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谢烨

 

                                        作者：文萍

 

    写完了目前我最觉解恨的文章《人不可以无耻——写给李英》，总算出了一口浊气，人也平静了许多，然而一想到在惨案中香消玉殒的谢烨，我感慨良多，心又无法平静起来。这事过去差不多二十年了，给我的震动与冲击却总不肯消退。很多年前我迷上了顾城的诗歌，他的纯净美好的诗歌让我无比陶醉，我做梦也想写出几句像他这样美妙的诗歌来。可以想象惨案发生的消息传来，我这个忠实粉丝的心中有多么震惊。我总是在发出疑问：为什么写出这么美丽的诗歌的人，却做出了这么残忍的事情？我几乎看遍了事后关于他的回忆文章和案情分析，试图拨开迷雾找到真正的答案。然而我看得越多越感到疑惑，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惨案无论如何都不该发生啊！

    顾城罪不可赦。不论他的诗歌写得多么纯净美好，不论他经受了多大的压力和受了多少的委屈（像顾乡在《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里面那样描述的），他也没有权力剥夺任何人的生命，何况是与自己共同生活了十年、一起走过无数风雨的妻子，自己孩子的妈。谢烨拖着不肯离婚，就让她拖呗！谢烨偷的野老公要来家里了，就让他来呗！觉得谢烨贪婪，“她是什么都要，要跟大某好，又要名节。她的她想要，我的她也想要……她只想让我死，不喜欢离婚”（顾乡写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里顾城的原话），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她想要什么就给她好了，她要他死就偏不死呗，自己的命岂能被别人左右！然而他到底偏执了些，只管依着自己的性子一定要如何如何，人家不能遂他的意，他就要用决绝的方式作出了断，结果毁了自己也毁了曾经相濡以沫的牵手人，年幼的儿子顿时成了孤儿，年老的父母亲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

    不忍淬读的是王晓玉写的《那斧头，天天砍我的心》，里面字字锥心，滴滴血泪，写出了谢烨的母亲谢文娥失去爱女的无限悲痛，对顾城杀妻的行为切齿痛恨。“金无足赤”，谢烨也不是“完人”，她是有些虚荣，她是比较贪婪，但就算她有更多的缺陷，谁也没有权利剥夺她的生命。生命只有一次，它神圣不可亵渎。你讨厌一个人，忍受不了她的种种缺陷，你可以躲远远的，看都不要看她一眼，为什么非要把她劈死在板斧之下？我现在知道了，那种动不动就把自杀挂在嘴边的人相当危险，不能尊重自己的生命的人，也不要指望他能尊重别人的生命。

    见过谢烨的人无一不称赞她美丽、善良、贤惠。顾城自己也赞她是人尖子，不光长得好，性子也可爱。然而一个人样样完美就不太像人，而是像神了。果然神做出来的事情人是看不懂的。老公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换了人家躲都躲不赢，她还要从儿子嘴里省下机票钱接了那人来，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就是没读过一天书的农村妇女都知道，狐狸精来了，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挡在门外。依苏洵的名言“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谢烨为老公请来聊斋志异里才有的“兼美”动机十分可疑啊。

    我十分赞同李之林在《我对顾城事件的解读》里面的观点。他说谢烨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全身以退。长期以来她为顾城这个“任性的孩子”付出了太多，她的付出远远超过了一般女人在生理和心理上所能承受的极限（如顾城受不了亲身儿子小木耳在身边，小木耳只能寄养到当地毛利人家中），她太累了，她也厌倦了和顾城在一起的生活，引进英儿无非是想为自己寻找一条全新的出路。直接走是走不成的，她比谁都清楚顾城那种生活的低能儿，放弃了他等于置他于死地。结果英儿来了后，事情完全不按她设想的那样走，不仅严重偏离轨道，最后还完全失控，导致家破人亡。

原本老天爷对谢烨是眷顾的，给了她美丽的容貌、聪慧的头脑、吃苦耐劳的性格……唯一没给她虚心向人请教的品性。本来年轻人面对生活这本难念的经谁都是一样困惑，在婚姻这门高深的学问里，遇到困难应该向身边或远在天边的亲人朋友好好讨教，大不了把老顾乡请到新西兰来，好好教育教育这个连亲生儿子都不待见的弟弟。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她却没有这么做。每次写信给挚友亲朋，她对生活的危机都隐而不谈，对家人也报喜不报忧，不仅如此，她还自以为聪明地下了一着臭棋，亲人不叫来，却将那专门用肉体换自己所需的下贱女子招了来，结果毁掉了自己的家，毁掉了原本属于她的美好的一切。

    我要说惨剧的发生顾城负全责，谢烨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做女人的所有范例中，谢烨算是个最不成功的女人。以我自己的浅薄人生经验，男人本来是靠不住的，家庭的中心柱在女人身上。有人大概要马上反驳我的“缪论”，我就要拿出我在刘墉散文里看到的一个小事来辩驳：一户人家家里起了大火，一个路过的女人冲进去救出了这家的孩子。多少年以后，这女人还时时对这孩子关心不已，人人都觉得奇怪，说这又不是你的亲生孩子，怎么对他那么好呢，这女人说这孩子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来的，怎么能不关心呢？所以我以为爱是与付出成正比。只有付出得越多，爱便根深蒂固、历久弥坚。我总觉得女人为家庭付出的更多，先拿生孩子来说，男人不过是轻轻松松播下一粒种子，女人呢，要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要经历分娩的剧痛，还要经历在鬼门关走一回的恐惧（顺产就好，难产就难说），付出了这么多，她怎能不把刚生下来的那一小粉团看成心肝肉尖的，她怎能不好好维护能为孩子遮蔽风雨的家？

    就像我之前在《读小团圆，浅析张爱玲的悲剧人生》里写的：“一个家庭，如果是男人想离婚，这个家也许还要希望，因为这个女人为了保全孩子的生存环境，总要想方设法把这个男人拉回来，把这个家庭补救好。而女人想要离婚，这个家基本就等于毁了，因为男人向来把家庭孩子看得没有女人那么重，不过是再找一块土壤继续播种，这是容易得多的事。”

    谢烨不这么想。顾城的偏执让她受不了，她不是想尽办法去纠偏，而是想一跑了之了。先是引了替身英儿来，结果英儿也不是省油的灯，人家本来就是奔出国奔外币奔身份来的，哪能甘心在这寂寥的小岛上像农民一样辛苦劳作？偏这时怪事发生了，在第三者的刺激谢烨竟奇迹般地激活了对顾城的爱，她发现她是多么受不了丈夫爱另一个女人，于是她又设法赶走了英儿。等到和顾城的婚姻生活可以步入正轨了，她忽然发现自己迷上了穿着满身名牌的流体力学博士大某，那种舒适的、宽裕的、井井有条的生活才是她梦寐以求的，便立刻对顾城弃之如旧履了。她铁定了心要和顾城离婚，要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完全不管顾城受不受得了了。

    当顾城可怜巴巴地哀求她别走的时候，她便以他犯过的错误逼他就范，这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种为了拿工程向官员性贿赂并拍下录像做要挟的伎俩（忘了是谁的原话：英儿来新西兰的手续全是谢烨办的，谢烨不去办，顾城就是办只鸡也办不来）。甚至好多次问顾城怎么还不死（可读顾乡写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十四天》）？本来就十分脆弱的顾城摇摆不定，一会儿豁然开朗，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可以没有这个女人，一会儿脸上又浮上一层凄惨，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样。他意识到家庭对他的重要，对儿子的爱复苏了，时时跑去学校看他，谢烨竟要偷偷带走小木耳，总之此刻她的心里充满了恶毒，一切都往顾城最不能忍受的地方整，果然顾城便要崩溃了。顾城不能忍受谢烨还没离婚就把野老公领回家，她偏要在还没离婚前就把野老公领回来。顾城这个脑袋不懂转弯的人于是举起了斧头。

    惨案发生后，最凄凉的人是小木耳，五岁的年龄便父母双亡，再也得不到亲生父母的抚爱。谢烨大概死之前都没想明白顾城怎么就把斧子劈向了她。她的死是极其痛苦的过程。老顾乡发现她的时候她只能呼气发出“呵”声，她听不见人叫，更不能回话。从被砍到送医院急救到断气大概有好几个小时。不知道那渐渐飘出肉体的灵魂，在渐渐明白自己将撒手人寰、不得已要抛下爱子的时候，会不会幡然醒悟女人对一个家庭来说处于多么中心的地位，为了孩子拥有完整的爱，在父母双翼的庇护下快快乐乐长大，她是多么不能轻易放弃孩子的父亲，是多么不能轻易放弃原本完整的家。