿色的稻叶剑一般地支楞着,贪婪地吸蕴着大自然赐与它的养份。走在田埂上的魏天昊弯腰折下一匹稻叶,把梗两边的叶子折下一段挽在食指上,举起手一酹,叶梗便像支箭“哧”一声向空中射去。可能是觉得好玩,魏天昊走几丈远便把刚才的游戏重复一遍。被“二月逆流”压了俩月的魏天昊终于有了好心情,这个很好的心情是“中央文革”给他带来的。“中央文革”对安徽造反派的“四*一”讲话像春风一样吹遍了神洲大地,这不啻是给奄奄一息的造反派组织送来一济起死回生的妙药。中央明确表态,谭震林陈毅等老帅“大闹怀仁堂”是逆流,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表人物动用政法机关镇压造反派是反革命的“二月黑风”。文件一经传达,于新华洪运中这些“战斗师”的人再不敢骂魏天昊是反革命了。尽管如此,但是在“二月黑风”中罹难的包括高扬武乌朝云等几百名造反派头头还在关押着。为此,市里的“工人造反联合会”、“贫下中农造反联合会|”及“红卫兵总部”已经开始在长生宫监狱展开了抗议绝食斗争。魏天昊也得到通知,公社集合开进城里去声援进行绝食斗争的战友们。
                   
                   “十万火急!十万火急!继几分钟之前,两名进行绝食斗争的红卫兵小将昏迷后,又有三名红小将同时昏厥了!又有三名红小将同时昏厥了!这是我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和白色恐怖进行绝食斗争的第5天!这是我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和白色恐怖进行绝食斗争的第5天,共有88名造反派战士和红卫兵小将在绝食斗争中受到摧残!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高音喇叭响彻云霄。江阳市长生宫监狱建在离市区约6公里的一座山上,因为是新修建的,所以整个山坪成了没有树的秃山。监狱的红砖围墙约有三丈高,围墙上还架着铁丝网。大铁门外边的地上歪歪扭扭坐着一大片绝食的红卫兵,红卫兵身后是摇旗呐喊着的声援大军。人圈外面停着好多辆医院的救护车,一辆载着因绝食而昏厥了的病人的车“呜哇呜哇”开走了,后面的车马上开过去补在空位子上。临时架起的高音喇叭和口号声震耳欲聋,却不见监狱里有一点动静,躲在岗楼上的哨兵偶尔伸头朝下面看一眼,便立即遭来抗议者们的大声辱骂。魏天昊是个不遵守纪律的人,东跑跑西看看,不一会就看出绝食昏厥的红卫兵中有的是假装出来的,死人一般抬进救护车里马上就有说有笑的了。正好笑着忽然看见高人一头的邓心宽也在人堆里乱窜,就边喊边挤过去。
                   魏天昊捶邓心宽一拳说:“集合的时候咋没见你?”
                   邓心宽说:“我们远啊,来公社你们走过了。”又说:“我来的时候见大街上干起来了,推着推着就开打……”
                   “谁跟谁干起来了?”
                   “还有谁,咱这一派的和战斗师啊。游行碰到一块谁也不让,骂着骂着就开打!”
                   魏天昊说:“打吧打吧!”
                   邓心宽“喂”声说:“今天中午谁管吃饭呀?都11点多了。”
                   “那不是饭!”魏天昊朝后面一指道:“联合会的大卡车送饭来,谁想吃就去吃。”
                   邓心宽看看不远处果然停着装有篜笼菜盆的平板汽车。魏天昊拍他一下说:“走。咱俩搞两杯去!”
                   邓心宽听说有酒喝高兴道:“还管酒啊?”
                   “狗屁!”魏天昊说:“我办招待。”说了两个人搭乘一辆进市里的车风驰电掣地跑了。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饭馆面店除了收碗卖牌子的人以外,服务人员一律取消掉了,说是给客人端茶上菜是资产阶级行为。魏天昊把身上二元多钱掏出来,买了半斤白酒(0.35)、回锅肉(0.40)、炒猪肝(0.40)、烧豆腐(0.20)、花生米(0.20)各一份,看看还剩好几毛钱,留下回家过渡的钱又买了个滑肉片汤和两碗清汤面,和邓心宽挤进端菜的人堆中把酒菜端齐了说声“动”就大嚼起来。邓心宽“哧哧”喝了一口酒,抹抹嘴说:
                   “天昊,你龟儿子发财啦,搞这么多菜!”
                   魏天昊说:“发狗屁的财!”又说:“我也该还还你的情啦,从前都是吃你的。”
                   “说哪些!”邓心宽“唉“声说:“你小子真不乐叫,我那个表妹还问你哩,给你娃做了些鞋垫子穿了翻脸就不干了!。”
                   魏天昊咧咧嘴说:“那个山妹子啊,人是长得不错。”搁下酒杯一脸的坏笑说:“别说鞋垫,前头长后头短中间是个扭腰杆,一走路就滑!”
                   邓心宽摇头道:“反正都是你的理!”
                   魏天昊说:“心宽我给你说实话,文化大革命我有点不想干了。”
                   邓心宽睁大眼说:“你干的比谁都积极,咋说这话?”又说:“早干啥了?现在退出不整你个叛徒才怪!”
                   “就是啊。”魏天昊叹道:“开始嘛不就是要表现跟党走才参加的,谁知道革成这样子!”。
                   邓心宽说:“你不能退,一退必挨整!混着,不当出头鸟就是啰。”
              正说着,馆子外面突然传来“打倒战斗军!”“打倒二月逆流还我战友!”的口号声,二人赶快吃完东西跑街上去看,前面许多人闹轰轰地已经打起来了。邓心宽说:
                   “这回是有准备的,上午光是动手这回带着棍棒了!”
                   魏天昊唯恐天下不乱地说:“打吧打吧,打死一个少一个!”
                   正看着几个人嚎叫着打到他们面前来了,一看是两个戴“战斗军”袖章的打一个“工联会”,邓心宽给魏天昊使个眼色,从背后冲上去一人给“战斗军”一脚就把他们踢倒在地,“工联会”见有人帮忙,转过身来举棒就打“战斗军”。一个“战斗军”从地上爬起来用手中的木棍指着魏天昊和邓心宽两个关公脸叫:
                   “你两个喝醉啦?袖章都不带就胡乱打,你们是那一派的?”
                   二人说:“管老子是那一派!”说着又要冲上去打,“战斗军”见寡不敌众一溜烟跑了。“工联会”抹抹嘴角的血说:“谢谢帮忙,走,打战斗军个龟儿子去!”见他们站着不动“唉”声道:“农民兄弟胆量还是不大!”说了兀自朝正打着的方向跑去。魏天昊邓心宽怕“战斗军”来报复,手牵手嘻嘻哈哈地跑了。
                   
                   五

                   5月中旬,高武扬乌朝云终于被释放回家了。朝云娘见儿子平安回来那颗担惊受怕的心终于又回到肚里,把儿子拦在门口非要他跨火盆进屋(去霉气)。头头凯旋归来远远近近的造反派战友都来探望,乌朝云就在家里开起了动员会。这个长得拗黑粗壮的小伙子几个月大牢蹲下来还真长了些见识,说起形势大好特好越来越好道路曲折前途光明迎接更大的战斗,一套一套地还不结巴了。人散了乌朝云把魏天昊留下来对他说:
                   “天昊我给你透露一点消息,文化大革命马上会有更严峻的形势。我们是昨天出来的,在贫造联开一天会,听了江青同志的录音讲话,要准备文攻武卫’。”
                   魏天昊第一次听说“文攻武卫”这个词,就说:“你说的意思还真要打啊?”
                   “打!”乌朝云说:“不但要打,还要准备大打!”
                   朝云娘端菜上桌听儿子说话,骂道:“打啥打?回来就不准再去!”又对魏天昊说:“你也不能去,在家干活等人家去闹!”
                   乌朝云说他娘:“不懂不要参和!人家把刀架在脖子上不打只有等死!”
                   魏天昊唏嘘道:“早知道文化大革命是这样我就不该参加。”
                   乌朝云说:“没事,毛主席说了,出身不好的也要团结起来造走资派的反。”笑道:“你龟儿子现在想缩头也不行了!上桌,边喝边说。”
                   喝着酒魏天昊自然把“二月黑风”中受的鸟气一吐为快,乌朝云把蹲监狱的故事讲给他听。乌朝云说里边一天只给吃两顿,一顿一个馒头饿得不行。同监的一个老头就教大家在食物少的情况下怎么样吃,说要把馒头掰成指姆大一点嚼烂烂地吃进肚里去,这样能得到充分消化,把食物的热能最大程度的利用出来。乌朝云说得哈哈大笑,说饿得肚皮贴背心了,拿着馒头那还顾得上掰,三口两口吞进肚都不知道是咋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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