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 文 沙湾坡上的石板路 唐伟励
离开二十多年,当我再次踏上沙湾坡的这条石板路,感触到的不仅仅是它的沧桑和久远,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来表述的厚重感。这条早已被历史风云磨去了楞角、几近坑凹的石板路,从我曾经的家门口向南,经泰安、分水、姚坝、九支,便是川黔交界的赤水河和贵州省的赤水县了。而九支、赤水,都是当年红军战斗过的地方。向北,顺着宽宽的一级一级的石板向下走,走到尽头便是奔腾浩瀚的长江,江对面是举世闻名的泸州老窖的故乡——泸州城。这道近两千米随着山形蜿蜒而下的沟壑,就是沙湾坡。峻岭峭壁,荫翳路陡,途穷接水处,是长江上游难得一见的沙湾码头。据传,这道以三星拱月著称的水陆码头,是蜀汉时期诸葛亮为征南夷所修建。说它难得,是因为码头以石垒的月台为岸,在45度角同时辐射出左、中、右三座十几丈高二丈来宽的石码头。人们把码头叫做月台,月台两边许多虚脚楼房,背后依山有座庙,曰王爷庙,庙门口一边一棵大黄果树。后来,庙成了学校,而黄果树依旧枝繁叶茂华盖如云。 “嗷来——”、“嗷来——”,再也听不到这种喊叫声了。这种声音,如果把他放到大山或森林里去,说不准人们会误听成猩猩或猿的呼叫。真的,不知从哪个百年的哪一天起,当天际泛起鱼白色,启明星刚刚划破江雾之时,卖柴草的、卖鸡鸭的、卖木耳的、卖板栗的、卖一切可卖钱的东西的土著人,从三十里,二十里、十里...或者更远或者更近的村村寨寨,都汇集到了过江码头的这条石板路上。“嗷来——”、“嗷来——”的呼声彼起此伏,在沙湾坡那不宽的峡谷里荡漾。这是传承着一种很古远而且颇具爱心的原始语言,向熙熙攘攘的同类们打招呼:为了您和您的东西安全,请走慢一些。 在沙湾坡上行走,真是不能够走的太快,还要特别注意保持距离,如果稍有不慎跌下沟壑,或鼻青脸肿,或粉身碎骨! 沙湾坡上的石板路,曾经承载过猛将赵云的军队西去泸水,云南良子*蔡锷的军队东征讨袁;北洋兵走这条路去棉花坡*和朱德开仗,刘伯承走这条路去策动泸州起义......在风雨飘摇中,这条石板路历尽沧桑万般磨砺;在和平岁月里,这条石板路载歌载舞温馨昇平。走在沙湾坡的石板路上,我岂止是浮想连翩,那岁岁月月年年,这条路曾留下我多少多少脚印?快乐的、痛苦的、逍遥的、沉甸的......都是我心头永久永久的烙痕。然而,这条路寂寞了,就在这绚丽而又浮躁的一夜之间。 忽然一日的清晨,坡上人家竟没有了悉听已久的歌声,那是风雨雷电都无法阻挡的,是打娘胎里就听悦耳了的歌声——“嗷来——”、“嗷来——”。于是就奇怪,感觉是缺了东西,便蓬头披襟开门来看,原来对门邻居亦有察觉,相互视曰: “进城的喃?今天是咋搞的!” “怪!等了半天想买点木耳就没有!” 终于有个邻近的卖菜翁挑担花菜走来,问他:“于老者,今个路上咋没了人?” 叫于老者的肩一耸,扁担就从左肩滑到了右肩,笑道:“你不是人?我不是人?远点的都坐汽车进城喽,今天通班车*你家恁不知道!” 沙湾坡上的石板路在时代的进步和变迁中沉寂了,怎么去形容呢?葱茏巨蟒忽然睡去?路神卸下了脊梁上的重负?我真说不好了。只能说:沙湾坡上的石板路,千百年来以它的沉默、无怨和顽强,忠实地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它终于可以退休了,喘上一口气了。 呵!当天际泛起了鱼白色,启明星划破江雾之时,失却了喧嚣的沙湾坡和沙湾坡上的石板路,静悄悄...
注:*棉花坡——离泸州市20多公里,朱德元帅时为讨袁滇军旅长,在此迎战过北洋兵。 *云南良子——四川人泛称蔡锷将军率领的讨袁滇军。良子:好人,好兵。 *班车——城乡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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