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兴 学(3)
说一千,道一万,两横一竖就是干。朱菽彝立马把整顿原有府、县书院作为振兴沅州府的头等大事来抓,改传统官师月课为西方普遍采用的班级堂课,广置古今中外各类书籍,分诸各书院,供学生们选读。接着仿湘水校经堂的体制,个人捐廉数千金,丈亩增田,修缮宿舍、讲堂,兴建藏书楼、跑马道、操场和讲武堂,把原有的明山书院扩建为沅芷校经堂,朱菽彝自任首届山长,聘任毛村麓为总教习。从黄龙溪唐白螺家买来的青铜虎钮錞于也有了大用场,被挂上了钟楼,每日当做课钟敲打。
朱菽彝以知府名义亲自拟写了《厘正文风》、《劝士子父兄延师买书》、《沅芷校经堂招生章程》三份告示,颁发到各州、县城乡,尽纳本府各县优秀童生和年少秀才来校经堂深造。他亲自为生员编选教材,并且派人到上海、广州、天津等地采购大批图书,不仅有经史子集,四库全书,还有徐寿、傅兰雅、林琴岚、严复等人翻译的西方文学政治法律历史天文舆地格致历算生物医药农艺船政机器制造等各类图书,供学子选修阅读,以广拓视野和知识。每逢初一十五,他还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为生员们讲课。
朱菽彝采纳了毛村麓“端正师表、变通教法、勤于功课、严肃院纪”的建议,对府辖书院学馆进行了大刀阔斧地整顿。原来各学校的山长职位多半作为回籍官绅的养老之资,弊害丛生。朱菽彝快刀斩乱麻把尸位素餐、顽固守旧、不识时务的山长尽行辞退,另聘明正通达之士做各庠序的掌门人。他不惜重金广揽各地名士通儒到各书院执掌教席,以精心打造本地的中高级人才。当时沅芷校经堂的著名教师有经史教习王仲浩,治事教习汤慎楼,辞章教习沈让溪,舆地教习曾濂,算学教习汪希圣,格致教习黄成禄,农政教习张邦日,兵谋教习涂仁孝,河渠教习钱伯羽,音乐教习王德湘,绘画教习潘大任,武术教习宋诗盈,民间文艺教习段邦贵等。
朱菽彝为沅芷校经堂制定了中体西用的教学宗旨,并且拟订了学约十章,曰立志、务实、求真、修身、读书、穷理、乐群、健体、经世、传真知。为了让莘莘学子们明白领悟自己的教学思想,他把学约编成了校歌让生员传唱:“校经沅水浚源流,经济文章并讲求。立志实学归一贯,中西并蓄兴沅州……”
凡具体学政教务,朱菽彝无不倚重毛村麓。毛村麓在国外学到的知识和教育管理方法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从开学之日起,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沅芷校经堂教育革新的实践之中。
在朱菽彝的支持下,毛村麓对原明山书院的“举业”教授模式,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改革。首先,他把学习科目分为两大类:一曰“鸿通学”,其下又分经学、诸子学、公理学、治事学、格致算学基础和中外史志六门,规定“凡生员人人皆当通习”。二曰“专门学”,其下又分文艺学、农艺学、工商学、公法学、掌故学、高级格算学和英语、日语八门,可由生员按自己的兴趣自选一到二门深造。除了以上主课外,规定选修各科的学生必修兵操和武术课,每日晨昏学生还得学习唱歌和绘画,以便把生员培养成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人才。
其次,把学生需要阅读的书籍分为两大类:一曰专精之书,二曰涉猎之书。两类书都要读,二者不可偏废。都由先生开具书单,多系中外要典及部分自然科学书籍。
第三,在教与学的方法上,倡行讨论式教育,主张学生可以向先生发问,相互切磋,以求得真知和正确答案。生员在读书之后,都要写出心得和札记。每一位生员都要备札记两册,以便先生交换批阅。
第四,制订了一系列奖惩措施,将山长、教习的脩金一律裁半,留做期末奖金,教学成绩显著者奖,反之罚。师生每日必须按照课程上课,学生每晚都得做作业札记,第二天交山长教习批阅。制订严格的纪律和作息时间,学生必须遵守。任命学官为学监,监督学生实行之,遵守纪律者奖,反之罚。嘉奖学生的奖品多是书籍、法帖、笔墨,以方便生员们的学习。
第五,考试分为月考和季考。月考每月一次,每次命题两道,卷子交山长或总教习批阅,分列等第,并登记分数,待大考时统计之用。季考每三月一次,考试时请府学教授、训导、学监及乡绅校董到堂汇考。将三个月之内的札记册、问卷和课卷通同核阅,汇算分数,分列等第,优者予以奖励。并将一季生员各门功课的成绩按高下列为一表,榜诸校经堂大门之外。
经过几个月的周密准备,沅芷校经堂的錞钟之声终于敲响了,那么洪亮,那么悠扬,似乎有种无形的魔力,荡涤了书院百年来萎靡沉暮之气,收摄了师生们因利禄久蔽一心追求功名的俗思尘念,伴之而来的是全神贯注、求真务实的朗朗读书声。
那时侯,沅芷校经堂的学术空气才叫浓厚,才叫自由,颇有一些百家争鸣的氛围。先生们因为研究的领域不同、治学的观点有异,相互争辩是常事。学生也因学习的取向不同,加上接受新生事物快,也常跟老师同学发生争论。
一个深秋的清晨,为了检验新学教学效果,朱菽彝和沅州府学政主官府学教授胡谦没有跟任何先生打招呼,轻手轻脚来到沅芷校经堂。他们先到总教习书斋窗下敲了几下(事先约好了暗号),毛村麓知道是府台和学台到了,开了门:“叔一兄,胡学台,先进屋里喝口热茶吧。”
朱菽彝说:“唉,大清早喝什么茶嘛,马上走!”
毛村麓深知朱菽彝的脾气,赶紧走出门来:“先听谁的课?”
胡谦说:“先听王老夫子的吧,听说近来他的课很热闹,是不是?”
毛村麓说:“正是,正是,自从他的准女婿张学季插班以来就更加热闹了。”
三人轻手轻脚来到新建的“问津”讲堂,站在墙外花窗前,从精雕细刻的窗格中窥视中文教习王仲浩上课的情形。
王老夫子穿一身粗布靛蓝长衫,挥动着长长的罗汉竹烟袋做教鞭,旁征博引,口若悬河,诸生对王老夫子的学识口才无不诚服,肃然环立,听到高潮处,掌声四起。
王老夫子:“五伦有序谓之人,治国齐家谓之学,安危定变谓之才,经天纬地谓之文。吾邦儒经博大精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孩子们,攒劲啊,大宋宰相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你们若是把四书五经都弄通了,不得了哟!何需拜西夷膝下,去学那些花里胡哨的淫巧奇技呢?近年以来,某些嗜西学者恐专言西学之难逃指斥也,则诡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此皆欺人之谈,不过中学为饰,掩人耳目,而致志于传布洋教异说也。概以洋人为宗主,恃洋人为护符,乱我国学也!”
诸生听着听着,好像有些不对劲了,生徒中有了唏嘘之声。
王老夫子肃然片刻,突然用他那管长长的罗汉竹烟袋在讲台上一拍,话锋一转,向环立四座的生徒们发问:“各位生员,你们曾有哪位的爷爷、祖爷爷是猴子吗?”
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没得,没得,哪有这等怪事?”
“有这等怪事!昨天格算教习汪希圣给你们讲什么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不是说人类的祖先是猿猴么?这不是天方夜谭么?汪希圣先生是我的学生的学生,老夫深以为耻辱也!” 王仲浩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大庭广众中奚落汪希圣了,但见他手舞之足蹈之,显然激动到了极点,“孩子们,你们千万不要相信他那套耸人听闻的西夷邪说,华夏民族的祖先是女娲,我们的先人都是她用黄泥巴捏出来的!”
生员们哑然失笑。这时有一位楞头楞脑的小伙子举手要求发言。
“好,各抒己见,各抒己见。” 王老夫子颔首道。
“王先生,女娲造人是神话,不是科学事实。” 楞头小子黑亮的眼珠里跳跃着诚实和自信的火光。
“满瓶酒不响,半瓶醋要晃。你讲,你以为的科学事实是哪样的?”
“人类是由类人猿进化而来的,西方的考古学、解剖学和胚胎学等等科学成就,都证明了达尔文的理论是对的!”
“人是猴子变的,你为什么不爬到树上去住?要住在屋子里呢?” 王老夫子气得两眼翻白。
“王先生,用西方哲学术语来讲,您这是偷换概念。类人猿进化为人类经历了几百万年,不是昨天、前天才变的!”
“乳臭未干的毛伢崽,你晓得哪样?先生的眉毛还当不到你后生的须?我泱泱大国位居世界之中央,儒学之道精深博大,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两千年不易,难道不如四夷淫巧之说?我就不信,外国的月亮还会比中国的圆?”
“王先生,若把地球来参详,中国并不在中央。地球本是浑圆物,谁在中央谁四方?中国跟西方的文化各有长短,不能够讲哪个优,哪个劣。” 楞头小子的回答引起满堂喝彩。
王仲浩老夫子大损脸面,抡起长长的罗汉竹烟袋在讲台上擂得“啪啪”响:“你、你、你硬是一个顽猴变的,只配关进马戏团的猴子箱笼里,我的女儿怎能嫁把一个猴子?”
楞头小子斩钉截铁地:“王先生,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还是要宣传西方的科学思想!”
朱菽彝捂住嘴笑:“妙!妙!不怕弓弯,就怕理直。勿论尊卑,畅所欲言,才能逼近真理,求得真理啊。”
胡谦问:“王老夫子这个老顽固,今日缺牙齿嚼着桃子骨啦。那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将来必成大器也!”
毛村麓:“呵呵,那小伙子就是王老夫子未过门的女婿张学季咧!”
胡谦乐得差点笑出声来:“二千四百年前百家争鸣的情状,今日在我们书院重现了啊!”
毛村麓悄悄问:“我们接着去听谁的课?”
朱菽彝:“那就去听王老夫子的对头汪希圣怎么讲格算吧。”
三人傍着墙,蹑手蹑脚来到当间的“浑天”讲舍背后,趴在窗户眼上朝里窥看。
格算教习汪希圣已经上过了正课,正在给学生们讲故事。
“从前夜郎国有位老兄,穷得揭不开锅,当然也讨不起老婆,于是老想发笔大财,改变自己的命运。”汪希圣端起紫砂茶壶抿了口茶,润了润喉咙,“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天夜里,他突然梦见自己到了西方名城雅典,满街都是金银财宝。他捡了满满一口袋金元宝扛回了中国,乐颠颠地笑醒了。老娘问他笑什么。他说:‘我捡得金元宝了!我捡得金元宝了!’把梦见的情景一五一十都讲把老娘听了。第二天,这位老兄不顾父母的阻拦,一个光人,没带一点儿盘缠干粮,就徒步去西方了。一路乞讨,历尽艰难,终于走到了雅典城。城中的建筑虽然金碧辉煌,但是街道上并没有金银财宝可捡。饿昏了的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倒在十字路口。大英雄忒修斯喂了块面包把他救醒,问他为什么不远万里来到雅典。他说:‘我来捡金元宝的!我来捡金元宝的!’又把梦见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傻小子,雅典哪有金子可捡啦?我还梦见你们中国一株白色桂花树下,埋着一座金山呢!’这老兄怏怏不快地回到故国老家。无意中发现他家茅屋背后有一株桂花树开满了白花,不免一怔:莫非忒修斯说的金山就埋在这株桂花树下?他找来锄头铁锹拼命地挖呀挖呀,我的天,底脚果然有一座金山!这位老兄时来运转,不仅自己买田买地买宅院,还娶了漂亮的格格做老婆,连全村的父老乡亲都成了大富翁!诸位同学,不知你们听懂了这个故事的寓意么?”
一位敦实个头的生员回答道:“先生讲的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大道理。”
汪希圣含着茶壶嘴嘴笑眯眯地问:“呵呵,熊希龄,你有何打算?”
熊希龄:“用功读书,用西方的理论挖我们自己的金山。国家积贫积弱到了今日这种地步,身为男儿,岂能不学无术,无一筹以报国者?”
“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汪希圣呵呵大笑起来,拍拍熊希龄的肩膀,“欧风亚雨,咄咄逼人,小伙子,刻苦攻读,将来好担当起富国强民的责任啊!”
胡谦抹了抹山羊胡子:“啧啧,这个汪希圣,介绍新思想蛮有办法嘛。”
毛村麓说:“此人脾气也挺不错,对王仲浩老夫子的挖苦从不反唇相讥,老是彬彬有礼地耐心解释。”
朱菽彝说:“让人一寸,得理一尺,难怪学生们都很崇拜他嘛。”
錞声悠扬,书声朗朗。礼殿旁的古银杏树只剩下了枝桠,天空飘起了雪花……
“问津”讲堂,王仲浩老夫子升堂讲释,生徒肃然环立。讲到高潮处,生徒各执疑难,问辩蜂起,他总是应声解答。疑题虽然是生徒们即席有感而发,但他无不解析得珠联璧合,赢得满堂掌声。王老夫子激动地挥着长长的罗汉竹烟袋:“孩子们,浑水越澄越清,真理越辩越明。我是个认理不认情面的人,跟你们长期论辩,我终于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我现在郑重宣布,我向真理投降,支持你们向西方学习、变革自强的主张!”生员们热烈鼓掌。王老夫子走到张学季面前,用罗汉竹烟袋拍了拍他的胸脯:“憨小子,叫老夫不得不佩服你,明年开春,把我女儿娶回家去吧!”
“淬砺”讲堂,毛村麓给生员们上实业课:“我现在讲讲内地的商务。何以我们湘西出不了晋商、徽商那样的大富商?原因在于湘西商人见识短浅,没有现代商人的经营头脑,没有把生意做到全国做到海外的远见卓识。如果没有大宗土产为他省市场所必须,就没有人敢长途营运。比如苗家的银器,土家的西兰卡普,侗家的竹器,哪一样不是工艺精品?芷江的白蜡,晃州的桐油,锦陵的五倍子,哪一样不是优质的工业原料,都不过是就近在乡场买卖,就是没有人敢办公司,把它们推销到外省去外国去!”
“浑天”讲堂,汪希圣在讲微积分,生徒们听得津津有味。汪希圣习惯地耸了耸金边眼镜:“同学们,数学看起来令人生畏,叫人茫然,其实当你钻了进去,摸清了它的秉性,你就会发现它既神秘又美妙,越学越有味道。所以我说数学是可爱的,不是可怕的!就像跟侗家妹崽相亲,开头觉得尖酸辛辣没得比,一旦相爱,就会感到妖娆千般风情万状道不尽!” 深奥的西方科技知识,经过他的讲解和诠释,就像生豆子被精细地研磨成豆浆一样容易消化吸收,生徒们快乐地记笔记。
“撷英”讲堂,段邦贵在上民俗课:“我们湘西的傩文化,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的蚩尤时代。传说苗家的始祖蚩尤有八十一个兄弟,也就是蚩尤部落的八十一个大将,人人都是猛兽身体,铜头铁额,其实他们是披着兽皮,戴着猛兽的面具,现在乡下演傩戏戴的脸子壳就是由那时的面具演变而来的。”一个学生举手问:“段先生,苗家人赶尸算不算傩文化?” 段邦贵答道:“算,算,说到赶尸,同样可以追溯到蚩尤。那时蚩尤带领上万人马,侵扰黄帝、炎帝部落,诼鹿一战,被黄帝打败,大批战士战死疆场,个个都睁着眼睛,不回家乡不瞑目。蚩尤战死前,命令随军傩师把烈士们的尸体赶回家乡。这些烈士魂归故里之后,就会长吁一口气,扑在地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沅芷校经堂的学子们勤奋攻读,相互激励,一批又一批各类杰出人才脱颖而出。辛卯(1891)年乡试,教习沈让溪和学生熊希龄、滕云莼同科中举。第二年(壬辰年)刚刚十九岁的熊希龄入京参加会试,考中进士,沅州士林耳目一新,人心向学,风气大开。接下来的秋闱、春闱喜报频传,考出了不少孝廉、进士。沅芷校经堂声名大振,誉满西南,被时人称赞为西路学府之冠。其他省、府的学子也纷纷慕名前来求学(其中不乏一些激进青年),这样一来学堂的经费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朱菽彝不仅捐廉兴建了沅芷校经堂,为了发展沅州府蚕桑纺织业,帮助所辖州县的农民尽早摆脱贫困,他还个人出资在府城北门外创办了一所女子桑蚕传习所,并且购买桑苗五万余株,从江苏请来农艺师教授农村少女种桑养蚕的技术。府志记载,困难时,他甚至“质衣物于典商,得数千金,以备学堂资用”。
沅芷校经堂要扩大,要继续办下去,光靠他个人的财力显然是办不到的,于是不得不上帖子禀请湖南巡抚沈煦给予资助。
巡抚大人沈煦收到朱菽彝的帖子后,立即亲临沅州府视察沅芷校经堂,作陪的有辰沅永靖兵备道道台茑本立,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朱菽彝、胡谦和毛村麓陪同他们在书院内绕了一圈。
沈煦边走边点头,表示非常满意,只是只字不提拨款之事:“朱大人,余观贵校之学风,人才辈出,士气蒸蒸日上,西路之冠一点也不过誉也。办学一如掘井,他埠之井皆难及泉,独沅州府之井,清泉涌之不竭也。呜呼,愿天下牧守,尽如公等,中国自强之策,期在斯乎!”
朱菽彝不失时机地把《为沅芷校经堂请款再禀沈宪台书》呈交给沈煦:“宪台大人,过奖了啊。晦庵先生有言,兴学譬如熬肉,须用猛火煮慢火炖,才能够熬出上好肉汤来。如今沅芷校经堂犹如未沸之汤,柴薪已绝。这样下去,恐怕要半途而废啊。下官不胜惶恐,还望抚院鼎力扶持啊!”
“当然当然,本部院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沈煦将《为沅芷校经堂请款再禀沈宪台书》揣入袖筒之中,把那瘦小的中年男人拉到朱菽彝跟前,“天下之事无不在于人才也,本部院此行专门给公等送来一位助手。此乃国子监贡生茑珩方也,就让珩方兄在沅芷校经堂做个学监吧!”
“这不是茑衙内么?” 朱菽彝瞄了一眼那瘦小中年男人,才记起他是在沙湾怒斥过的那个小队子的头头,内里反胃不止,霸蛮忍住才没有把早饭呕出来。
茑珩方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正是正是,太尊大人,你取缔了小队子,我失了业,好歹也得给我一碗饭吃不是。”
道台茑本立拍了拍朱菽彝的肩头,说得轻落得重:“朱大人,茑学监是老夫的干儿子,还望朱太守多多提携咧。犬子成器不成器,老夫定当时常来此考察也!”
“茑观察,沅芷校经堂清水衙门一座,只怕委屈了贵公子啊!” 朱菽彝心里虽然一千个不情愿,但官大一级,权重如山。一位是封疆大吏,一位是顶头上司,当面把一只苍蝇塞到你嘴里,你不吞下去还能拿石头打天?
沈煦一行登上了钟楼,瞧见那硕大无朋紫红钲亮的錞钟,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
学识渊博的巡抚大人话题马上转到这尊錞钟上来了,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余谓天下万事万理皆出于乾坤二卦,即以此錞钟论之,纯以神行,大气鼓荡,顶踵周通,江天寥落,风月无边,此乾道也;结构精巧,向背有法,修短合度,刀法肆恣,文饰传神,此坤道也。无论神气、形质,都堪称绝响化境之作啊!”
道台茑本立摸透了巡抚大人的心思:“宪台大人,真是慧眼啊,可惜此神器置于沅州府偏隅僻地,只算小乾坤耳,如若移置到省城,不是更加光彩照人么?”
沈煦一脸为国为民甘愿肝脑涂地的神情:“朱大人,本部院作为湘省首脑,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保护好这尊国宝,宁肯自己辛苦一些也无所谓。明日本部院就要乘船回长沙了,你看是不是将錞钟也一道运去呀?”
面对巡抚大人突如其来的无理要求,朱菽彝、胡谦和毛村麓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茑珩方耸了耸肩膀:“宪台大人,看来朱太尊同意了,我这就去叫人来抬这口錞钟!”
茑珩方说罢拔腿就走,朱菽彝猛地蹿上一步,金刚鲁目挡住了去路:“慢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