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时,学校在黄家祠堂。祠堂很大,门进去是一个铺着鹅卵石的院落,院落边连着食堂,是当年黄家人祭祖或重大节日时用的。院落的正中才是真正大门。跨进青石板大门是下廊,左右各一大耳房。耳房两边有宽宽的走道,中间是一个铺着方砖的大天井。穿过井是大厅,大厅很宽,学生每天排路队或雨天上体
育课都在这里进行。大厅两边是教室,一个村(那时叫大队)的孩子都在这儿读书。那时学生不多,老师也不多,大约两三人。傅广培老师是其中的一个。他在这村子一教教了好多年,几乎教遍了全村的大人小孩。 刚入学时,傅老师教我体育。学校旁边的空坪上,学生们围着一个大圆圈,老师蹲中间玩传球游戏。一个球丢过来,从没接过球的我忙着接,只感到手心发麻,痛,但不敢说话。
那时,每天中午和傍晚放学排路队,勤劳的傅老师都要不厌其烦地说上一大堆有关安全和纪律的话。
我常想,现在被提得轰轰烈烈的校园安全问题,真正的鼻祖应该算是傅老师。他在所有人还没意识到安全责任重于天时,早就先知先觉,亲力亲为了。
记得上学第一天,我闹了个笑话。放学时,傅老师说远路的同学要带饭来,不要中午跑回家,不安全。我只听说一定要带饭来这半句。第二天早上吃过饭,吵着要母亲给我装饭,说是要带到学校去,父母一再解释才半信半疑地去上学。
乡下孩子,在饥饿的年代,春天摘竹笋、夏天采杨梅、蘑菇、冬天捡米珠(一种外形像锥栗的小山果)。哪样东西可以吃就奔向哪样而去。所以一到这些东西成熟,学校就没人上课,空空的校园寂静无声,门可罗雀。
肚皮都填不饱的岁月,谁会重视学习?在那个不只懂得你争我斗的社会氛围里,在吃饭和知识的选择上,纯朴的乡人总是选择先填饱肚子再说,谁还在乎学什么文化?傅老师可不这样想,他看到学生天天到山上去可心痛了。
米珠拿回家母亲会把它磨成浆做成粿当粮食吃。在倦鸟归林时,成群结队的孩子从各个山头下来。那天,我背着一袋大约有五六斤米珠,这是一天的劳动成果,走到上邱,就听说,不能去了,傅老师在矮桥那里拦人……
被老师拦下会怎样呢?我们不知道,只是害怕,就停在那儿不敢往前走了。此时,夜幕四垂,天快黑了。寒风一阵阵地从山谷吹过来,吹得我们皲裂的小手和脸蛋辣辣地疼。一天下来中午只吃一个饭团的肚子早饿得呱呱乱叫,没办法只有解开袋子吃生米珠。天又冷、肚子又饿,到家还有三四里路,急得直想哭。正在无计可施时,又有人过来对我说,你爸来接你了。
父亲一定是听说老师在那儿,来接我们的。我虽没问,但知道。当我们随着父亲走过老师身边时。他只是轻轻地用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明天上课去!大约他也明白,他这样做是理屈词穷的,是不会有人买账的。说完就用很痛心的目光,看着我们灰溜溜地,大气也不敢出地从他身边鱼贯而过。在那时谁会听他说呢?吃要紧哪!第二天天一亮我们照样大摇大摆地上山去,他的话连耳边风都不如。
走过他的身边,我们都大大地舒了口气,几个同伴忍不住笑了出来。回望,寒风中的老师一个人孤零零地像一只孤单而寂寞地站在沙洲边的落寞鹭鸶。潺潺流水下,矮桥边的暮色里,落光叶子的乌臼树一动不动,老师是那样的落寞和无奈。
一次,埂头有一群孩子逃学,傅老师急着去赶,因为他脚拐,本来就赶不上学生,哪想在破廊桥上,一不小心,脚踩进破洞里去了。他在那儿手脚并用地挣扎,却怎么也起不来。只是那份狼狈并没有感动学生,相反他们像胜利者似的站在桥头哈哈大笑。笑完后一溜风地四散跑开……
时间,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退休在家的傅老师,您还记得站在寒风中求我们去上学的情景吗?你跌进破桥洞的那只脚,还痛吗?
也许这些事您老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您为我们所付出的一切,您的苦心,我们都记得,乡村也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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