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策 反
傍晚,巴允仁练过武功,回到堂屋中,藤大仙人说的“不是帝王,也是将相”这番话,老是在巴允仁的脑海里翻腾着,他的心中刮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时而凭窗远眺,时而来回跺步。
谢玉娥抱了把果吉走进堂屋来:“老爸,今天想听什么曲牌?女儿好生拉一曲把您听听!”
巴允仁捋了捋飘在胸前的长须,疼爱地望着干女儿:“随你便吧,你拉的,老爸都喜欢听!”
谢玉娥:“好,我就自拉自唱一曲《我心自会细思量》。(白)到这里,她英台说道:(唱)读书的人不跟人争吵(呃嘿依咧哟),各人坐好了都来听先生说教(呃嘿依咧哟)。夫子身边谁敢吼(呃嘿依咧哟)?进了学堂孩儿自己会用心(呃嘿依咧哟)……”
谢玉娥神情专注地拉着,唱着,仿佛自己就是歌唱里的人物。她右手平稳而又奔放地运着马尾弓,左手在果吉琴杆上自如地移动,指头揉出来的声音是那么婉转那么自然那么富有感情,宛如天上的行云,山涧的流泉。巴允仁眯着双眼,细细地品味着满屋流动的琴声和歌声,那些袅袅娜娜的音符,一字不漏地流淌进了他的肌体和血液里。他完全陶醉了,好像一下小了六十岁,变成了一个胎儿,静静地躺在母腹的羊水之中,以至于结拜兄弟周世才轻手轻脚梭到身边,他也没有觉察到。
周世才俯下身子对巴允仁耳语:“大哥,吴经颐一家,除了吴夫人,都被杀光了!”
巴允仁摆摆手,轻轻地:“大前天我就晓得了。别讲了,玉娥听到又要哭的。连日哭得死去活来,我昨天才把她哄转来的。”
谢玉娥问:“老爸,你们嘀咕什么呀?”
巴允仁:“嘿,世才弟讲你牛腿琴拉得好,嗓子也呱呱叫咧!”
谢玉娥:“我不信。周叔叔判官婆娘怀胎——满肚子鬼。”
周世才:“是咧,是咧,此曲应是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呀?玉娥小妹,我在对门坳听到你的牛腿琴声,身子骨就飘浮起来了,不晓得自己在瑶池仙境还是在人间了,我就这样云里雾里飘进屋里头来了咧。”
谢玉娥收起了琴弓:“周叔叔,你嘴巴上挂铜铃——说的比我唱的还好听咧!”
周世才左一个玉娥小妹,右一个玉娥小妹:“玉娥小妹,再来一曲《诺妹崽半夜想情郎》!”
谢玉蛾听到标致的周叔叔点这样的曲子,脸“刷”地红到了耳朵根根:“那有什么唱头罗。”
“二弟,你好没得分寸,玉蛾还是黄花妹崽,怎么好意思拉唱那种曲子嘛。” 巴允仁转过头来,“玉蛾,周叔叔喜欢听,你再拉唱一曲干净点的。”
谢玉蛾“要得,我拉一曲《君善郎》吧。(唱)妹知晓你叫善郎,住在章北蜡洞乡。妹妹名叫嵯蛾美,住在章南鲤鱼嘴……”
谢玉蛾还没唱完《君善郎》,马蹶子推开大门闯了进来:“大哥,巧巧回来了,还带来个小后生!”
巴允仁高兴地:“在哪儿?”
马蹶子:“在河边。”
巴允仁蛮有把握地:“哈哈,他们一定是从白水滩漂流下来的!”
马蹶子:“大哥真是张果老拨算盘——神机妙算呐!”
巴允仁“这个疯丫头,水就是她的命,这些日子她不是住在白水滩么,这还要算哪样嘛?”
马蹶子:“他们俩漂到西门码头的时候,我正在跟柴炭行阙老板结帐,被我看到了,我赶紧回来报信。巧巧想炼炼那小后生的胆子,叫他一个人先来见你咧。”
巴允仁:“是吗?你们都避一避,我先会会这小子!”
周世才起身告辞回白龙溪造船厂去了,马蹶子和谢玉蛾也各自散去。
门房来报:“有位叫做胡岩声的青年求见。”
巴允仁亲自迎到大门口,见来者是个文弱书生,故意用江湖行话问道:“仙客生在何处?长在何方?”
胡岩声平举双手,掌心向内摸了三下额头,拱手施礼:“堂主在上,后生不是仙,生在南山盖,长在沱江边。”
巴允仁用右手摸了三下上衣第一颗纽扣,表示还礼:“不知何人养?不知何人看?”
“田土雨露养,渔船鸬鹚看。”
“何人来得知?何人来得见?”
“黑虎来得知,关圣来得见。广仁堂高三千三百三尺三,个个眼睛雪亮般。”
“做哪样要来广仁堂?”
“堂外水刮浑,堂内水清亮。喝了堂里水,做得栋和梁!”
巴允仁三斤白酒剩两斤——实打实地吃了一惊(斤):“啊呦,胡爱侄,你这个洋进士,怎么精通我们广仁堂拜码头的规矩?”
胡岩声憨直地笑了:“巴老伯,有心交朋友,还能学不会?”
巴允仁对眼前这位斯斯文文彬彬有礼的胡乱党第一印象还算不错,赶紧把他请进了院子,不无惊谔地问:“啧呦,你这个朝廷钦犯敢来见我,你小子硬是吃了雷公胆,屁股屙火闪是不是?”
胡岩声从容答道:“做哪样不敢来?您巴堂主又不是老虎、豹子,还会把我吃了不成?”
“听说你是同盟会里头的一个大脑壳,怎么会驾临寒舍呢?”
“巴老伯,我不是同盟会里头的什么大脑壳,只是其中一个普通会员,我是受我们的领袖孙中山和黄兴的委托,专程从日本来拜访您老人家的!”
“哎呀,这怎么担当得起呢?孙逸仙、黄克强这般威震海内外的大英雄,怎么还专门派你垂询我这个泥腿子来了?”
“巴老伯,您老的名气铜锤敲铁板——当当响啊,孙、黄两位先生都非常敬重和钦佩您呢!”
巴允仁吩咐仆人紧闭大门,谢绝一切客人来访。随即吩咐大师傅置办酒菜,然后挽着胡岩声的手穿堂过室,一直来到后花园内的迎月亭:“来的都是客,何况令尊还是我的至交呢,有话我们边喝酒边谈吧。”
迎月亭筑于巴州高台地带,寨里寨外一览无余。寨前是通往罗旧的一片开阔地,寨后是夹河而立的笔架山和武士坡,湘黔官道和妩河水路都饶寨从两山峡谷间穿过。好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关要隘。胡岩声环顾四周,油然感慨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巴允仁舒展了一下双臂:“高岸为谷,深谷为陵。时势变异,人不可测哟。老夫与世无争,蜗居本寨只为冷眼观世态啊。”
胡岩声又浏览一遍挂在亭子里头的字画,立刻被一幅狂草条幅吸引住了,情不自禁地吟道:“春锁楼台黯息栖,柳丝摇碎梦依稀。家国最是情难断,化作鹃声日夜啼。这首《鹃声》出自巴老伯的手笔吧?字字卧龙飞虎,力透浩然之气,您骨子里非常关心国事嘛!”
巴允仁:“诶,那是年轻时候的轻佻之作。你再看看我最近这幅楷书《睡莲》:超脱尘寰态欲仙,清香自在影翩翩。高矜不屑同春在,独爱秋波水上眠。”
胡岩声:“呵呵,不屑同春,独爱秋波,不正说明巴老伯跟贫苦百姓休戚与共么?”
巴允仁:“胡爱侄,本寨非争权渔利之地,乃读书习武修身养性绝佳所在。你若有兴趣读书做学问,不妨也搬到老夫这儿来住?”
胡岩声笑了笑:“读书做学问是我人生的最大理想,但眼下还没有功夫,只好等到推翻满清实现共和之后了。不过,我倒想借宝寨作为革命党人谋攻天下救国救民的发轫之地,行吗?”
巴允仁问:“此话怎讲?”
胡岩声从怀里掏出一枚鸡血石和一封密信,双手递给巴允仁:“黄兴将军手制一方篆刻和一纸手札托我带上,您看过之后就明白了。”
黄兴篆印刻的是大篆“上马杀贼,下马草露布。”巴允仁拿起看了又看,佩服得五体投地:“黄兴将军的刀功如此精湛,何不专心做一个篆刻大家哟!”
巴允仁又拆开黄兴的手书:“克强先生过誉了,过誉了,我巴某人不过巴州的山麻雀——没经见过大世面,哪里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啊。”
胡岩声把来意明明白白地直说了:“黄将军对堂主厚望殷殷,指派小侄诣前造访,请堂主俯允广仁堂跟同盟会携手反清。”
巴允仁不置否可,此时大师傅已经把酒菜搬上了席面,他便把胡岩声推搡到正北方的上把位:“深山荒野,无甚佳肴,哪样脱撇(简便)哪样办,备了几样家常小菜相待,不成敬意呀。”
胡岩声连忙起身让座:“哎,上位为尊,小侄怎能坐这里呀?上把位理应由巴老前辈坐啊。”
巴允仁脸露不悦之色:“今天你要是以晚辈胡岩声的身份来串门,你去坐你的下把位,我绝不会勉强。要是以孙中山、黄兴两位先生的代表来跟我谈国家大事的话,非得坐这里不可!”
胡岩声拗不过巴允仁的盛情:“好,恭敬不如从命,今天我就代替中山先生和克强先生坐上把位,只要巴堂主同意跟我们合作就行!”
“月毛毛相亲——莫把话讲早了。来,胡爱侄先干了这碗中之物再说吧,这一碗是敬孙中山先生的。”巴允仁满满斟了两大碗自酿的糯米甜酒,两人挽手交换酒碗,一饮而尽。
接着敬黄兴、敬代表,两人一连交杯换盏干了三大碗,边饮边聊,颇为投机。
胡岩声问:“巴堂主,您是有见识的人,您讲讲,大清国一千四百万平方公里疆土,做哪样老受西洋人东洋人欺负?”
“落后就挨打呗,那还用说。”
“巴堂主,我们中国有五千年文明,地大物博,从汉唐到明代,两千年间都是世界上最繁荣富强的国家,这样好的家底子,做哪样到了满清政府手里,就只有落后挨打的份儿了呢?”
“制度的原因呗,人家国体越来越开明,大清国却越来越专权,不落后挨打哪里跑呢?”
“是啊,巴堂主讲死火了。二百年前 ,英吉利成立君主立宪共和国;一百年前美利坚发表《独立宣言》,法兰西议会通过《人权宣言》;三十八年前日本开始明治维新,民权既张,科技日新,国富民强。欧美捷足以先进,日本急起而直追,皆称雄于世界,各崛起于东西。唯我中华仍然遭受爱新觉罗一家的残酷专制,人民沦为朝廷奴仆,朝廷沦为洋人奴仆。有志之士无不揭竿而起,‘斯人不出,如苍生何’?巴堂主难道不想为民族复兴做点什么吗?”
“噢噢,老夫想是想做点事情,不过,不用革命的手段推翻清廷就不行吗?”
胡岩声:“清廷从庚子赔款以来,元气大伤,衰败不堪,也更加顽固更加残暴,没有什么‘中兴’的希望了,只有革命一途可以救中国!”
巴允仁:“慈禧太后不是采纳了张之洞、周馥、袁世凯的奏折准备立宪,还派遣五大臣出使欧美日等国考察宪政么?怎么能说没有希望了呢?”
“近些年来,清廷立宪虽然叫嚷得分外热闹,实在是讨好洋人糊弄老百姓的障眼法,爱新觉罗家族根本不愿放权,独揽皇权的慈禧更不会让权。当年戊戌变法以失败告终,这次立宪把戏也不会有好收场,只会更糟糕咧!”
巴允仁:“张之洞、袁世凯非康、梁可比,都是握有重兵的实权人物,兴许能力挽狂澜,拯救社稷于即倒哟。”
胡岩声越说越激动:“清廷欠下洋人的赔款总计二十万万两,国人早已油干灯草尽,骨头上还能剐出多少油来?洋大人的肚皮都不够填,那能救社稷于即倒呀?不革命,亡国灭种就在眼前啊!”
“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胡爱侄,还是装装傻算了吧。”
“巴老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怎能装傻呢?”
“乐山大佛讲经——恕我实(石)话实(石)说,你们同盟会净是些书生,拿笔杆子的斗得过那些拿刀拿枪的么?”
“我们革命党人屡败屡战,不推翻专制决不罢休。我们也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努力发动会党、争取士兵加入我们的革命。”
巴允仁夹了一块乌鸡头、两块芷江鸭膀腿、三尾酱炒巴岩鱼、四大块烤麂子肉和五个油暴板栗放进胡岩声的盘子里:“快吃,快喝,吃了喝了,我也给爱侄看一样东西。”
胡岩声赶忙三扒两咽,囫囵吃下了一大盘菜肴:“堂主有什么神秘之物?请赐小侄一睹为快。”
巴允仁脸上带着一点诡秘的微笑:“前些天到府台衙门做了几天客,叶太守把新任湖南巡抚岑纯茗的一封秘密公文交给了我。你猜那是什么劳什子?”
胡岩声不无讥讽地笑了笑:“我看是想拉拢你做个什么官儿。”
“嗯,只猜对了一半,朝廷授了我一顶从三品游击的顶子,允许我自练乡勇五百新建怀化营,兼管芷江东乡营汛。” 巴允仁从怀中取出一封尺把长的盖有抚台衙门紫花官印的马封递给了胡岩声,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在这封密信中,芩中丞许以龙洋五千,叫广仁堂密拿你这个乱党分子咧!”
胡岩声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寻思着脱身之计:“岑纯茗高抬我了,小侄哪里抵得那么多银子啊?”
巴允仁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眼睛是黑的,银子是白的,五千龙洋,哪个能不动心哟?”
胡岩声不慌不忙地起身告辞:“巴堂主,捆绑不成夫妻,既然堂主没有合作的诚意,小侄这里多谢了!”
巴允仁眉毛倒竖,骤然变了脸色:“嘿嘿,我巴宅可不是菜园门,说进就进说出就出。”
胡岩声泰然自若:“巴堂主,我现在完全掐在您的手心之中,您什么时候把我解送给岑巡抚都可以,我已经准备好随时为共和而死。事不成,何生为?这样的死法,死得其所也。”
巴允仁解下裤带把胡岩声五花大绑起来:“哈哈,我是个三岁搭两岁的毛伢崽?凭你乳臭未干的乱党小子两张嘴皮子,我就信了?大清三百年基业是你们几个白面书生扳得倒的?要倒,乙未年孙中山在广州暴乱,庚子年唐才常自立军在武汉举兵,甲辰年黄兴联合马福益在湘潭造反,不早就倒了么?还用得着来沅州找我巴允仁?我如今身为从三品朝廷命官,你自己提着脑壳送上门来,莫怪老夫不仁不义了。”
胡岩声面不改色,破口大骂:“巴允仁,想不到你堂堂广仁堂堂主,素有忠义仁厚之名,却为五千龙洋卖了你的良心,傍洋奴朝廷的胯腿,做奴才的奴才,你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巴允仁仰天大笑起来:“忠义仁厚之名又不能当饭吃,捉了你莫说能够换得白花花硬邦邦的五千龙洋,我还能够鸡脑壳戴凤冠——官(冠)上加官(冠)呀?哈哈……”
胡岩声厉声臭骂不止:“巴允仁,算我瞎了眼睛懵了脔心,错把你个狗屎不如的靼虏鹰犬推荐给孙中山和黄兴,误了同盟会共和大业,我死不瞑目,要睁着眼睛看你的下场头……”
沅州府黄土坡大牢,茑珩方从死囚号子里放了出来,哪里还没去,先到司狱司门口,搂起裤子撂脚甩手破口大骂朝天娘:“狗日的覃飞虎,老子捅你老娘捅你姐姐妹妹捅你八代祖宗!老子是茑道台的干儿子,就是把府库里的银子全都搬回家去,你咬得我的卵脱?莫以为你当了个从七品管狱官,尾巴就翘上天了。老子茑老爷,自有法子要你的小命!”
茑珩方足足骂了半个时辰的朝天娘,已经唇干舌燥嗓门嘶哑喉咙冒烟实在发不出声来了,仍不解恨。茑珩方割去二老头之后脑子越来越活,用爪子摸了摸地瓜脑壳,灵机一动就生出一条毒计来:“常言道,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何不写道揭帖,检举那覃飞虎暗中私通乱党胡岩声,图谋不轨,不仅叫他覃飞虎沅州府管狱官做不成,恐怕连小命也保不住呢!”想到这不禁嘿嘿冷笑了两声。然而这位国子监贡生出身的县丞大人却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拿起笔杆子比拿那水火棍还重,就是到妓院赌肆打张条子也狗屁不通,常常惹得庄家鸨母们笑话。不过只要舍得银子,这世道还有什么阎王催命帖子写不来的?于是屁踮屁踮回家拿了一两纹银,再屁踮屁踮走到府衙经历司,找来只认银子不认老子、长期合作得珠联璧合的阮经历代写揭帖。他口授一句,阮经历便加工整理一句。半个时辰之后,一份可以送人下地狱的帖子就这样写成了。
揭帖
查沅州府从七品管狱官覃飞虎本为优伶子弟,早在沅芷校经堂读书期间,即与乱党胡岩声过从甚密,沆瀣一气,与我大清朝廷为敌,与我圣母皇太后为敌。下官七天前,侦知乱党胡岩声藏入沅州府河西天后宫,立即举报给沅州府司狱司。谁知身为管狱官的覃飞虎,暗地里却用掉包之计放走了胡乱党。是可忍,孰不可忍!覃飞虎与胡乱党实为一丘之貉,论罪当斩。特上此帖,呈请缉拿归案!
职:芷江县县丞茑珩方
阮经历一脸奸笑:“茑县丞,您看怎么样?”
茑珩方把银子塞给阮经历,接过帖子:“嗯,高!高!你阮经历真是个刀笔吏啊!”
茑珩方:“阮经历,你看这帖子交给哪个好?”
阮经历试探地:“呈给何知县何百凯?”
茑珩方摇摇脑壳:“诶,万万不可。莫讲那书呆子不过一个小小县令,管不得府衙的事情,他还素来看不起我茑珩方的为人,多次向叶太尊进呈手本,要免了我县丞的差使咧。这种故做正经的上司,绝不可依傍。”
阮经历:“呈给府台叶祖桐?”
茑珩方还是摇头:“也万万不可。那叶祖桐虽然算不得正人君子,却素与我干爸爸有隙。戊戌那年,趁我干爸爸遭贬,就把我八品训导的顶子给摘了,委实可恨,何况他那二小姐还跟覃飞虎正迷恋得死去活来咧!”
阮经历:“噢,对了,呈给亮虾观察庄峻益,你干爸爸茑观察可是他的大恩人呐!”
茑珩方面露喜色:“嗯,把此帖交把此人,必定要判覃飞虎一个凌迟处死!说不定还会一箭双雕,连带判叶祖桐一个充军伊犁咧!哈哈……”
等胡岩声骂得唇干舌燥,巴允仁亲自为胡岩声松起绑来:“啧呦,生铁棒棒磨针——宁折不弯,好样的,好样的,我巴允仁今天算服了你们革命党啦!”
胡岩声惊疑地:“怎么,不把我当‘礼品’押送给省府,不要芩中丞那白花花硬邦帮的五千龙洋了?”
巴允仁张开右手掌拍着胸脯:“胡爱侄,你放心,满清这样腐败透顶的朝廷,我巴允仁犯不着为它卖命,更不会充当它的走狗,拿革命党人的血来染红自己头上的顶子!”
胡岩声也仰天大笑起来:“想不到巴堂主是在考验我哇!”
“胡爱侄,莫见怪,要跟贵党合作,事关数万广仁堂会众的身家性命啊,不得不先演一出《三岔口》,试试你的胆量,恭请恕罪。马福益失败的教训实在惨痛啊!” “龙不攘云与尺蚨何异?剑不出鞘谁识青萍?巴堂主,如今天下大乱群雄纷起,联络各路豪杰推翻洋奴朝廷正是时候咧!” “胡马嘶北风,越鸟巢南枝。老夫早就有心投奔革命党了,只是没法子找到你们。不瞒你讲,那年石达开从榆树湾过身打四川,我就想投奔他们的,只是那时我年纪还小,被父母阻止住了。前年马福益事败逃到洪江,我曾经想帮助他东山再起。哪个晓得他被叛徒出卖,很快被官府捉拿砍了脑壳。”巴允仁诡谲地笑了笑,“我同官方往来只是掩人耳目而已,这么大一个广仁堂,树大招风啊!”
胡岩声更加佩服巴允仁了:“你巴堂主假装与世无争,原来是在跟官府玩韬光养晦之计啊。”
“有意除暴秦,惜无博浪锥啊!怎能丢掉跟同盟会合作的机会呢?”巴允仁又想起藤大仙人说的“不是帝王,也是将相”这话,心头波澜骤起,“胡爱侄,我是个肚子里装半斤,嘴巴上说八两的人。请问这回起事到底有多大把握?”
“巴堂主无须过虑,黄兴将军已经周密部署了这次湘赣丙午大起义。”
“愿闻其详?”
“黄兴将军制定了两套方案,以运动军队,联合会党同时并举为上策;以会党首先发难,军队反戈响应为次策。率先占据省垣和湘西重镇,然后光复全省,再迅猛扩展到全国去。”
“胡爱侄,古有仲连蹈海士稚渡江祖逖击楫刘琨闻鸡。我对天起誓,倒清驱胡,救民水火,我广仁堂男儿绝不后人!不仅我们广仁堂要参加,别的帮会里我也有朋友,比如楚汉宫的龙头大姐曹玟洁,大能门的坛主曾大赖,乾州红帮老大姜三宝,还有马福益在洪江的洪门余党邱麻拐等,都可以拉来入伙。” 巴允仁又斟了两大碗包谷酒,叫大师傅捉来一只大雄乌鸡,拔出腰刀往鸡脖子上一抹,滴了几滴鸡血在两只酒碗之中,“原来喝的酒不作数。来,干了这两碗雄鸡血酒,广仁堂会众就跟同盟会党人捆在一起啦!”
胡岩声喝下鸡血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堂主的胸襟如此光明磊落,实在叫小侄感佩啊!”
“嘿,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要跟暴政一博,我这把老骨头还有什么明哲保身的理由呢?”
“堂主决定跟我们同盟会联手,是革命的大幸事,这下孙先生和黄将军可以放心了!”
巴允仁:“胡爱侄,那镇标从三品游击的顶戴要还是不要?新建怀化营的兵权要还是不要?”
“要,当然要呀!慈禧口里天天喊着实行新政,叫着裁撤绿营,对您却如此大方,不要不是太不领情了么?” 胡岩声朗声大笑道,“巴老伯,就着土地砖修座龙王庙,创建一支国民军,这可是老佛爷送把您的好机会啊!”
“好是好,那谁来统帅这支队伍呢?”
“我们同盟会早就商议好了,如果沅州府能够建立一支革命军,都督非您莫属啊!”
“我巴允仁何德何能,怎能担当如此重任?常言说‘量布做衣,量米煮饭’。我做一个革命军中马前卒摇旗呐喊可以,叫我做统帅却万万使不得,都督还是由你们漂洋过海见多识广的年轻人来当好!”
“巴堂主不用谦让了,换了别人谁有这样的威望啊?只要你巴堂主奋臂一呼,辰沅一带不从者如云、天翻地覆才怪呢!我嘛,自告奋勇做您麾下的联络官,帮您出谋划策,跟孙、黄互通声气,如何?”
“也便,恭敬不如从命。蜀营无大将,廖化做先锋,我就当仁不让了。”
“巴堂主,等我们筹划好了,您老还是早点把慈禧赏的那蓝顶子(清三品官的冠顶嵌蓝宝石)戴到脑壳上好!”
“好好好,我尽快走马上任。离年底各地同时举事还有四个月时间,利用朝廷送给我们的根据地,先把革命军训练好!”
“巴堂主,到时候您祖传的神器就大有用武之地罗!”
“胡爱侄,我哪有什么祖传神器呀?”
“五音黑虎錞呐。”
“同盟会怎么晓得五音黑虎錞就一定在我手中呢?”
“哈哈,巴堂主,我们同盟会中高人多着咧,章太炎先生早就算定了这宝物在您手中,而且还会在革命斗争中大显神通呢!”
“哈哈,胡爱侄,你这次从日本回湘西,看来就是冲着五音黑虎錞而来的,是不是?”
“您老只猜对了一半,我还冲着您另一个最心爱的宝贝来的。”
“此话怎讲?”
“巴堂主请看,这是令爱巧玲托我捎给您的黑虎錞石,是她在妩水河里教我游泳捡得的。”
巴允仁接过小女儿捎来的黑虎錞石心头不由一震,不仅那白石头跟五音黑虎錞一模一样一般大小,就连那石头上的黑虎,神态也跟錞钮上的黑虎一模一样咧。他又回头望望捎石人胡岩声,猛然明白了,巧巧这丫头也长大了,不再是细妹崽家了。他扳着指头一算,嗯,已经满十八进十九了,得把她交把一个男人,他这个做父亲的才算尽到责任。交把哪个呢?按土家人的规矩,都是女儿自各先相中意中人,再禀承父母认可。这丫头心里怕莫已经有了人啦,这人很可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咧!嘿,我怎么这样粗心呀?招郎挑女婿可不是小事情,大意不得。眼前这姓胡的小子,长相学问人品都没得讲的,假如巧巧真的相中了他,这可还真是一段奇缘呢!不过,暂时还得装装蒜等得了女儿的确信后再表态不迟。
巴允仁轻轻用指头叩了叩白石头,天地山水之间竟有嗡嗡之声,好似深藏在地窖里那五音黑虎錞产生的共鸣。这不正应了古话 “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么,他不禁脱口而出:“天意啊,都是天意啊!”
“巴老伯,巧巧也来了。”
“她人呢?”
“在河边替你砸抢杆子咧!”
河滩上的巴巧玲,一次又一次举起大鹅卵石朝水中的大石头砸去,弯腰翻开那石头,捡起二指宽的抢杆子插到狗尾巴草做的鱼串子上。她现在手上提着三条鱼串子了,其中两条串子上的鱼足足各有二十多条,另一条串子上的鱼也在一条条增加……巴巧玲深知父亲的脾气,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嘴上无毛的文弱书生的鼓动,更不会草率接纳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伢崽做自己的满女婿,肯定会用特别的方法检验检验甚至为难为难岩声,才有可能深谈正题。就像土家人认亲家时打盖箩粑,女家须用猛火把男家的糯米煮熟煮瓤了,两家才能合力打出香喷喷圆溜溜箩筐大的大糍粑,要不然就打成了合不拢的馓子。她要等待最佳时机回家,把盖箩粑不圆的地方拍打圆,把糍粑上的裂纹捶拢来。
巴允仁:“这丫头,就晓得讨好老爸。”
胡岩声会心地一笑:“嘿,知子莫若父啊!”
巴允仁:“老夫膝下无子,只有两个丫头,大丫头名叫巴智玲,已经许把了杨云夔杨虎腾。”
胡岩声:“这我知道,虎腾兄是我的拜把二哥咧。”
“小丫头巧巧还没有婆家。你要是想求她,直接跟她讲就是了。儿女婚事,我们土家本来就很自由,我巴允仁更是不予干涉。一家有女百家求嘛,只要她自己答应了,你就是我的半个儿子了。你放肆地去追她吧!”
“不用追了,我们已经订婚了。我可以叫您一声岳父吗?”
“怎么,你先斩后奏了?生米煮成了熟饭,来叫我做岳父,我就不得不应了呀!唉,你看我这个老亡魂,女儿叫人家拐跑了还不晓得咧。也好,也好,老夫正愁着没人镇得住这个疯丫头呢!”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贤婿,免礼,免礼。在老夫面前,田文比饭,人人平等!你觉得巧巧这人怎么样?”
胡岩声:“巧巧可是个穆桂英似的人物。”
“你讲巧巧是穆桂英,言下之意你是杨宗保噜,我可不是杨延昭,老夫是绝对不干涉儿女婚事的。不过穆桂英本事大脾气也大,从小被我和她姐惯坏了,二天受了气,莫到老夫面前来诉苦就是了!”巴允仁仰天大笑起来,想了想又问,“只是不晓得你俩生辰八字合不合?”
“合,我俩都是属水的咧!”
“岩声,让你认识一位奇人!”巴允仁朝三院大呼一声,“马贤弟,端两坛刺郎子酒来,添双筷子,跟黄兴将军的代表兼我的东床快婿喝一壶!”
一位身材高大长手长脚光头秃脑背有些驼像只大虾公的大汉应声而来。
胡岩声惊喜地:“噢,马世叔,是您?!”
马蹶子一屁股坐到了胡岩声的右侧:“哈哈,贤侄婿,这下你晓得那日鹤山嘴山神庙,要我救你们父子的是哪个了吧?”
胡岩声没有说话,感激地望着巴允仁。
马蹶子:“啊,贤侄婿,我来掌壶,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来他个一醉方休!”
胡岩声赶紧捂住酒碗:“马世叔,我喝多了,二老慢慢地喝,我以茶代酒陪二位长辈吧。”
巴允仁忙打圆场:“嗳,岩声,人生之乐,莫过于一醉也。满上,满上!”
马蹶子不由分说,倒上了三大碗酒:“来,你们起先喝甜米酒算不得酒,要喝就得喝这样的刺郎子酒,够朋友的一口闷(干杯)!”
胡岩声无奈,只得又干了一碗:“马世叔,您那双脚好不厉害呀?”
马蹶子:“咳,贤侄婿,你不晓得吧?老叔外号马蹶子,这辈子就靠拳脚吃饭咧。”
巴允仁一面劝酒劝菜一面说:“我这马贤弟,有一身好武艺,特别是那腿功了得,走起路来快步如飞,人称追风腿;而且两只脚操持刀剑棍棒像手一般灵活,劈砍刺削踢扫蹬勾招招能致人死命咧!”
胡岩声:“马世叔,您这般好武艺,正好为国效力啊!”
马蹶子不好意思地:“咳,生逢乱世,有武艺又怎样?不是大哥的超度,我现在还在波州设卡关羊咧。”
巴允仁:“那时节马贤弟仗着他的拳脚工夫,拦路打劫富人钱财,骇得那些做生意的行商不成群结队不敢从波州过路,都讲波州出了个活阎王咧!”
马蹶子竭力要挽回自己的名声:“自从被大哥降了之后,我就歪枣树做成犁弯,改邪归正了,大哥,你讲是不是?”
“是的,是的,马贤弟现在可是大好人大善人了,不但不劫人钱财,而且净干扶困济贫的好事咧。” 巴允仁捋捋胸前的长须满心慰藉地道,“马贤弟,我们广仁堂跟同盟会党人联手一起推翻满清朝廷,你赞成不赞成?”
马蹶子咕噜咕噜接连喝下三大碗酒:“满清那鸟朝廷,老子早就想掀他个底朝天了。老子人一个,卵一条,脚杆上贴门神——人走家也搬,怕哪样?只要大哥拍了板,我马蹶子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眨一下眼!”
胡岩声:“龙王要有潭,虎王要占山。英雄举义,必先占据险要地方作为根据地。不知妩河两岸五百里‘羊肠’,哪个地方最适合?”
巴允仁:“本寨东北二十里地有处好地方。”
马蹶子:“大哥讲的是不是五代懿州土司田元猛抵抗后周官兵的那座花山寨?”
巴允仁点了点头:“对啦,在我看来,花山寨易守难攻,是最适合的地方。我们不妨这会儿就到实地去勘察勘察。”
胡岩声抹抹油腻的嘴巴立起身来:“要得,马上就走!”
三人正待动身,老远听到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大门口一路响了进来。
巴允仁眨眨眼睛,撸撸嘴巴,示意胡岩声藏到阁楼上去:“巧巧来也,我来逗逗她。”
巴巧玲提着四串抢杆子,怕莫有六七斤,喜颠颠地闯进迎月亭。“老爸,老爸,你看我抓了什么来了?”
巴允仁用指头刮了一下巴巧玲的鼻子:“呵,又用小恩小惠来收买你老爸了?你这个疯丫头。”
巴巧玲环视一周,不见胡岩声,眼睛鼓得擂钵大:“老爸,客人呢?”
巴允仁:“哪有什么客人呐?”
巴巧玲:“你哄人。”
巴允仁:“我哪回哄了你嘛?”
巴巧玲:“被您撵走了?”
巴允仁:“呦,我哪里会撵我宝贝女儿的客人呀?不信,你问马叔叔,我们两个在这里喝了一下午的酒,连蚊子也没飞进来一个,哪来的什么客人嘛?他是不是走错路了哟?”
马蹶子一个劲点头,拼命忍着不笑:“是的,是的,是没有来过什么客人。”
巴巧玲口里讲不信,心里却慌了起来,嘴皮子有些打颤:“马叔叔,您跟我老爸四个鼻孔烂了三个——一个鼻孔出气,我不信!”
巴允仁假巴意思地问:“巧巧,告诉老爸,你在城里是不是相中哪个男人了?”
巴巧玲撒起娇来:“老爸,你老莫乱讲,我哪里相中什么男人嘛,乱讲舌头会长泡的呐。”
巴允仁:“我没有乱讲,是你自己的眼睛告诉我的。”
巴巧玲:“哪里,哪里,和尚打架扯辫子——没得这码事。”
巴允仁朝马蹶子眨了一下眼睛:“噢,没得这码事就好,幸好老爸没有自作主张,老夫差点迷上那小子了。马贤弟,你帮我把下午来的那个小子打发走算了,免得我女儿怪我一辈子。”
马蹶子假装转背去撵人:“是嘛是嘛,留得青冈树,还怕没得雀鸟落窝?巧巧这样光生的闺女,还怕没得小伙子找上门?”
“哎,别,别,别……” 巴巧玲急了,“哎,老爸,那个人在哪里?”
巴允仁:“你别忙问他在哪里,你先讲讲你们是什么关系?”
巴巧玲:“老爸,我先问你那个人好不好嘛?”
巴允仁:“那要问拿他做哪样了?”
巴巧玲:“上门把你做儿子。”
巴允仁:“做儿子不好。”
巴巧玲:“那要别人做你哪样嘛?”
巴允仁:“做郎好,做倒插门女婿好!”
巴巧玲:“老爸讲话这么没油没盐。”
巴允仁:“没油没盐,吃得清甜嘛,好哇!好哇!”
巴巧玲:“你讲好,人家未必肯呢?”
巴允仁:“唉,我看也是的。万一我丫头看上了人家,人家又看不起我丫头,那不丢尽老外婆的丑了?”
巴巧玲:“哼,梧桐树上落凤凰,不怕别人道短长。我不怕。”
巴允仁:“好,你不怕是啵?我告诉你,那小伙子真的不肯做我的上门女婿咧!”
巴巧玲:“呦,老爸,你又骗人,他答应过我。”
巴允仁:“你就那么相信他?”
巴巧玲:“他不是那种转背就变卦的男人。”
巴允仁:“我的个傻丫头咦,现在,放烂药的拐子多烂世界,年轻男人哪里信得那么多嘛?”
巴巧玲的眼圈红了:“你骗人,你骗人!”
巴允仁:“我不骗你,他真的反悔了。短胳膊莫赖袖子长,我不怨人家。只怪自家的女儿脾气拐,哪个野小子敢惹边嘛?老爸总不能跪着求人家做女婿,女儿你说是不是?”
巴巧玲:“我不信!我不信!”
巴允仁正话反讲,咯咯地笑了起来:“不信,你问问他自己!胡爱侄,你下楼来,对个证!”
胡岩声老打老实地下了楼:“巴老伯,你笑哪样?”
巴巧玲也笑了:“笑你呢,蠢宝。”
巴允仁:“巧巧,你自己问问岩声,看他愿意不愿意做上门女婿?”
胡岩声照直说:“我愿意,我愿意,哪个讲我不愿意?”
巴巧玲泪流满面,伸出双拳一顿乱捶胡岩声的胸脯:“好哇,你们翁婿俩早就商量好了,来算计我啊,我懒得理你们了……”
巴允仁笑呵呵地伸出指头刮女儿的脸:“羞羞羞,要做新娘的人了,还一时哭一时笑,丑不丑?”
巴巧玲噗嗤一声又笑了起来:“老爸,你坏你坏,判官娘子怀胎——一肚子鬼!”
胡岩声掏出手巾替巴巧玲揩泪水:“又哭又笑,黄狗撒尿。傻妹子,老爸逗你几句,就当真了。二天我出了什么意外,你还受得了呀?”
巴允仁乐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胡爱侄,啊,应该改口了,贤婿,我信得过你,巧巧跟了你木匠只带锯子——没错(锉)!”
巴巧玲:“都是老爸,三个鸭蛋孵出两只鸭崽——大坏蛋一个!”
巴允仁:“呵呵,这回我来做个好蛋。巧巧,我给你认了个妹妹,叫做谢玉娥,又漂亮,又乖巧,你俩保准讲得来。”
巴巧玲:“她在哪里?”
巴允仁:“住在前院的东厢房,你去跟她唠唠家常。我和马世叔要陪岩声去勘察花山寨,晚边子你把抢杆子焙好炸好,等到夜里我们回来下酒吃。”
“好呀,那我去了啊!”巴巧玲得知又多了个妹妹,高兴得不得了,辟啦啪啦跑到前院去了。
巴允仁叫家人牵来了他那匹四蹄飞雪和一匹红鬃蒙古高头大马,自己跨上四蹄飞雪说道:“胡爱侄,请上马。”
胡岩声:“咦,马世叔,怎么不骑马呢?”
巴允仁:“我家各地名马有的是,我这马贤弟就是一匹也看不上。”
胡岩声一头雾水:“这就奇怪了?”
马蹶子迈步朝花山走去:“我不是马蹶子么?我这双腿可比真正的马蹶子还快,不信?这就跟你们的马比试比试脚力!”
胡岩声和巴允仁上了马,任凭你如何催马紧追,总也赶不上马蹶子的两条腿。
约莫半个时辰,三人来到花山寨前,这里一码平川,发源于西晃山的五郎溪,从武阳山流来的青树溪,都在这里汇入妩河。四周山青水秀,满目葱翠,转头朝东北望去,却有一带赭红色石头山劈面而立,山不算太高大,约莫百十丈高,延绵七八里,但极其陡峭,恰如一道天然屏障架在妩河与五郎溪、青树溪交汇的那一侧,又好似突兀腾空的一抹丹霞,漂浮在绿野之上。
胡岩声兴奋地大叫,“沅郡门户,黔楚咽喉,名不虚传!”
巴允仁指着那些赭红色山头说“岩声你看,要是在花山上堆满檑木滚石,插满鹿砦,派上几百人把守,千军万马也莫想靠近花山一步”。
胡岩声连连点头:“嗯,不假,不假,真个是一道天险啊!”
“岩声你再看,东边那座山顶上还有一座石头寨子,是五代时期懿州土司酋领田元猛抵抗后周官兵修建的,后人把它改建成了祭祀田元猛的庙宇。花山寨,指的就是那里,我们上去看看。”巴允仁挽起胡岩声就走。
马蹶子那两条马腿早已登上了寨顶:“田元猛的石头寨子在这儿,快上来呀!”
花山寨只有一条狭窄笔陡就山而凿的石头阶梯可上,而且一阶只可容一人行走,巴允仁和胡岩声活像猴子爬树一样一前一后攀爬到了顶峰。那庙宇残破不堪,但见那大门的两旁不知是何时何人镌刻了一幅对联,曰:“捷足连登阶百二,极目远眺界三千。”
胡岩声站在山巅,极目远望,湘黔水路陆路四乡集镇村寨无不尽收眼底,油然感慨道:“进可战退可守啊!”
巴允仁:“岩声,你看北面山脚。”
胡岩声俯身望去,好一出崇山峻岭中的小坝子,非常平坦,直径约十一二里,青树溪到了这里成“S”字形从小坝子流过,穿越花山这道屏障朝妩河流去,把小坝子一剖为二,分成了大小相等的两条鱼形,刚好东面的鱼形是黑色的泥土,西面的鱼形是白色的沙滩,恰似一幅天然的太极图。只有沿溪岸一条小道可以出进,只要在两头的溪口扎了人马,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胡岩声:“这里恐怕是天底下最好的演兵场了啊!”
巴允仁:“岩声,东面山脚还有一个天然岩洞,名叫龙船洞,洞中有一条地下暗河,可供饮用洗濯。洞里可以驻扎五六千人马,顺治、康熙两朝,南明抗清残部两千余人,曾经在那岩洞之中坚持斗争了二十多年。”
胡岩声:“岳丈,我们一起去看看好啵?”
巴允仁:“后山是笔陡的峭壁,没有路。不过有红藤从山顶一直悬垂到山脚下。你敢不敢攀缘而下?”
胡岩声:“怎么不敢?读书的时候我就练就了一身攀崖爬壁的工夫呢。”
马蹶子:“要得,要得,我打头。”
胡岩声:“岳丈,您打二,我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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