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樹
年齡漸老，隨之總是喜歡回憶往事。
常常是回憶無知的童年，少年的歲月，青年之輕狂。繼而又想念着同學，懷念街坊与朋友。夜深人靜時又不時會想起東山的校園，睡夢中仿佛又行走在東山街道、出入東山的洋樓。最近不知又扯起了哪條筋，長時間地懷念著東山的喬木樹，灌木叢和那曾經是鬱鬱蔥蔥的東山故鄉。
我以前住在龜崗二馬路，从龜崗大馬路走進來要先經過一棵龍眼樹才到我們家。這棵龍眼樹應種下有些日子了，樹高到三樓，枝葉繁茂，可惜是結果不多。春暖花開時，小孩不懂事，拿著長竹竿去打花制造“落雪”景象，還站在樹下高與得手舞足蹈。当龍眼成果時，又飛來不少“臭屁喇”，土黃色的“臭屁喇”很討厭，常伏在陽台晾哂的衣服里排卵，那時常常在曬干淨的衣服里摸出一串七、八顆“臭屁喇”卵，“肉酸”到起鷄皮。
龜崗二馬路東邊一頭是龜崗大馬路，西邊一頭街尾最後一幢洋房有著整條街中最大的花園，門牌是22號，屋主是趙姓台山籍人，街坊傳説趙家是長堤愛群大廈的房産擁有者之一，租住二樓是陳复賚教頭，陳指導是中國足球名宿，當時从八一隊回調廣州任“廣部”足球隊教練，（廣州部隊足球隊，是當年中國甲級足球隊）而租住三樓的也是趙姓的藥劑師，他是天心制藥廠私方股東之一，也是專攻抗菌素的大藥劑師。住在這幢三層洋樓的人，無論是租客或屋主，名氣和財富都是高高在上，但這些人和這幢洋樓一樣，毫不張揚极之低調，倒是花園內一株碩大的“簕杜鵑”非常引人注目，粗大的枝莖越墻而出，倒挂在圍墻上如同鐵絲綱欄桿一樣，沿著墻頭复蓋約有七、八公尺長，毛賊絕不敢翻墻入內。“簕杜鵑”有著深綠葉子，花是紫紅色的，全盛時紫紅色綠色交錯，煞是好看！ 花園內種有石榴、木瓜等水果樹，趙家老太太常拿著“掘頭掃把” 看家護院，調皮的小孩剛從墻頭冒出頭來看，老太太就拿著掃把氣勢洶洶駡將過來，街上小孩都怕她，背後叫她“老虎乸”。文革爆發後，“老虎乸”也收了脾气，變得比灶臺貓還乖。到後期，街道還在花園里開設了一座磚窰，那時叫”反修防修”，紅磚用予造防空洞，霸佔了半个花園用以曬紅磚，園內一片狼藉，你大概能想像到了吧，花園也從此敗落了。
過了22號落幾級石級，就到了啟明大馬路和啟明二馬路，在這兩條馬路交界轉彎角，有一座优雅的兩層紅磚洋房，洋房外墻長滿了“爬墻虎”（是一種爬牆植物，學名不明）和牽牛花，這兩種南方常見的爬墻灌木，遮陽避陰，像綠色屏障將洋樓用藤枝和綠葉花朵保護起來，因為太有歐陸風情，過路行人無不停下行注目禮，嘖嘖稱奇。一個大花園把洋樓四周圍成世外桃源，花園有水池，番石榴樹越墻而立，果實成熟時，陣陣果香飄来，引到不少咐近小孩在樹下直流口水。這里就是南粵大文豪秦牧的家，他住二樓一層，樓下有幾戶人家，其中七中許金月老師也住在此。66年底，紅衛兵衝擊秦牧家，把這里搞到烏煙瘴氣，這座漂亮的花園洋房，也好像通曉人情世故一樣，隨著秦牧的落難，从此也變得毫無生氣，風光不再了！
龜崗二馬路東邊街口就是以前的東山酒家，酒家大門前兩棵”細葉榕”長鬚挂地，“十足”兩尊守護神矗立在龜崗頂上，葉茂根深，榕樹伸展開來將龜崗大馬路一大段路面遮陽擋雨，从東湖方向常吹來陣陣南風，坐在樹下好乘涼。孩童時經常在這棵榕樹上下跳竄，我多數時候攀爬近二馬路口那棵榕樹，榕樹木質較為堅硬，加之小孩体重較輕，好多時爬到近樹梢邊上也不怕樹枝拆斷跌下，大樹中有好幾個丫叉位非常舒适，坐在上邊讀書，“風涼水冷”十分爽。大樹中有幾个樹洞，往里望時，黑洞洞甚麼都看不見。有些大哥哥嚇我們説道：這些是“過樹榕”（一種無毒蛇）的巢穴，千祈不好伸手進內！有好事者還將水泥倒進洞內。每次回國省親，我都一定來看看陪伴我長大變老的榕樹，我孩童時這株榕樹已經是參天一柱，如今應有樹齡百多年了。龜崗大馬路名字未改，然而以前低矮的建筑早已折除，到處是高樓大廈，这兩棵榕樹反而感覺比以前矮細了，難道這兩棵“細葉榕”和我一樣，老了時會變得縮細了？真有些同病相鄰的感覺。
講到榕樹，在培正中學大門的廣場邊上，也有兩棵榕樹，不過這兩棵是“大葉榕”。以前在樹身挂了塊小牌子，上面寫道：巴西葉榕，原産于巴西亚馬遜河流域，也稱巴西橡膠樹。應該是當年為建培正校園時華僑從海外帶回來栽種的。微風吹過，榕鬚飄舞，遠望极富熱帶雨林風釆，美哉！我的母校！
不知道木棉樹是否會結伴而生長？在廟前直街和烟燉路交界的馬路兩旁，只相隔20~30米间，分別在七中校園內，少年之家大門外，寺貝通津和廟前直街轉角的前東山區武裝部院子內，都生長着好幾棵高大的木棉樹。紅彤彤的木棉花盛開時，猶如紅雲飄蕩在半空，真是美不勝收！粵人稱木棉树是英雄樹，我覺得校園里的英雄就是我們的老師！他们是教書育人辛勤園丁，令人痛惜的是當文革風雲横扫時，老師卻像掉在地上的木棉花，任人踐踏，毫無尊嚴！挺拔的木棉樹也為之失色，似乎也不忍看著這發生在樹下人神共憤悲惨的一幕。
木棉花開四瓣，花靚但不香，曬乾可做藥材。以前過了東山火車閘口往北走，農林下路兩旁種了不少白蘭樹，在人行道里邊還种了我們小時稱為“大紅花”的灌木。栽種在廣州的“大紅花”是一年四季均會鮮花怒放，小時放學後最喜歡跑到這一帶摘紅花，然後將花蕊下的花糖漿一吸而盡，那花蜜真是甜啊！曾經有大哥哥學長警告過：此花蕊糖不宜吃太多，否則會中毒！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都不清楚是對或是錯，總之我每次不會食超過三朵花蜜，所以我不算是“催花辣手”！農林下路的白蘭樹是看著園林工人種下的，初時孩童的我們跳起來就可以摘白蘭花，到我們上中學時，白蘭樹已長成高大的喬木了，白蘭花開時，整條街都常常聞到一陣陣的清香，此時園林工人要搬梯拿長竹杆才能采摘白蘭花了（因那時白蘭花哂干後可造香精）。當年有很多拉大板車的搬運工人，常在樹下納涼，並且喜歡將新鮮白蘭花插在草帽上。白蘭花雖小但花長得很精致，花瓣洁白微吐芳香，前段時間有電影“芳華”引起哄動，我本人沒甚麼值得留戀的”芳華”，但白蘭花的“芳香”卻是今生難忘。那真是…白蘭花飄香農林，不妨長做東山人！
在新河浦塘螺涌兩岸，以前也種了很多“大紅花”，由于這里太近居民區，咐近有很多小孩 經常來釆“大紅花”蜜糖，所以只見“大紅花”綠葉的灌木，卻難得一見有紅花。而這里有更令我感興趣的是一種千層樹（是否稱細葉桉、或稱油加利不敢肯定）。這種樹的樹身有多層薄厚不一的樹皮包著，樹皮呈白色且帶點點黑邊或黑斑，小孩如果損傷或割破皮膚時，剝下一塊樹皮貼在皮膚外就可以止血，因為這種樹皮內帶有粉末是有止血功效的。小時候這種樹皮就是我們的止血貼。 如果摘下其樹葉揉碎就會聞到強烈的桉葉味，据説泡在水里用之洗澡可醫皮膚病。
現在的小孩，小小年紀很多都人手一部掌上電腦，動漫電影電子游戯隨機游走，走到哪玩到哪。我們那一輩人，如果是喜歡閲讀者才從科幻小説中得知甚麼是電腦，如果有誰講電子游戯這般天荒夜談的東西，恐怕會被送入芳村精神病院了。不過我們的年代有我們的游戯，以前東山很多地方種有相思樹，小時候男孩都喜歡玩一種用竹做的名叫“迫叭筒”的玩意，用相思樹上的相思豆做其子彈，放入筒中向人彈射，這是在當時男孩的世界里流傳了很久的游戯，可惜相思豆有季節性，當采摘不到相思豆時可用劣質草紙浸濕後揉成小團取代相思豆作為“迫叭筒”的子彈繼續“戰斗”。
而“羊蹄甲”樹則是另一種可替男孩提供子彈玩打扙的樹種（同紫荊是同科）這種樹的葉梗猶如人類的健康“骷顱骨”，男孩多用予彈叉的子彈所用。如果説“迫叭筒”射人如同 “拗痕”一般的話，拿彈叉射“骷髏骨”則是有痛感的，近距离中招者可見皮膚上呈“v”型狀的。還有一種樹名為“影樹“（也稱鳳凰樹），這種樹長有長長的“刀豆”，一條條挂在樹枝上，曬干後可作指揮刀之用。“影樹”樹葉細小，秋季時葉子變黃會落下，一般樹的落葉是成不規則直綫飄下，而這种影樹葉墜落時是呈翻滾狀態下跌的（這可能同葉子形狀有關）。影樹的花叫鳳凰花，花瓣尾部可用嘴將其吹脹，如同汽球一樣，然後放在手掌上用力拍下，會發出“嘭“一下響聲，鳳凰花開是一大遍，從高處望下，整棵影樹都一片火紅，非常漂亮！以前華僑商店南邊的江嶺南街有棵很大的影樹，五十年代末除四害運動後，這棵影樹幾年間都長滿虫，虫子吐著絲从樹頂一直垂下落地，如同衆多吊虫尸一般，十分可怕。當政府及人民違反了自然規律去赶麻雀時，最終是受到自然界的懲罰了。
還有一种樹東山曾經是到處可見，樹結有果實，但絕不能食用！這种樹的技乾很脆，每當台風橫掃廣州時，肯定會折斷不少技叶，弄到樹周圍一片狼藉。可這种樹一年四季都是綠叶油油，點綴著舊東山的大街小巷，一片亞熱帶風光。這种樹叫”風栗”樹。
百多年的東山，名校、名醫院、洋房及出衆的綠化佈置，我有幸在這出生長大，無論我現時身處何方，我仍是無時無刻地懷念她，關注她。廣東省籍的華僑先輩，特別是四邑的華僑先祖，開發和建設東山是功不可沒，同早期建設東山的園林工人，他們的善行和壯舉應該是流芳百世！
Ping Leung 2018-7-2
梁平如 2020-7-18 修改于加拿大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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