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病奇童
文/艾天
（一）
“你们班的欧阳健吃了人肉！” 校长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就像在我的耳朵里打了一个响雷一样，使我的血压马上升高，心跳至少快了一半。校长不是个轻易和别人开玩笑的人，可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校长，你没有和我开玩笑吧？”听见电话那一端肯定的回答，我的情绪和我的心一起有一种一落千丈的感觉。
我是一个中文学校的老师，明天是我们学校春季新学期第一课，也是我的第一课。在美国，除了在很大的城市或者像加州那样很多华人的地方，办中文学校一般是不赚钱的，所以大多数中文学校都是以非赢利组织的形式而组建，而学校的运作则是由老师和志愿工作者们共同承担。比方说在我们学校，除了老师教课拿一定的报酬之外，校长、后勤、财务等工作均由志愿工作人员承担。即使是拿钱，老师的报酬也是相当微薄，不足以谋生立命。所以绝大多数老师都是业余来这里教一教，平日里都是有全职工作的。我的全职工作是某大公司的项目管理经理。
我来中文学校教书纯粹是因为喜欢孩子和业余爱好。在国内，我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的，毕业后没有教书，而是在外贸部门找了一份工作，后来出国读文学研究博士。但是我很快就发现在美国读文学研究找不到工作。于是，我就咬牙转系读了个企管硕士。毕业出来在大公司做起了管理人员。我对中国文学情有独钟，教书和办教育更是我从小的志愿，所以当中文学校校长打电话请到我时，我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
没想到，新学期伊始，校长就告诉我班里的一个学生是个吃人狂。接着，校长在电话里给我讲述了事情的大致过程。
不知为什么，欧阳健从出生时就得了一种怪病，平时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可是一发脾气就不能控制自己。在欧阳健还在吃奶的时候，有一次妈妈回家迟了一些，欧阳健大怒，一头撞在小床的栏杆上，头上缝了六针。
就在前几天，欧阳健的父母带他去参加新年庆典。在庆典上他提出要买气球和新年帽子，不幸的是气球和帽子已经卖完了。看着别的小朋友又有气球又有帽子又吹着新年哨子，而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大发脾气，父母只好带他离场。欧阳健拼命挣扎，在混乱之中将他爸爸手臂上的一块肉咬了下来，当着众人嘎吱嘎吱嚼了几下咽进肚子里去了。现场又是警察又是救护车的，闹得纷纷扬扬的，最后事情终于传到校长的耳朵里。校长打电话给欧阳健的父母证实了此事。
欧阳健的父母恳求校长给欧阳健一次机会，因为欧阳健在不发脾气的时候学习是很认真的，成绩名列前茅，而且他特别喜欢学中文，目前已经通晓汉语拼音，并能读一些中文报纸了。他非常想进中文学校学习。
校长对他父母说要和我商量一下才能答应，并且定下两个星期的试验期，如果经过两个星期的试验，老师和家长们对欧阳健的表现不满意，学校有权拒收。他的父母当场同意。校长打来电话征求我的意见。
（二）
我这个人最怕见血了，平时在家里我就很少吃肉，不是因为要减肥，而是因为我怕见生肉。不管是电影还是电视，只要有一点点武打和血腥的镜头我是绝对不看的，连我那不满七岁的女儿胆子都比我大得多。现在听了这个血淋淋的故事，我觉得自己的手臂上像有一种被牙齿咬的冷飕飕的感觉，鼻子里仿佛嗅到了一股血腥气，忽然一阵恶心，手脚发软，嘴巴发干，不知说什么好。
校长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常老师，你的意见怎么样？如果你确实不愿意，我们可以跟欧阳健的家长说，让他明天不要来了。
我嘴巴动了动，未经过大脑皮层，情不自禁地对着电话筒说：“能就叫他明天不要来上课了吧。”可能是我的声音太轻了，校长在电话那边还在问：“常老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请你重复一遍，你的意见如何？”
我的脑子开始清醒一些了。我正要对着话筒重复一遍让欧阳健别来上课，我的女儿珍妮佛跑了进来，红红的脸颊，明亮的眼睛，叫了声妈妈，紧紧地抱住我的大腿。我心里突然一动，眼前仿佛出现了欧阳健的呼声：“我要读中文！我要读中文！”以及他那愤怒的眼睛，说不定这个消息又会让他发一次病。
我觉得我说不出口让他别来上课。我实在是不忍心去剥夺一个孩子受教育的权利，特别是这个孩子又愿意学中文——这样的孩子在美国实在是凤毛麟角。假如欧阳健是我的孩子，我会怎样做呢？
我的嘴角动了老半天，花了好长时间才积聚起足够的力量对着话筒说：“那就让他试试看吧！”
（三）
我的丈夫亨利听见这个消息，马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玛丽，你疯啦？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女儿也在你教的班上读中文？万一你说的那个吃人狂犯起病来，把女儿的耳朵咬掉了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我在放下话筒时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为了一个和我无关的小孩子而让自己的女儿去冒险，我自己是不是也疯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丈夫的问题，只是无力地坐到他的对面，眼泪汪汪地盯着他。
丈夫发了一阵脾气之后终于平静了一点，一看我眼泪汪汪地坐着一声不出，大概心也软了，赶忙过来给我揉肩膀，安慰我。我这时才说：“亨利，我实在是不忍心去拒绝一个孩子学习的机会。而且校长给了他两周的试验期。如果他实在太疯，我们就不让他来上课了。”
亨利说：“玛丽，你是个好心人，上帝会保佑你的。不过现实的问题是，既然我们知道了疯小孩的事，那我们就不能让女儿换一个班？”
“亨利，全校就我这个班适合于珍妮佛的程度，放到太高的班上她跟不上，放在太低的班她没兴趣。”
“那我们就让珍妮佛和小疯孩一个班，拿她的健康去冒险？”
我想了一会儿，对丈夫说：“亨利，我知道你很忙，但是为了珍妮佛，也为了我，是不是请你至少在下两个星期去我们班里帮忙。一方面班里有人手，小孩好管得多，另一方面也帮我监视一下那个小疯孩。”
“那也只好这样了。”亨利叹了一口气。
当晚，我做了好几个噩梦，每个梦都以一张血淋淋的大嘴咬上我而告终。
（四）
要是在当年纳粹的集中营里，欧阳健肯定要属于要被灭绝的那一种。他瘦瘦高高的个子，年纪虽小却已驼背，尖尖的脑门下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偶尔在他低头而又从眼镜上方看着你的时候，你可以看见他眼里发出狼一样的凶光。他一笑的时候，嘴里红的白的都露出来了，那两排尖牙特别引人注目。
我以前跟他面谈过一次。当时只是觉得他长的难看，别的还没有在意。可如今我知道他还将他父亲的肉咬下来吃进肚子里去，我在觉得恶心之余，更觉得有一种恐怖感。我觉得他那两排尖牙咬人最有效率，甚至似乎感觉到他那牙齿咬在我身上那种摧心震腑的疼痛。这种感觉使我在和他见面时愣在原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欧阳健是由他父母陪同来的。他爸爸的手臂还用纱布吊在脖子上。虽然欧阳健长得尖嘴猴腮的，他的父母虽不怎么好看，倒也面善。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当爸爸的，虽然被儿子吃了身上的肉，还撑着一张笑脸对欧阳健问长问短，呵护备至，好像是他吃了儿子一块肉似的。
欧阳健是低着头走进教室的，见到我愣在那儿，他抬起头来，朝我咧了咧嘴，把我下了一跳，我还以为他要张嘴咬我一口呢！等我回过神来，我才意识到他这是冲我笑呢。
还没等我说话，欧阳健抢先叫了声：“老师好。”这一声问好使我感到有些震惊。第一，在他这个年岁能主动叫老师好的实在没有几个。第二，如果不见其人，才闻其声的话，别人大概不会想像到欧阳健是如此之丑，因为他的童音相当好听，中文说得字正腔圆的。第三，他的“老师好”不但叫得诚心诚意，而且有一种像得了一件最喜爱的圣诞礼物似的喜悦。这让我觉得，和其他被逼着来上学的孩子们不一样，欧阳健是自己要来学的。
对一个老师来说，有什么比一个真心实意来读书的孩子更令人心动呢？我发现在那一瞬间，我的勇气似乎增长了一千倍，不但对他笑盈盈地还了一句：“欧阳健同学好！”还勇敢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看着亨利在后排大睁的双眼，连我都不相信我居然有这样的勇气。
欧阳健父母的感谢声把我从梦境一样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我抬头望去，只见他父亲眼里泛着泪花，一再说谢谢老师，欧阳健会好好读书不捣乱的，还提出他志愿在班里当帮手。我知道他怕儿子出事，就忙请他放心，过两个小时再来领人。
（五）
两个星期一眨眼就过去了。虽然大家一直提心吊胆地观察欧阳健，他却像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一样斯斯文文的，认真上课读书，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我在这个时间内也从各方面对欧阳健的品性和学问做了一番考察。
欧阳健的父母没有吹牛，欧阳健确实认识所有的汉语拼音字符，也能读一些报纸上的文章。不但如此，他的数学已在四年级的水平。不过可能是因为家教不得法的缘故，他的基本训练很弱。他会读一些很深的字，像“蛊”、“昊”等，但却对“人”、“天”、“手”之类的简单字大感头痛。他可以背诵很多首唐诗宋词、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但对简单的用词造句一窍不通。
他的性格也体现了和学识一样的鲜明对比度。他大事聪明，小事糊涂。越简单的事越不会做。他总的来说对人和善，可是为了一支小铅笔能死不让步。一句话，如果得到适当的引导和良好的教育环境，欧阳健有可能成大材，拿大奖。但是他的性格和长相使他与周围的环境和同龄人格格不入，这使他容易暴躁，一有问题就走极端，这是很危险的。
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在征得欧阳健父母的同意后，我去访问了欧阳健的家庭医生。据医生讲，欧阳健的病是一种到现在都没有名字的遗传疾病。据分析，欧阳健从出生以来就带着一种病毒，有点儿类似于狂犬症，一旦发怒，体内的荷尔蒙转换成一种激素，会使脾气越来越暴怒，从而使这种激素越增越多，直至不可控制。关键是，有人要一直监控着他，在他一出现不可收拾的情况时就吃镇静药，而且尽量不带他去参加热闹刺激的活动。我觉得只要我们采取了防范措施，欧阳健应该有学中文的机会。
我将我的评价告诉亨利，他说虽然他的观察没我细致，但他的第六感觉知道我是对的。他很高兴我当初有勇气作了良心上的选择，我会因此而上天堂的，等等。说到是否让欧阳健留在班上，我们都认为可以。不过为小心起见，我们应该向校方提出要一个长住的教学助理，一方面注意留心欧阳健的举动，另一方面也可以帮个忙什么的。
我将我的决定告诉了校长。校长是个明白人，马上同意了我的要求。就这样，欧阳健留下来了。
（六）
如果不是我们家女儿的话，这个学期说不定就会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可能是我和亨利在家里整天商量欧阳健的事让她偷听去了。从一开始，珍妮佛对欧阳健是敬而远之，后来慢慢发展到极其憎恶。不但如此，她还鼓动其他的小朋友们不理欧阳健。我们跟珍妮佛谈了几次话，却不得要领。她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那样依然我行我素。
终于有一天，欧阳健的铅笔头掉在珍妮佛的脚旁，欧阳健弯腰去捡，没想到珍妮佛大叫一声：“别碰我！”一脚飞起，直踢到欧阳健的鼻子上。欧阳健慌忙之中用手去护他的鼻子，却不小心刮了珍妮佛的手臂一下。小女孩皮嫩，这一刮就在手臂上刮出一道血痕。
我在远处看见这一幕连忙去劝驾。珍妮佛一见我来了，像见到保护神一样，一边哭着叫妈妈（平时我规定她在课堂上只许叫许老师，不许叫妈妈，以示平等），一边对欧阳健乱打乱踢。我急得来了一股劲，将珍妮佛揪起来就送到教室外边去静一静。珍妮佛一边挣扎一边大骂欧阳健：“别碰我，你这个吃人肉的家伙。”我连忙去捂珍妮佛的嘴，但是为时已晚。
欧阳健一听到“吃人肉的家伙”，马上像生了一场大病，面色由苍白转为通红。我一看不妙，连忙示意助手去拿镇静药片。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欧阳健将自己坐的椅子举起来，向珍妮佛刚走出去的门口扔去。珍妮佛身后的门早已关上，所以椅子只是砸到门上。
说时迟，那时快，按照我们事先定好的应急计划，教学助理一手将教室到游戏园地的门推开，一手将欧阳健拉了出去。欧阳健的父亲就坐在门外，就在欧阳健看见父亲觉得惊奇一愣神之间，他父亲已经将一管镇静剂糖水给他灌了下去。
这镇静剂还真灵，喝下去没两分钟欧阳健就静下来了。可是更大的事情还在后面，差一点儿就让着中文学校办不下去了。
（七）
下课以后，班上有的小朋友回家将欧阳健和珍妮佛打架的事告诉了他们的父母。有好事者四处查问，终于知道了欧阳健在新年晚会上咬爸爸、吃人肉的事。
他们马上集合起来去校长那儿告状，要求把欧阳健赶出学校，否则，他们不但要集体退学，而且要到州里告学校知情不报，危害学生安全。他们中最积极的是我们班上小胖子道格的妈妈，她本人也至少超重一百磅。她就道格一个孩子，所以小胖子被宠成小皇帝，又顽皮功课又不好。
为此，校长和我为我们班的家长开了一个家长会。欧阳健的父母一开始也要求参加，但是我和校长觉得议题太敏感，他们在场可能不太方便，就开诚布公地劝他们别来。他们也理解我们的好意，就没参加家长会。
会上，我们也对家长们开诚布公。校长首先将咬人事件如实讲出，然后向大家道歉。 校长又说我们大家都是业余办学， 有些法规上的事确实没有照应到。 但是欧阳健的医生诊断他能上学读书，而且欧阳健也正在某在特殊学校就读，中文学校只是按照医生的诊断和出于对欧阳健的同情心而已。
轮到我讲话的时候，我向大家如实地讲述了我对欧阳健的评估、他这个学期的表现以及和珍妮佛打架的过程。实事求是，谁也不偏袒。我介绍说，欧阳健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可怕，只要有一套适宜的管理办法和避免刺激他，他对其他学生不会造成危害。而且，事实证明，学校目前的应急措施在关键时候还是生效了，欧阳健的父母也极其配合。、
我们向家长们呼吁，如果有可能，请大家站在欧阳健和他父母的角度上，给欧阳健一个学习的机会吧！
家长们听我们这样说，火气下去了不少。一阵沉默之后，小胖子的妈妈说：“话虽然这么说，我可不想做好人。他读书了，我们小胖子的安全谁负责？”我说：“我们助教的主要任务就是防止欧阳健暴怒伤人。比如这一次，多亏助教把欧阳健推出门外吃药，否则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小胖子的妈妈还在坚持，其他家长们开始发言了。绝大多数认为学校是对的，在有紧急防范措施的保护下应该给欧阳健一个学习的机会。但他们也要求学校再加一个教学助理，校长也答应了。
看见大家都达成了协议，小胖子的妈妈也不闹了。欧阳健又一次留了下来。
回家后，我和亨利与珍妮佛坐下来好好谈了一次。原来珍妮佛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对欧阳健很害怕，由惧生恨，由恨生狠，才有这次打架事件的发生。
（八）
一眨眼，冬也去了，春也去了，盛夏将临，我们也快要结束本学期的教学了。自从打架事件之后，欧阳健再也没有闹事。为了教育珍妮佛和她的同伴，我特意安排他们和欧阳健一起合作写一篇作文，投稿世界小学生中文作文比赛。欧阳健的唐诗宋词、三字经、百家姓这回可大派用场。作文的命题是写最爱的人。他们选的是“父亲”。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有人说，血比水浓。可是我知道，我父亲的血不但比水浓，而且还带有一点腥甜味儿。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父亲，像是巧克力做的一样香甜。”
我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下。父亲的血到底是什么味，大概只有欧阳健才知道吧！
在新学期的最后一天，我们班做了期末考试。在过去的学期中，大家学得都不错，考试成绩都在九十分以上，还向世界小学生中文作文大奖赛提供了几篇征文。我们都挺有成就感的。下课后，大家约定，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公园举行野餐会，以庆祝这个学期的成功。
这一天，天气晴朗，花草争艳。公园内的绿茵地上洒满了金色的阳光。家长们都拿来了自家的拿手好菜。欧阳健的父母还去中国餐馆买来了炒饭和炒面。大家一面吃饭一面畅谈，而小朋友们则在公园里的游戏场里玩耍。
突然，从树林里跑出来了一条夹着尾巴的大狼狗，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跑了过来。这狼狗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但是如果细心看的话会发现它有一双通红的眼睛。
狼狗跑到野餐桌子的旁边，突然朝桌子上的烤肉扑去，将烤肉桌“砰”地碰翻了。小胖的妈妈离烤肉近，连忙过去要把那狼狗赶走，那狼狗一翻身，对着小胖妈妈的脚脖子就是一口。小胖妈妈吓呆了，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那狼狗转过身来又向她扑去。小胖妈妈见势不妙，连伤口也顾不上看了，撒腿就跑。她慌不择路，竟然向游戏场跑去。
这时，刚刚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父母们意识到他们的孩子们正处于危险之中，包括我在内，忙对着在游戏场玩的孩子们大喊。有的喊小心狼狗，有的喊不要动，有的喊快跑。正在玩耍中的孩子们不知出了什么事，而且父母们喊的指令互相冲突，所以都直起身来，不知该怎么办好。
说时迟，那时快，小胖妈妈一眨眼就跑过了孩子堆，现在狼狗就正对着孩子们冲了过去。父母们见了吓得大叫，有的甚至叫出哭嗓音来了。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向狼狗和孩子们冲了过去。
这时，那大狼狗已经扑倒了一个男孩，正向小胖子道格冲去。小胖子吓得大哭，脚下却一步也不动了。我见状连忙喊：“道格，快闪开，快闪开！”小胖子往后腿了一步，一下子向后翻滚下去，眼看大狼狗就要扑到他身上。
这时，一只小手突然抓住了大狼狗的尾巴。我一见忙叫：“欧阳健，快放手，闪开！”原来是欧阳健在旁边被这一片混乱所刺激，竟然条件反射要来把狼狗赶开。那狼狗一回头，狠狠地咬了欧阳健一口。
在一片惊叫声中，欧阳健因为疼痛而长嗥了一声，像狼一样。脸色由苍白迅速涨红。我一见心说不妙，在疼痛的刺激下，欧阳健的病又犯了，这回大家都帮不了他了。
欧阳健一边叫一边抓着狼狗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那狼狗也不是吃素的，它在空中一张口一转头，又咬住了欧阳健的小指头。可怜的孩子，他一边叫一边将狼狗大力地扔出去。他这一刻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狗头撞在滑梯上，“扑哧”一声开了花。可是狗嘴里还叼着欧阳健的小指头。
而欧阳健本人，可能是因为过度疼痛的缘故，一下子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欧阳健的父母忙扑过来抱起了他们的儿子。家长们纷纷抱着自己的孩子，查看是否一切都好。有动作快的家长早已用手机打了911，不一会儿，警车和救护车鸣鸣地响着都来了。
欧阳健一家、小胖一家以及那个第一次被撞倒的男孩的一家都被救护车拉走了。
（九）
欧阳健没能熬过这一关。警方和医生发现，那狼狗正在犯狂犬病。欧阳健原来奇怪的狂犬病毒碰上了狼狗传入的狂犬病毒，就像催化剂一样，让原来的病毒放大了一千倍。医生们用尽了所有的镇静剂都不能将欧阳健的心跳降慢。两天以后，欧阳健小小的心脏终于承受不了过速的心跳，产生了严重的心肌衰竭，离开了人间。
临死之前，欧阳健紧紧地握住他父亲那条让他咬伤过的手臂，死也不肯放手。是他小小的心灵想对父亲表示最后的歉意？还是他想让父亲陪他一起去那他不熟悉的地方？
所幸的是，除了欧阳健之外，其他人都平安无事。小胖道格的妈妈虽然被疯狗咬了一口，但因以前打过狂犬病预防针，经医生疗伤观察后，不到两天就出院了。而小胖道格，因为欧阳健与恶狗搏斗而幸免被咬，只是跌倒时受了点轻伤。那让狼狗扑倒的男孩，虽然脸上被抓破了几道，经医生诊断，身体一切良好，也出院了。
不久，世界小学生中文征文奖开奖了。我们学校有两篇作文得了奖。其中的一篇是欧阳健和珍妮佛一组创作的，得了个二等奖。当奖品和奖状寄来的时候，小组的同学们一致要求将这些奖品和奖状都送给欧阳健的父母，以示对欧阳健的纪念。
一眨眼好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教出好几个班的小朋友。现在，每一次上课时，当我的眼光扫过欧阳健坐过的座位时，我心情十分平静。在一个小朋友需要我的时候，我能克服自己的恐惧和怀疑，勇于给他一个机会。做人能如此，我于心无愧。有时候我也不禁会想，如果欧阳健没有离去，那现在他会是什么情形呢？他那敏感脆弱的心灵能承受他的外表和行为给他带来的歧视和偏见吗？他那聪明的才智能给他带来幸福吗？ 俗话说得好： “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我只能说，造物主对每个人的命运都有自己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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